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裴辛夷蹙眉,回头睇他,却只能睇背影。她绕过凯迪拉克的车头,顿住,还是返回去上车。
  不等司机问,她说:“阮生让我来的。”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大约能听但不能讲白话,没有说什么。
  司机是个生面孔,她之前从没见过。她隐约察觉到司机的探究之意,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后座上放着一沓资料,裴辛夷在封面上点了两下,拿起来翻阅。资料里全是越南语,她哗啦啦翻过去,觉得很无聊似地将其扔到一边儿。
  她过于想知道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差点儿忘了自己是不懂越南语的。
  *
  那边,一行人正穿过残垣断壁向河岸走去。胡老板、工头,还有工地其他几人谈论着项目的进度、落成之后的样貌。阮决明翻看手里的报告,静听不语。
  河岸污染还在治理中,虽不像原先那样远远就能闻到腥臭,但依然能见到水面上漂流的垃圾。加之工程拆迁带来的灰尘,这一片看起来灰扑扑的。
  “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就要焕然一新了。”工头如此说。
  胡老板接话道:“几年前搞工业建设,好多人找我买这块地,我觉得这片儿拿来搞工厂就太浪费了,一直犹豫。还是阮生有眼光,说要搞花园酒店,南边那几个旅游城市都有类似的项目。”
  工头附和说:“可不是,这几年旅游业发展、房地产业发展,好多外国佬来考察的。”
  胡老板说:“我女儿就是看准了这个,想要自己开酒店,这不跑到大叻学习去了,天天就接待外国人。”
  阮决明问:“大叻什么酒店?”
  胡老板说:“博物馆旁边的Palace Hotel,建筑是法殖民式风格,你说没什么名气吧,倒很受外国人欢迎。我去过一次,酒店的花园景观搞得确实不错,而且建筑在缓坡上,晚上从酒店餐厅啊房间啊看出去,还能看江滨夜景。阮先生,要是哪天你有空可以去考察,我让女儿招待你。”
  “胡老板有心了。”
  胡老板又说:“你别说,不少客人是因为看了电影来越南玩的。就是之前被禁了的那什么导演……”
  工头一拍手说:“陈英雄!我知道,几年前那部《三轮车夫》被禁了,主演是香港人。”
  “对对,梁朝伟。我女儿迷得不得了,还说要去香港!”胡老板小心瞧了阮决明一眼,说,“阮先生可能对这些不大感兴趣……陈英雄在国际还很有名气,《三轮车夫》得了什么金狮奖,新片什么青木瓜又还提名了奥斯卡。”
  阮决明随意说:“胡老板对电影很了解?”
  胡老板摆手说:“本来么,娱乐行业回报率也不错,我正在找这方面的项目。而且,能给小女朋友安排下什么角色的话,那更是美事。”
  阮决明笑笑。胡老板接着说:“对了,刚才那位是?”
  “裴家小姐。”
  胡老板恍然大悟,“我就觉得讲的好像粤语,这么一听,我女儿学得简直不像!”顿了一下说,“是裴老先生的……?”
  “侄女。”
  有人终于等到能说得上的话题,忙插话说:“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十五党’没有,以前在河内横行霸道,后来没影儿了。好多人以为是政府打压,实际可不是这样,我听说啊是‘十五党’绑架了裴家小姐,被裴家直接一锅端了。”
  他说完这话,觉得气氛有些沉默,不解道:“你们不知道这事儿?”
  在河内做大项目很难不与帮会有瓜葛,在场的人多少知道阮家与裴家关系匪浅,但除了胡老板与工头,其余人还不知道阮先生就是阮决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阮决明投资这些“正经”项目会尽量隐去莱州阮氏的头衔,而且阮是大姓,没人会往莱州阮氏头上想。
  不过这人的确迟钝,听见了裴家小姐还没想到阮先生是莱州阮氏。能与裴家来往的阮氏还能有谁?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惊慌地说:“阮先生,不好意思,我……”
  阮决明平淡地说:“没事,我也听过这个传闻。”
  “这么说这是假的了?”
  阮决明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你说的是很早的事吧?我不太清楚。”
  “对对,阮先生这么年轻,当然不清楚早前的事。”
  不多时,一行人回到工地朝街的出入口。时间尚早,没法儿提议共进午餐,胡老板遗憾地说:“阮先生,你要是想去大叻一定给我打电话。”
  *
  阮决明拉开车门进入后座,闻到浓重的烟味,他皱眉挥开雾气,说:“食了几支?”
  裴辛夷斜倚着靠背,往车窗外掸了掸烟灰,含着笑说:“阮生,你不知车上有多闷,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等一个人。”
  阮决明抽去她手里的烟,倾身靠过去,将她整个人笼罩。靠得太近,裴辛夷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轻声责问:“怎么?”
  手抵在车门扶手上的凹槽边,他慢慢掐灭烟,而后一下子坐了回去。见她眉间微蹙,有被戏弄了的不快感,他笑说:“你想怎么?”
  裴辛夷盯着他,忽然挑眉,“我以为你还要……”也不说完话。
  但这次换阮决明不自在了。丝袜裹着的脚趾压上皮鞋,挑起裤管,如舞步般轻扫来到脚踝,还要往上。
  阮决明一把捞起她的腿,手顺着抚过去,上身亦倾过去再次将她笼罩。他捏着她的下巴,冷漠地说:“我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裴小姐真想这么主动,还是挑个没人的时候最好。”
  他拍了拍她的脸颊,看向车内后视镜,吩咐司机出发。
  “不解风情。”裴辛夷做作地哼了一声,双腿放上座椅别在一边,毫不顾忌形象。
  阮决明拿起座椅上的资料放到前座椅背的座套皮兜里,“还以为裴小姐是淑女,原来这样随便。”
  “淑女?”裴辛夷似乎觉得很好笑,睨着他说,“小报乱写啦,把对千金小姐的幻想全堆在我身上。哪有什么淑女,二太常笑我又没规矩又傻。”
  阮决明垂眸笑了一下,从后视镜看他就是听了一个笑话而笑,但裴辛夷知道他是讥笑,笑她没完没了的伪装。
  车驶入闹市街区,阮决明让司机靠边停车。
  裴辛夷问:“去边呀?”(去哪呀)
  阮决明已推开车门,回头瞥了她一眼,说:“穿鞋。”
  车停泊的地方正对一间咖啡店,门楣是深棕色,玻璃窗上贴着淡黄色黑体英文,窗外固定了一张悬空的窄长木板,还放置了几把高脚木椅。装潢风格较为美式。这些故作腔调的美式、法式,反正就不是越南式风格的小店还不太多见。
  阮决明拉开其中一把椅子请裴辛夷入座,“想喝乜嘢?”
  “我自己去点。”裴辛夷刚说完,就听见门上铃铛响了两声。
  一位着工作围裙的服务生走来说:“阮先生,今天还是摩氏咖啡吗?”
  “两杯冰的。”阮决明说着去看裴辛夷,“还要乜嘢?他们的芝士蛋糕也不错。”
  裴辛夷笑了一声,说:“那要一块咯。”
  等服务生走后,裴辛夷坐上高脚椅,说:“常来?”
  “朋友的店,我帮他们的豆子做海外经销。”阮决明说。
  “你搞这么多项目?”
  “能赚钱的就搞咯。”
  裴辛夷手托着下颌,看着窗户里的景象说:“你想‘转型’吧?”又转头看他,“阮家值得你这么付出?”
  “与阮家无关,是我个人的意思。时代不同了,对不对?”
  “等你的酒店落成,我是否有荣幸第一批入住?”裴辛夷随意说。
  阮决明停顿片刻,笑说:“好啊。”
  不一会儿,侍者送来一块芝士蛋糕,另一位侍者拿来装了冰块的杯子,在杯口上放置装了咖啡粉的黄铜色过滤壶。他往里倒满热水,盖上盖子,再次离开。
  咖啡缓缓滴落,淌在冰块上。裴辛夷低声说:“阮生,时间不多了。”见对方不语,她接着说,“我求你的事很难办对吧?”
  阮决明顿了一下,说:“乜意思?”
  “我唔怕同你摊牌。”裴辛夷只看着滴落的水珠,她让自己相信他,不愿看见他可能有的任何一瞬犹豫。
  阮决明笑笑,“摊牌?我以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是咩?我以为只有自己这样以为。”裴辛夷以指腹划玻璃杯表面,像要划开杯子里的雾气,但那是无法触及的。她说,“我一直在帮良叔做理财投资,昨晚良叔给了我一笔钱,数额不小。他急着转移这笔钱,你说是谁给的?”
  阮决明哑然一笑,“果然。”
  “阮生,你现在懂了吧?黄雀之后还有猎-枪。夏姑和良叔联手了,就等你做掉良姜,好一口吃下全部。”裴辛夷这才看向他。
  阮决明轻叹,“我承认,你求我那件事很难办。现在落实了猜测,我觉得更难办了。你看五点钟方向。”
  “还有七点钟方向。”裴辛夷摘下过滤壶,拿起一块方糖丢进玻璃杯,看小小水花溅起,笑说,“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阮决明喝了一口咖啡,垂眸说:“裴小姐,看来这次轮到我要你帮忙了。”
  “愿我们的合作长久。”裴辛夷举杯说。
 
 
第27章 
  沿街的咖啡店外坐着一对俊男靓女,男人侧坐着,着质地轻薄的白色丝绵衬衫,领口开到胸口,脖子上垂下来的柿子红珊瑚珠与深色肌肤正合衬。女人背朝街,穿黑色裹身长裙,系了宽装饰皮带的腰盈盈一握。
  这不是俊男靓女,这是枪口对准的目标与目标的人质。
  “心甘情愿做人质,”阮决明说着把甜品勺递给裴辛夷,“裴小姐这么钟意我?”
  裴辛夷一边舀芝士蛋糕一边说:“是啊,甘愿为你赴死,连亲叔都要背叛。”
  愈是假话愈能轻易说出口,愈是掩饰愈不可告人。所以要装亲密,要人人都知他们对彼此见色起意,是一段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的露水情。这样才没人怀疑他们有过去。
  他们装给别人看,还要装给彼此看,告诫自己对方是利益至上,只为利益,当不得真。
  “背叛不至于,你不过是要同良叔示威,有她冇你,有你容不下她。”
  “说对一半。”裴辛夷吃一勺芝士蛋糕,再抿勺子,最后轻舔唇角不存在的末屑,粉的舌尖红的唇,教旁人明知是故作风情也要为这风情着迷。
  阮决明拿走她的勺子舀一勺芝士蛋糕,送进自己嘴里。入口有酸涩,等细腻软绵的蛋糕在化开,蔓延无穷无尽的回甜。他握着勺柄,指关节撑在唇角,说:“还有?”
  “你以为良叔爱护我?他过去肯放我走是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我确实为他做了很多事。现在她对良叔来说也有利用价值,我很好奇谁的利用价值更多?”
  裴辛稍作停顿,“诶”了一声,又说,“阮生,不会到现在你还要同我讲不能把人说成物品吧?做人有乜用,要做会增值的藏品啦,让人只想盼它继续涨,割舍不下。”
  她是一个把情感当砝码还要把自己换算出价值的人。
  阮决明点燃一支烟,合上打火机盖子,火星忽地灭了,就像这几日悬在心上的幽幽暗火灭了。
  他说:“我赌你赢。”
  “你在河内有多少人?”她又拿回勺子继续舀芝士蛋糕吃。
  “害怕了?”阮决明呼出很浅一缕烟雾,抬手碰她的唇角,以指腹抹去两三点屑末,又搓了搓手指,自然得像是培养多年才有的默契。他没注意到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困惑,说:“不至于,老爹还在,他们不会太绝。”
  裴辛夷笑了一下,“不会太绝,不过是拿走该属于阮忍冬的那份。你做的都成了给他们铺路。”
  阮决明摊手说:“谁让我制造了绝佳的机会?活该。”
  裴辛夷喝掉最后一口咖啡,用手帕擦了嘴,起身说:“该赴宴了。”
  *
  凯迪拉克停在裴怀良的宅邸大门前,佣人打过招呼,走在前面去通报。
  裴家的人都在客厅坐着,唯独不见裴安华。他们先与阮决明问好,请他入座。
  裴辛夷不用他们请,自顾自坐下。
  裴安胥问二人怎么会一起过来,裴辛夷说想喝咖啡,正巧在咖啡店碰见阮生,于是阮生请她喝了咖啡。她说话的时候故意盯着裴繁缕,后者隐忍情绪的样子实在太明显,让她心里轻松了几分——类似小孩无恶意捉弄别人所获的快乐。
  解释过后,裴辛夷随意问:“华哥呢?”
  裴怀良说:“出去玩了。”
  裴辛夷觉得有些可笑,她当然知道华哥被保护起来了,只是想进一步了解他在家与否,以此判断良叔他们在哪里动手。良叔答得很直接,相当于给她提醒,像是最后的怜惜,或者是警告——让她想清楚到底该站那边。
  叔侄俩谁都说不上背叛,但是良叔先要破坏她第一件“作品”的,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听话?
  “哦,是咩?”裴辛夷依旧随意地转移话题,“我的行李送到了吗?”
  “啊,差点忘记了,我打电话让人赶紧送来。”阮决明从鼻梁一侧抬起手指,让女佣拿来座机电话。
  线缆从玄关一路拖到单人沙发旁,阮决明在众人注目下拨出电话号码,只简短说了两句就结束通话。
  “有劳阮生。”裴辛夷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茶几,长沙发上的一对姐弟,还有另一边沙发上的裴怀良。呈长方形,看上去不是很吉利的布局。
  她一一看过去,说:“各位,我恐怕今晚就要走,有一位客人从很远的地方到香港,我不能不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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