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裴安胥说:“这么着急,不等我一起?”
  “五哥,我来呢是为了你的货,既然你亲自来了,不如你直接同阮生谈?”裴辛夷轻笑说,“这一阵谈好了,晚上我们可以一起走。”
  “这……”裴安胥看向阮决明,“刀哥,你看……?”
  阮决明说:“唔好意思,老爹这两日才把差事交给我,忙得顾不过来,总是忘事。”
  裴怀良“哎”了一声,说:“你们着急做乜,先让刀哥好好整理交接,过几日去大少的公司再说。”
  裴安胥愣了一下,“去西贡?”
  阮决明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良叔还是个急性子,我话还冇讲完。虽然顾不过来,但有裴小姐天天在我耳边念,我不办好这件事,她大约不会再理我了。”
  “阮生真会讲笑,我有那么烦人?”裴辛夷垂眸浅笑,语气带些许娇嗔。
  除了他们二人,在场的没有不把“耳边念”当枕边风的。裴怀良脸色一沉,说:“老六,你这样没规矩,趁早给我滚回去。”
  阮决明哂笑道:“良叔何必发火,我未婚裴小姐未嫁,实在要怪得怪我,裴小姐这么靓,还说古玩行家,实在合我心意。我想天天把她看身边,根本舍不得放人。”
  真话还是假话,还是借假话说真话,裴辛夷不愿深究。
  裴怀良说:“刀哥这话乜意思?老头我听不懂了。”
  “是你们不够幽默还是我讲的笑话不像笑话?”阮决明说,“我不习惯大哥的规矩,所以准备了新的文件,南星会一并送来。”
  两天准备好完整资料,不是阮决明他们效率高得出奇,就是早有准备。裴怀良以为从阮忍冬到良姜的死对他来说是赌博,当下才清楚地意识到打从一开始他就有十足的把握。
  裴怀良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这才进阮家十年,中途还去法国念了一年书,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怖。
  只可惜,不能为自己掌控的人始终是敌人。
  *
  午后,南星送来了行李箱与资料。裴繁缕在楼上午睡,客厅里还是五个人。
  裴怀良吩咐女佣端来铜盆让南星洗手、擦汗,又说:“还没吃吧?给你留了一份。”
  “多谢良叔关照。”南星开开心心往饭桌那边去了。
  裴怀良拿起资料逐字阅读,一手还持着烟斗。烟雾之中,客厅陷入了不寻常的安静。
  裴辛夷打开行李箱,忽然扬声道:“阿星,阿星!”
  刚在饭桌坐下对南星连忙赶来,左右两端的马仔只得退避。
  裴辛夷不悦地说:“少了一样东西。”
  “乜嘢?”南星有几分惊慌,“不会啊……我原封不动地拿来了。”
  裴怀良翻过一页资料,抬眸看他们,说:“什么不见了?”
  “我的帽子,来的时候我是戴了帽子的。”裴辛夷说。
  南星知道那顶帽子,出殡时还听裴小姐提起过。她此刻这么说,无外乎随意找个借口要把他留在客厅。他懊恼地说:“点算?”(怎么办)
  裴辛夷把行李箱踢过去,斜睨着他说:“免得说我乱讲,你先找咯。”
  南星老老实实蹲下来翻找。
  裴怀良把资料扔在茶几上,见裴安胥要去拿,用烟斗打开他的手,而后看向阮决明,“刀哥,多出来的这1.58%是怎么回事?大少在的时候两家从来都是四六分。”
  阮决明翘着腿以舒适的姿势靠在座椅上,气定神闲地说:“良叔,如今是九七年不是七七年,数据上马虎不得,精确点才好对不对?”
  “那你说这是怎么来的?”
  “上面写得很清楚,良叔还是看不懂的话我可以立马请律师来为你解惑。”阮决明说,“不止是裴家这份,我一整理才发现大哥过去有多不仔细,还在按旧时的做法,有的交易甚至只有一句话的字条。我就奇怪大哥他们的财报怎么一年比一年难看,原来问题在这里。趁此着机会,我得在老爹面前好好表现,把这些旧账烂账全都理清。”
  裴怀良说:“刀哥,有的事不能全看数字。”
  裴安胥适时说:“良叔,我觉得刀哥说得对,但是最后到底怎么分,还要再商量。”
  “我想没有商量的必要。”阮决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要么签字,要么换人。”
  裴怀良哼笑一声,“刀哥,敬你三分就以为我怕你?今天还由不得你了。”
  衣服散乱在箱沿上,裴辛夷不收拾便扣上行李箱,轻叹说:“良叔,阮生是晚辈,你何必跟他计较。闹僵了都不好看,这合同是一年一年签的,大不了这一年我们少赚,明年再想办法要回来。”
  “你说得轻巧!”
  裴辛夷站起来,环视四周,笑说:“良叔,你知道我没耐心,要打现在打,我还要回去。”
  候在角落的马仔们蠢蠢欲动,只等裴怀良发号施令。这时,裴繁缕从楼梯上走下,在扶手处往下望,惊慌地说:“你们在讲乜啊?不要动手!”
  裴辛夷抬头瞧她一眼,冷声说;“你和五哥可以滚了,我们的帐之后再慢慢算。”
  裴怀良正要出声,南星抢在前吹了一声口哨。
  室外风动,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
  室内的马仔人环顾四周,紧张到极点。其中有人发现了跃入后窗的一道人影,立即从腰间拔出刀棍迎了上去。
  门窗涌入人,藏在一楼其他房间的人纷纷上前迎击。二楼亦传来声响,噼里啪啦如同拆楼。
  四周都是刀光剑影。
  裴繁缕惊叫出声,抱着脑袋蹲在台阶上。
  这惊叫仿佛才唤醒客厅里的人。南星一把将裴辛夷拉入怀,用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
  裴怀良一惊,烟斗险些掉在地上。裴安胥更上大惊失色,忙道:“你、你放开六妹!”又去拉裴怀良的衣袖,“良叔,停啊,让他们停!阿妹在他们手里!”
  裴辛夷微微蹙眉,竟看不明裴安胥的反应。他会在意自己?只是装样子咯,一定是这样,她想。
  打斗靠近沙发这边,裴安胥被身后的震动吓得趔趄一步,一边躲避一边朝对面的沙发跌撞而去。
  阮决明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不是困兽。即使是,他也要扭转局势。
  “刀哥、刀哥……刀哥!”裴安胥站在阮决明面前,弯腰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分,我签字!现在就签!”
  他刚从西服内差掏出一支钢笔,后背被裴怀良一踹,直接扑倒阮决明腿边。
  裴怀良大骂:“冇出息,要你有捻用!”
  “良叔。”阮决明点燃一支烟,似乎不为所惧。但裴辛夷瞧出了——他擦了好几次才擦燃打火机——他有些心慌。
  但她不知道,他只为一件事发慌。
  他怕抵在她头上的枪口。
 
 
第28章 
  阮决明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你说有的事不能只看数字,冇错,生意可以商量,伤了弟兄们事大。”
  裴怀良的人一批一批来,像不断得到补给的前线战壕的兵,阮决明的人寡不敌众,就要失势。
  动静小了下来,两方人马分别退回南北,警惕而仇视地盯紧彼此。
  裴怀良从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一摞足有半臂那么高的文件夹,朝阮决明丢过去,“签字。”
  有几个文件夹掉到地上了,阮决明弯腰去捡,裴安胥先急忙捡了起来。他左顾右盼,不知该央求谁好,最后望向南星,踌躇了一番,说:“你是不是叫阿星?你听我说,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
  裴辛夷奇怪地看着他,忍不住说:“你黐咗线呀!能拿多少钱?你知道他们谈的是乜嘢?怎么会这么傻,不要发傻啊。”
  “我……做乜骂我傻?阿妹,你是我阿妹,我为你好啊!”裴安胥又急又气又委屈,不住地晃动摊开的手,“你们全部黐捻线!黐捻线!不识好歹!”
  阮决明大致翻阅了资料,说:“良叔才是黐咗线,这几乎是大哥的核心生意的三分之二,是你敢接手的全部。有胆,但你真吃得消?”
  裴怀良说:“不要讲废话,让你签字就签字。”
  阮决明转头去看裴辛夷,无分毫情绪地说:“裴小姐,纵使你好合我心意,但你也看到了,今次我冇办法。对唔住了。”
  “冇办法,对良叔来说我远没有数字重要。”裴辛夷浅浅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眼里唯一的倒影消失。
  呼气、吸气,将手上的狼首戒指转动两圈半,阮决明抬眸看向南星。
  南星会意,扣在板机上的食指弯压——
  还未压下,裴怀良抬手道:“放下枪!”
  南星一顿,枪绕着食指转了一圈,枪口重新贴上裴辛夷额角。他笑着说:“良叔有话快讲,时间不等人。”
  裴怀良知道南星杀人不眨眼,此刻心率过快,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故作无恙地说:“这条街谁人不知我裴怀良就是冷心冷情,辛夷今天是还我过去的恩,我不会后悔。不过……”
  他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担心刀哥舍不得。”
  裴辛夷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只要他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今天要见血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他。
  指关节扣了扣文件夹封壳,阮决明说:“良叔如果冇正经话要讲,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裴怀良凝眉说:“我让一成。”
  不耐烦地顶了顶口腔内壁,阮决明斜看过去,说:“南星。”
  裴怀良急忙又说:“三成!三成!”
  “裴小姐,看来你很廉价。”阮决明意味不明地看着裴辛夷。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如一枪打死我还痛快。”
  裴怀良咬咬牙,说:“你说几多?”
  “良叔,看在过去你待我不坏的份上,”阮决明像是在谈论天气,“我分你一半。”
  裴怀良怒道:“要我让一半?你不要欺人太甚!”
  “现在是我分你,不是你让我。裴小姐的生死就看你咯。”
  “我想一想。”裴怀良负手踱步,来回看了裴辛夷好几次。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墙,像个提线木偶,不在乎自己的结果。
  终于,裴怀良下定决心,握拳放在胸前,又松开挥手说:“……散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室内的人消失地无影无踪。
  裴安胥悬着的心落地,对南星大嚷道:“还不放人!”
  阮决明说:“钢笔。”
  裴安胥忙循着地毯的花纹找方才掉落的钢笔,在沙发的缝隙前找到,他递给——几乎是奉给阮决明。
  阮决明指向裴怀良,裴安胥又忙不迭将钢笔递过去,再捡起散落在地文件。
  签字这几分钟仿佛比之前的打斗更漫长。
  裴怀良合上钢笔盖,把文件拿给阮决明过目。阮决明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眉角,抬头说:“裴小姐,这方面你应该懂一点,能否帮我看看?”
  南星放开裴辛夷,把枪别进裤腰。裴辛夷撑着扶手坐上沙发,活动着僵硬地手指,用受到惊吓的细微的声音说:“可不可以拒绝?”好似再说下去就要落泪。
  裴安胥不知如何安慰,自告奋勇说:“刀哥,我帮你看。”
  最后,关于裴家这笔生意的文件由阮决明与裴安胥分别在甲方乙方那一行签字。
  裴辛夷似乎还未缓过来,轻声说:“五哥,我们回去吧。”
  裴安胥不自觉放低了声,“好,好,我们立马回去。”又对裴怀良说,“烦请良叔派车送我们去机场。”
  “我呢?”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裴繁缕握住扶手下的木节,满是泪痕的脸嵌在木节之间,如同无声默片里总是被人忽视的角色,好笑之余难免让人生出几分悲情来。
  “老四也回去吧。”裴怀良摇头叹气。
  阮决明说:“不劳烦良叔,我送各位。”
  刚才发生的似乎只是幻觉。
  *
  去机场的路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天气好像能感知到他们的心情一般,灼眼的阳光不知不觉被遮蔽,天际的乌云滚滚而来。
  凯迪拉克及后面一辆日产车接连停下,雨水落在车顶上,溅起银的大珠小珠。一滴一点拍打在不知谁人心上。
  南星率先走出日产车,以手挡雨往机场大楼的方向跑去,裴安胥紧跟其后,然后是驾驶凯迪拉克的司机,为裴繁缕撑伞。
  车里只剩下二人。
  裴辛夷终于不用和裴繁缕挤后座,舒服地活动了脖颈。双臂肘搭上副驾驶的椅背,她笑说:“阮生,你说我是不是该考TVB?”
  阮决明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她,唇角勾起微不可见地弧度,说:“那一定有很多人抢着捧你。”
  “是咯,这么靓戏还好,导演抢着要啦。”
  “你不怕吗?”阮决明突兀地问。
  裴辛夷轻松地说:“怕乜嘢?你赌我赢,未必我会赌你输?不猜忌是做盟友的底线。”
  “我怕。”
  裴辛夷抬眸去看,却只看见后视镜里阮决明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我怕陆英真的死了。”他说得很轻。
  轰——
  雷声隆隆。
  -
  那一年去莱州,裴辛夷在阮宅只住了一晚,翌日早晨便随父亲离开了。二太他们为参加婚礼还得多待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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