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收都收不住。
阮决明视若无睹,坐了回去,继续同周珏说笑。周珏五句不理裴辛夷,说来说去,就快要把一本裴辛夷喜好手册编出来了。
曾念缓过神来,让周珏消停些,免得她六姑过后训人。
“阮生又不会向六姑告发我,”周珏努了努嘴,斜斜瞧着阮决明,佯装可怜地说,“你不会的对不对?”
“当然。”阮决明无奈地笑了笑。
忽地,裴安菀横眉道:“我不许你这种人和六姊拍拖!”
众人又是惊又是觉得好笑。周珏笑得止不住,说:“菀菀,你好大的权力。”
“好彩妹,你要是对六姊好,就不该和他讲话。”说着裴安菀哼了一声,真是无可奈何才让自己露出小女孩的一面。
原来是在维护六姊,觉得他们说笑太过亲昵。
周珏与阮决明对视一眼,暗暗地笑,都觉得裴安菀可爱极了。
*
车行驶到油旺尖区,还未到阮决明住的酒店,先在一条街巷停下了。总共百米长的街,不过几间铺头,其中一家门口的长龙就分两列占满了路。
“这么夸张?”阮决明完全不能理解为了一份吃食去排队等这么久。
夸张也没办法,两个小孩最近喜欢上这家的鸡蛋仔裹雪糕,雪糕上还撒巧克力彩针、巧克力豆。
“都是六姑惯的。”周珏摇头说,“不管队伍长龙几多长,只要他们讲想食,六姑就会给他们买来。”
阮决明蹙眉,“她这么惯两个仔?”
“是咯,三太一起惯,他们才这么无法无天。”
三太去附近商厦的洗手间了,听不见这碎碎念。
阮决明揉了揉眉毛,还是说他去排队,让女人小孩在车上等着。这时,裴安逡又说想吃旁边铺头的章鱼小丸子,裴安菀听了也说要吃。
于是周珏与阮决明分工,她去排队买鸡蛋仔裹雪糕,他带着他们去看吃什么口味的章鱼小丸子。
章鱼小丸子门外也有一些人等候着,好在不算人多,很快就排到他们了。裴安菀在总共五个口味的菜单上看了一圈,选了原味,裴安逡选了乳酪味。等章鱼小丸子做好,盒子拿到手上的时候,看到被鲣鱼屑、海苔末所覆盖的五个齐齐整整的小丸子时,阮决明想起他们乳糖不耐受。
但不耐受是可以吃,不太能吸收,与过敏有别。
阮决明还是谨慎地问了店员一句,“这里面冇虾吧?”
“嗯……有吧?”店员向同事确认。
同事肯定地说:“所有口味的里面都有虾仁碎。”
阮决明顿了一下,然后立即朝小孩们说:“喂,不要吃了。”
可是裴安菀已经包了半个在嘴里,裴安逡更是把一整个丸子都塞进了嘴里。阮决明二话不说地迅速在他们背上拍了一记,简直要把小孩敲晕的势头,他们把嘴里的东西一下吐了出来。
裴安逡只是吞了一些,没一会儿脸上就起了红疹。有人的过敏反应是很厉害的,严重了还可能导致立即休克。
阮决明立即抱起裴安逡,一手还牵起裴安菀,急冲冲往车那边跑去。
猛踩油门,在鸡蛋仔裹雪糕的队伍前刹住车,阮决明朝窗外,排在队伍里无所事事的周珏说:“上来。”
大约周珏被气势所震住,还没问什么就直接上了车。看见裴安逡窝在座椅里,捞着他的脸颊、脖子,用力呼吸的样子,周珏惊声道:“你让八仔吃了虾!”
阮决明只是冷静地问:“医院在哪边?”
周珏指了方向,阮决明快速打着方向盘调头。车在路上飞驰,他急切地问:“菀菀怎么样?”
事发突然,裴安菀没想到阮决明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他是很轻浮的人,口蜜腹剑哄骗裴辛夷这样的,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时也觉得歉疚。
但她知道必须要守住秘密,于是什么也没说。
阮决明还是问:“菀菀?”
周珏抱着裴安逡,从后视镜里看阮决明,下定决心般地说:“菀菀对虾不过敏。”
当真是轰地一声,甚至握方向盘都感觉不到实感了,阮决明觉得是这样的不真实。
为什么要布下裴安菀也对虾过敏的谎?
除非裴安菀的存在该是个秘密。
第46章
裴辛夷接到电话的时候快疯了。
“六姑,八仔过敏了,在医院。”周珏这么说。裴辛夷无法忍耐似地乱骂一气,抄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她跨进车里,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直接发动引擎,刹那间踩下油门。她以最快的速度在柏油马路上横冲直撞。
来到急诊科,裴辛夷拨开从面前经过的护士、病人家属,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张望着。
“六姑!”周珏抬手招呼。
裴辛夷忙走过去,呼吸还有急促,问:“怎么样了?”
“八仔吃了药、打了针,现在稳定下来了,医生讲还要观察。”
她们走向左边的床位区域,每张病床都用弧形帘子遮挡了起来。
曾念站在外面,双手抱臂,一只手里还攥着手帕,一副受惊了还未平定下来的样子。方才她回到马路上发现车不见了,忙打电话给周珏,才知道小孩过敏送医院了。
“六妹,我……都怪我。”见着来人,她蹙起眉头,言语里满是自责。
裴辛夷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轻轻掀开了帘子。
裴安逡乖巧地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布满了红疹,脖子是肿的,都还没消下去。他手上扎了针,旁边挂着吊瓶。
“六姊,我好痒。”他委屈地说。
裴辛夷轻声说:“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裴安菀坐在床尾,说:“八仔好勇敢的,屁股扎针都冇哭喔。”
裴辛夷笑了一下,“唔,我们八仔最厉害了。”
她陪小孩们说了会儿话,让曾念照看他们,揽着周珏来到帘子外。她一下就变得严肃,问:“有你和念姨在,怎么会出事,食乜嘢不问一下?”
周珏抿了抿唇,很为难地说:“六姑呀,其实,其实,哎呀!阮生同我们一起,八仔想食鸡蛋仔,还有章鱼小丸子,嗱,你知——”
裴辛夷脸色一沉,“是他搞的?”
“阮生?六姑,你不要怪我,他当时好着急的,还问菀菀怎么样,都这个时候了,我只好……”周珏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他人呢?”
“六姑……”
裴辛夷厉声说:“在哪?”
周珏咬了咬下唇,指向安全通道的门,见裴辛夷立马朝那边走去,忙说:“这是医院!”
*
白晃晃的光照着安全楼道,烟雾在光线之中尤为清晰,一缕缕缠绕在一起。
窗口上的塑料盒子里堆了好多不同的烟头,上面有三两支新的。
阮决明丢掉手里烧到尾的烟蒂,正要转身,就听见门被推开,然后哐当一声弹了回去。
“你有病是不是?”裴辛夷上前,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劈头盖脸一顿骂,“冚家铲”一类词的都用上了。(死全家)
阮决明任由她拽着,任由她骂,听见这词终于冷笑一声,“冚家铲?你想清楚。”
“你明知他们对虾过敏,在阿爸那边吃饭的时候你还特意问了,点解这么做,点解这么不小心?阮决明,到底有乜事可以放在你心上。”裴辛夷不管不顾地说,“你知不知过敏严重了会肾衰竭,会休克啊?有没有医学常识啊?”
阮决明冷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不可理喻?是我及时把人带来医院的。”
“我还要感谢你对不对?”裴辛夷直直地看着他,像他就是罪魁祸首。
阮决明绷紧下颌线,迫使自己冷静,他又摸出一支烟来点燃,深吸一口,说:“你不用感谢我,你需要告诉我,点解菀菀对虾不过敏?”
裴辛夷愣住了。她勉强冷笑一声,说:“乜意思?龙凤胎大多是异卵双生,过敏源不同,不是好正常——”
阮决明忽地箍住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你做乜要撒谎,各个都以为菀菀对虾也过敏。”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菀菀是你的仔。”
裴辛夷一边挣脱束缚一边蹙眉说:“你讲乜啊,怎么可能!”
阮决明松了手,立即又握住了她的纤细的脖颈,凑近了,问:“菀菀,是不是我的仔?”
他眼神阴鸷,似乎她还要说谎,他就会让她立即断了气。
“你放开我。”她觉得难受极了,快要无法呼吸,即使他根本没用力。
他捏在她脖子上的手紧了一分,呼吸也不自觉紧了一分,“是不是?”
裴辛夷双手去掰他的手,慌张地说:“你黐线呀!那是念姨的仔啊!你想乜啊,我会给你生BB仔?你做梦!”
阮决明松开手,深吸了一口烟,稍稍平静了些,说:“我可以采集毛发,让人拿去美国做亲子鉴定。”
裴辛夷握着脖子咳嗽几声,恨恨地睨他一眼,“资料泄露出去,不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是你该担心的。”
裴辛夷看向窗外,呼出一口气,说:“是不是又怎样?”
“我要确定你不会利用她来威胁我。”
窗外是维修中的楼房,一半被钢架与网纱包围,一半露出一排一排窗格。那些窗格里的白炽灯泛着青绿,室内景象一眼望到底。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这边还是繁华的商业街,转角走进另一边,就全是挤挤挨挨的破败老房,里面八个人住十坪笼屋,生存空间被压到几近于无。
这些楼房在郁蓝的夜色沉默着。
裴辛夷生出一种刻奇的悲悯来。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略停顿,接着看向他,“如果是你的,十年前我就该威胁你了,当时我那么求你帮我不是吗?”
阮决明眯起眼睛,在烟雾之中注视着她,“我怎么知道你打算做乜啊?不用混淆我,不要撒谎,你清楚后果。”
“不是。”
良久,阮决明说:“那最好。”他把烟扔到盒子里,冷然地走了出去。
他不相信她的话,但也害怕她会说出肯定回答。那些尚未理清的感情,会因此缠绕得更乱、更紧,恐怕再也理不清了。
砰地一声,门急速回弹。
裴辛夷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摸出烟盒。
她知道他迟早会察觉的,但没料到这么快。没办法,菀菀长得实在很像他,而性格又那么像她。
让他接触菀菀,实在很危险。
总有其他人会发现的。
*
阮决明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对面的裴安菀。中间隔着过道,三两位医生拿着银色的文件板走过去,他就再次看见了她。她微微蹙着眉,好像很淡漠,又好像有很复杂的情绪。
“菀菀?”阮决明站在原定,似乎没有气力走去她那边。
“八仔转移到病房去了,好彩妹让我来告诉你们。”裴安菀的语调如往常一般,但总让让人觉得声线不够平稳。
“菀菀,你刚刚是不是打开了门?”
“乜嘢?”
安全通道的门很厚重,足够隔音,除非推开了门,不然不会听见里面的谈话。如果有人推门,他不会没察觉到。
他心里松了口气,说:“冇嘢。是几号床?我先上去,你在这里等裴小姐。”
过了会儿,裴辛夷从安全通道出来,见着裴安菀有些诧异,问:“怎么在这里站着?”
“阮生让我等你。”裴安菀说。
她没有用“他”、“坏人”来代指,而是规规矩矩地说“阮生”。
裴辛夷不得不注意到这个细节,问:“他话乜嘢?”
“冇嘢,他先上去了。”
裴辛夷点头,去牵裴安菀的手,可被她躲开了。这在以往是常事,但这时裴辛夷觉出一点儿不对来,试探地说:“菀菀,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
裴安菀奇怪地瞧了瞧裴辛夷,说“冇啊”,又说:“快点上去啦,八仔还在等你。”
*
单人病房里,医生护士都在,裴安逡坐在病床上,手上依然吊着透明输液管,但脸上的红疹消退了些许。
裴辛夷与裴安菀走进来的时候,阮决明正和曾念说着什么。
裴安逡唤了一声“六姊”,所有人都朝门口看过去。
周珏走到裴辛夷身边,小声说:“阮生讲费用他来出,还给八仔、念姨道歉了喔。”
“阮生有心了,”裴辛夷对阮决明说,“不过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要这么客套。”
曾念忙说:“是啦是啦,不要自责啊,讲来讲去,还是我这个当妈的冇做好。”
阮决明说:“怎么会。”
裴辛夷说:“八仔要留院观察,阮生有事的话先走吧,我让好彩妹送你。”
“下逐客令啊?”阮决明似笑非笑地说。
裴辛夷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听见阮决明又说:“那我走先,明日再来看八仔。”
“我送你啊。”周珏说。
阮决明摇头,走到病床前,握住裴安逡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轻声说:“八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食冇虾的小丸子,好不好?”
裴安逡被之前的一番道歉训得服服帖帖,当即点头,说:“我可以食好多的,你记得准备好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