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其他女孩也看见了他,互相推挤着,小声低语。脸红的女孩鼓足勇气,搭讪说:“靓仔,你乜嘢血型啊?”
  阮决明微微蹙眉,恰时电梯到了一层,门一打开,他就走了出去。
  身后的女孩不满地说:“够靓了不起咩?”
  另一位女孩打趣说:“你都讲够靓啦,够靓当然了不起。”
  阮决明摇了摇头,走到路边,摸出一支烟来点燃。
  烟燃到一半,裴安逡不知打哪儿出来,直直扑在了他背上,“去海洋公园咯!”
  阮决明转身揽着他,笑说:“还骑车咩?”
  “当然!”
  等曾念与裴安菀坐上车,阮决明才跨上机车,又把裴安逡抱到怀里。
  裴安逡大喊:“出发!”
  他想起方才女孩们讲的血型性格论,打趣说:“我刚才听人讲,O型血活泼外向,是行动派,八仔是不是O型血?”
  裴安逡“嘁”了一声,说:“谁乱讲?菀菀也是O型血啊,你看她就整天阴沉沉的。”
  阮决明失笑说:“阴沉沉,你这样讲你细妹?”
  “那你是乜嘢血型?”
  “我啊,O型啊。”
  “我们都一样咯。”
  “喔,这么清楚。”
  “这是我们上学期的生物作业,当然清楚啊。”
  阮决明随口说:“那你知不知道六姊的?”
  裴安逡掰起手指头说:“六姊是AB型,妈咪是B型,爹地是O型……”
  O型血,活泼外向,是行动派。
  不知怎的,阮决明想起在医院那天,裴辛夷说的话,“龙凤胎大多是异卵双生,过敏源不同,不是好正常。”
  防风罩里很闷,他忽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第56章 
  脂粉香气在卧房里弥漫,梳妆台上,瓶瓶罐罐从这头摆到那头,中间放着一个十来寸大小的丝绒衬盒子,里面的一条钻石缀成的项链熠熠生辉,尤其以挂坠最夺目,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公主方切割钻石。
  何云秋放下小羊毛腮红刷,手放在盒子边沿,看着项链不禁微笑起来。这是结婚二十周年时,丈夫送给她的纪念礼物。这么多年来,她也只戴出去过两回,一次是以裴太身份与丈夫出席某位公爵举办的舞会,一次是大女儿出嫁时。
  五十岁,或许也算得人生重要时刻,她可以再次戴上这条项链,被来宾们以“裴太”相称。
  来宾们可都是些重要人物,她细细斟酌才写下的请柬。三太及那对惹人厌的龙凤胎可不在受邀之列,至于裴辛夷,没办法,总要有人伺候裴怀荣,免得七十多的老头喝高了,或者突然中了风。
  她可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照看老头——是了,送珠宝的那阵儿还是丈夫,如今就是再看生厌的老头了。
  十六岁的时候,何云秋还是个在私立女中念书的女学生,学校组织慈善募捐,她作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登台演出。表演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只在她身上徘徊,回到后台,她果然收到一捧黄玫瑰,花束里的卡片上只留了一个名字。
  她看着那名字,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
  常有轿车在学校门口来接她放学,学校里起了传言,说何云秋找了一个“糖心爹地”。可三十八岁的男人,在她看来是正正好的。他穿白西装,戴窄边呢帽,那样英俊。同学们懂得什么?
  他记得她的喜好,给她连母亲也嫉妒的物质,带她领略别样的世界。年长的男人是危险的,偏偏她迷恋这样的危险。
  转眼就五十岁了。何云秋拿起项链,对着镜子将其戴在脖子上。她看见脖颈上细纹——尽力保养却还是被岁月添了痕迹。不过,却是比大多同岁的女人好得多。她在菜市场看见过那些女人,收拾得干净妥帖,还化了妆,可就是掩饰不了被生活蹉跎过的疲乏。
  端详了一阵镜中人,她起身,哼着轻快的小曲走衣帽间走去。
  “安霓,挑好了咩?”何云秋说着,还未走近便听见里衣帽间里一阵阵的笑声。
  “妈咪……”裴安霓应道,语调却有些羞赫般。
  何云秋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就看见两个女儿身上挂着一层一层的裙子,头上也别着各色的欧根纱、雪纺、丝巾,就像两盒被倒在奶油蛋糕上的M&M豆。
  “这么大个人,还玩细路仔的游戏。”何云秋对裴安霓嗔道,再瞥向裴繁缕,以冷漠的语调说,“你也是,三十好几了还陪着细妹闹!”
  裴繁缕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安霓让我帮她参谋。”
  “是呀,阿妈。”裴安霓看着何云秋的眼色说,“今天Eugene也要去嘛,我想……要靓一点啦。”
  何云秋顿了顿,说:“安——繁缕,你过来。”
  裴繁缕无可奈何地除却身上多余的衣裙,跟着何云秋来到卧室。
  “关门。”何云秋淡漠道。
  裴繁缕刚把门掩上,一转身,一份报纸直直砸在了她脸上。她惊疑不定,瞥了母亲一眼,低头去看掉落在地的报纸。
  头版头条标题写着:船王四女欲练神功未亡人七日约六男
  “你看你做的事,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贺礼?专门让我在今天被人看笑话!”何云秋横眉说。
  “我……不是的……”裴繁缕把报纸捡起来,上前一步想要辩驳,却见何云秋抬起了手。
  裴繁缕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别过脸去。
  掌掴迟迟未落下,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母亲复杂的目光。
  “安琪,你啊,你啊。”何云秋叹息道,还是止住了盘旋于心口的歉意。她摇了摇头,说,“今天你就在家待着吧。”
  裴繁缕哑然,片刻后说:“今天是你五十岁生辰。”
  “万一有记者蹲点,你去了只会让大家不愉快。”
  “好、好,我不去,我乜都不配!”裴繁缕点了点头,转身去拉门,又回头看着何云秋,神情竟有些凄然,“祝你生辰快乐,阿妈。”
  她想,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喊阿妈。
  *
  “砰”地摔上门,裴繁缕扑倒在猩红色的桑蚕丝被褥里。她把脸闷在其中,手指攥紧了,像是要将被褥扯破那般。
  不知闷了多久,她听见楼下隐隐约约的说笑声,然后又静了下来。
  裴安胥来接何云秋和裴安霓去饭店,她知道,但没人再来询问她一句。她忽然连不满的气力都消失了。
  良久,裴繁缕撑起身来,爬到床头,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提式座机电话。电话里每响起一阵忙音,就像一道鞭子甩在她身上。
  像过去阮忍冬的鞭子。
  蓦地,裴繁缕嚎哭起来,比给阮忍冬哭丧还哀怮,似要将这一辈子的绝望都宣泄殆尽。
  电话在这时接通了,可她陷入了情绪里,好一会儿才察觉到。
  “阿崇,阿崇?”她连忙说。
  电话那边无人回应,她却像将要溺亡的人抓了浮木般,眼眸都亮了些许。她紧紧握住电话,抽泣着说:“阿崇,我为了你被小报乱写,能看到了吗?一周约六男?呵,那些人明明都是幌子,都是你安排的。
  “我承认,在你之前,我确实有过一些……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冇对一个人这么真过。不管我讲乜嘢,你都听得好认真,你不讲话,但我能看出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你劝我及时止损,可我不想啊,我不想和你只保持这样的关系,我们还冇光明正大出街……你应该知道,沉没成本是最难以放弃的。”
  裴繁缕压低声哭泣,喉咙酸涩得几乎快讲不出话,但她还是要讲,“凭乜你是裴辛夷的助理?你辞职得唔得?我有钱的,我们可以去国外生活——不,你不会的,你这么好,不会背叛她的。”
  忽而沉默了,房间里只有轻轻啜泣的声音。
  电话那边传来连续三下叩响声。
  裴繁缕喜极,眼泪和鼻涕一齐出来了,她咧开嘴,笑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看见窗外有一只鸟雀飞过。
  *
  昨日下过雨,今日下午的天还是雁灰色的,像是还没从那场雨里缓过来。远景蒙了一层水气,乌云压得很低,盖在摩天大厦顶上,如一绢象征不吉的麻衣。
  房间里昏昏暗暗的,没打开的台灯旁放着一张请柬,镀金的花体英文都在这光线里失色。
  阮决明半倚在一边的沙发椅背上,手上捏着一只打火机,金属盖一搭一搭的。他看着窗外,似乎出神地想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收回视线,拿起听筒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刀哥,他们从泰国地下拳击场里找了一个杀手,档案很脏。根据星哥那边给的消息,我们查到他坐的船——”
  阮决明简洁明了地说:“时间。”
  “预计一小时后到,我们准备在码头截住他。”
  “暂时在船上待着,我会让人来找你。”
  阮决明挂断电话,又拨出一个号码,这次接听的是个年轻女人。
  “喂,哪位?”
  “好彩妹,”阮决明用轻松地语调说,“冇打扰你吧?”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阮生,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乜嘢?”
  阮决明点燃一支烟,轻描淡写地说:“有人买凶杀我,我需要一个人垫棺材板。”(替死鬼)
  周珏笑了一声,“巧了,我正好也需要一个人食死猫。”(背黑锅)
  “不如我们交换?”
  “阮生,你怎么知道是今日?”
  “你六姑做事,要做就做大,当然会挑生辰这样的日子。”
  “嗱,凭这句话,我帮你搞定。”
  阮决明掸了掸烟灰,“你去天星码头找个人。”
  周珏快言快语道:“原来那帮人还藏在码头,我以为他们都走了。”
  话音一落,她就知道多言了,连忙又说:“这次真的不是故意跟踪你啊……”
  阮决明却没什么情绪,说:“我看那哨牙仔身手不错。”
  周珏咂舌道:“原来你们都发现了,我还夸哨牙佺厉害,回头我好好训训他!”
  “想知道乜事可以直接问我。”
  “我知——”周珏撒娇似地说,“事不过三,我保证不会再打探你的事。”
  阮决明收了线,将还剩半截的烟搁在玻璃烟灰缸上,星火暗了下去。
  墙上挂钟的秒针转动着,腕表上的秒针亦无声地转动着。
  *
  一小时后,一辆灰色尼桑驶入酒店的停车场。
  周崇从驾驶座走了下来,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一位女人走出来,她戴着帽子与口罩,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周崇拥着她朝电梯那边走去,她仰头看他,眼里满是依恋。
  他们乘电梯直接上了十二层,在电梯门旁的花钵下拿到1208号套间的房卡。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周崇想到了第一次送裴繁缕上酒店的时候。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对他的“目标”有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裴繁缕在床边坐了下来,缓缓摘掉帽子与口罩。她化了浓妆,可看上去还是很憔悴。周崇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在旁边坐了下来。
  裴繁缕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来倚着他。
  “阿崇。”她只是唤他的名字就想要哭。
  周崇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要哭。
  不要哭,安琪。
  她想象他这样说,如果他能发声。
  他的沉默给予了她太多。
  沉默着,沉默着,脸颊逐渐贴近,他们轻柔地吻在一起。只是一瞬,吻就变得激烈,裴繁缕勾着周崇的脖颈,倒了下去。
  他那么蛮横地扯开了她的衣衫,以前从未有过。她更急切地应和,却逐渐感觉到身体逐渐不受控制。有过类似的体验,她很快就想到那杯水里被掺杂了药物,可再也使不出力气了。
  早该有预感的不是吗?只是她以为这辈子至少能得到一分真心。
  “没有路,那就自己铺,无人庇护,干脆先发制人。”
  她以为可以做到,终是输得彻底。
  天花板旋转着,像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她想要看清,却看见了枪口。
  她惊惧地睁大了眼睛,瞳孔缩紧。
  *
  “啊——”
  服务生低声惊呼,想要拣摔在地上的玻璃杯与托盘,却又瞄见被她撞了一下的人,一时手忙脚乱,竟忘了道歉。
  察觉这一动静的领班经理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六小姐,对唔住,新人手脚笨。”
  “冇嘢。”裴辛夷浅笑着抹去臂膀上的马提尼酒渍,拎起裙摆走上了旋转楼梯。
  银鱼白的长裙拖曳在楼梯上,闪着细碎亮片的衣料裹在她身上,显出曼妙的曲线;背部宽V字设计开到腰际,在她脖颈上绕了两圈的长珍珠项链,垂至更下方一些,珍珠的光泽,衬得裸露的肌肤如白瓷一般。
  穹顶上绘着仿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一侧的浮雕墙壁上放置了点亮的烛台蜡烛,光影交错间,她一步步走上去,竟似愈来愈朦胧的幻影。
  这是浅水湾一座有百年历史的饭店,二太不知受了什么杂志读物影响,总爱在这里举办宴会。
  裴辛夷一走上二楼,立马被一位银行行长太太叫住,对方问候两句,迫不及待地说起近来有哪些相中的青年才俊,想要介绍给她认识。她不应承亦不拒绝,笑着往前走去。
  走了一路,笑着招呼了一路,什么行政长官,只在宴会里见过的校友,还有一起打过几圈麻将的新贵千金,却始终没有寻见她想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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