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相顾无言,裴辛夷从他身旁走过,却被他拉住了前臂。
  “给你二十分钟,我们谈一谈。”他说罢,甩开了她的手,像碰了什么禁忌一般,还搓了搓指腹。
  裴辛夷默然地进去浴室,一眼看见盥洗池的池槽被向奕晋那堆东西填满了。
  她该谢天谢地,他没有打砸什么,也没有一把火烧了这套公寓。
  她拿上洁面乳,去了另一间不常用的客房的浴室。
  温热的水淋下来,裴辛夷陷入了思考。事已至此,他总会知道订婚的消息。不如她先讲,或许还能稍稍平息他的怒意。
  可她为什么会产生负罪感?她和他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都算不上背叛。何况,他在莱州也有女仔,那么亲密。怎么也该是她先生气,当时她可没有指责他。
  也不全然,当时他又没讲钟意她,现在不一样。她这么做总还是有些对不起他。
  她数起对面白瓷砖墙壁中间那一道深蓝色的瓷砖。
  一,讲。二,不讲。三,讲……
  洗漱之后,不知是为了逃避而拖延时间还是什么,裴辛夷难得拿起了吹风。发稍还很湿润,她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钻戒还在鱼缸里。
  但愿他不会细致地将公寓翻个遍。
  她关了吹风,拢着睡袍的前襟,轻手轻脚地下楼。客厅里没有他的身影。按照他的习惯,或许此刻正坐在床边吸烟。
  她猫着腰,像小偷似地走去玄关,盯住鱼缸找里面的戒指。
  “你在找这个?”右边冷不丁传来声音。
  裴辛夷一顿,缓缓看过去。穿戴整齐的阮决明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半杯放了冰球的威士忌。
  “乜嘢……?”裴辛夷勉强笑笑。
  阮决明另一只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指尖捏着一枚钻戒。
  他笑了下,往沙发那边走去,学着她的腔调说:“坐啊。”
  刹那间,裴辛夷想要逃跑。她盯住门,又听他说:“你能跑到哪里去?我私人飞机申请专线过来,不多带些人岂不很浪费。”
  裴辛夷无言,只得去沙发上坐下。
  他们隔着茶几,面对面,有几分谈判的意味。
  阮决明将钻戒随意掷到茶几上,如同扔一颗不起眼的玻璃珠,他淡漠地说:“这样的钻戒你也收?裴辛夷,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廉价。”
  裴辛夷找到混淆视线的词句,反驳说:“不是自认‘女性主义’,讨厌我把女人当物品。你讲这句话,不也把我当物品?”
  “是。”阮决明双手交握,看着她的眼睛说,“因为你把自己当成商品,感情可以计量,婚姻也是交易。”
  “没有要结婚。”
  “管你是男女朋友,还是订婚结婚,一样的。”阮决明自嘲地笑了下,“我看到船务公司报道,就觉得冇那么简单。但我冇想到你竟然用这样的办法。”
  “我——”裴辛夷出声,却又不知说什么。
  “怪我咯,姓阮,不够格。”阮决明说着呷了一口威士忌。
  裴辛夷难受极了,拿了一支烟,抖抖索索点燃。指尖夹着烟,她说:“我承认,这么多人盯着,你们的名字的确很敏感。可是,够不够之类的……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停顿一秒,她接着说,“阮生,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你的位子还没坐稳,良叔、夏姑,甚至其他我不知道的,到处都是敌人。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
  半晌,阮决明说:“你以为你是我的软肋?”
  裴辛夷单手抵住眉心,轻声说:“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我在你去年来香港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以为你恨我,要我死的那样恨我。在莱州,我以为你就是做戏而已。”
  “辛夷……”阮决明心慌意乱,连声音都紧涩。
  “我也有做戏成分冇错。”裴辛夷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是啊,她好会揣摩人心,却看不懂他。
  她深吸一口烟,说:“可是我从来冇想设计乜嘢让你钟意我,我只是……我忍不住带你去我小时候住过的街巷,去我钟意的食店,见我亲近的人。我给你看我的生活,你讲这样可以忘记我,不是好事吗?我做错了吗?
  “在头顿下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可是你讲‘陆英’,你怎么可以喊我陆英啊。”
  泪水溢出眼眶,她慌张地拭去,低下头。
  阮决明看着手里握紧的酒杯,呢喃地说:“陆英。”
  情绪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她眼泪簌簌地落,“阿魏,我从来冇忘记过你,十六岁到今天,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我最后一次去教堂,向主祷告:就算我死了,也一定要再见你。
  “所以才肯再去越南。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不知我有多惊喜。在雪地里,尽管那样,但我想的……我有一瞬间想:我愿意留在深山里,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我已经不是那个愚蠢的Daph了,知道你处境艰难。
  “后来我没能去法国,因为仔仔们在曾念手里。是我的错,我太软弱了。阮生,这样软弱的我,能怎么办呢?只是麻烦。我整个人就是麻烦。我让你帮我的,是对你来说容易的事。这次的事,只会让你为难。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算计,连自己也算计,我冇办法。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为乜事活着了。只有不停地往上,往上,到我也不确定的地方去。”
  烟烧到尾,灼了手,她才扔将其进烟灰缸里,话也就此断了。
  阮决明端着酒杯,不喝,也不说话。他垂着眸,神色难辨。
  仿佛会无尽沉默下去。
  裴辛夷起身,捡起茶几上的钻戒,戴在中指上。阮决明这才抬眸。
  她看着他,平静地说:“冇嘢,你恨了我这么多年,再恨我一辈子吧。只要你挂念我,我就满足了。”
  她还说,“我一个人爱了你这么多年,再苦苦爱一辈子也冇关系。”
  “我爱你,就算死。”
  “我爱你。”
  阮决明缓缓站起来,阴影挡住了午后阳光,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不允许你的名字以这样的方式和其他人放在一起。我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我不同意。”
 
 
第68章 
  裴辛夷失踪了。
  五天之后,向奕晋从美国回来,航班一落地便打电话给裴辛夷,却是关机状态。
  他回到公寓,看见威士忌,混乱的床铺。怎么也清楚这是男人存在过的痕迹。他给周家兄妹打电话,没有一个接听。
  他想起临走那天的异常,没由来的心慌。他去警署报了失踪。
  何云秋就是在这之后知道的消息。她托另一位高层的关系,让他们一有消息不要先告知向奕晋,还隐晦地提示,找不到人最好。
  一扫愁容,她当晚就重新去打麻雀了。手气极佳,还胡了大四喜。
  裴安胥晚一步得知,气得直奔二太打麻雀的牌馆,一再告诫自己忍住,才没有当着众位太太先生的面质问母亲。
  他把母亲拉到房间外的走廊说话,低声说:“要不是我和蒋生打高尔夫,还不知道这回事。辛夷就要订婚了,你竟然找人绑-架她?”
  何云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环顾左右,说:“我是找了一群烂仔,商量这事,但没到时间,我敢出手?这回可不是我做的。”
  “这都二十四号了,二十七号就……”裴安胥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如果明天找不到人,我会把你这个‘计划’告诉阿爸。”
  何云秋冷笑一声,“你以为老爷不知道?向奕晋一早就跑到了山上,讲不想惊动他的家人,让你阿爸快些找人。”
  “然后呢?”
  “前几天你阿爸半夜打电话,被我听见。你猜他打给谁?阮决明呀!”
  裴安胥惊疑不定地说:“乜意思?”
  何云秋凑近了,将声音压得更低,“阮决明知道裴辛夷要结婚了,专程过来阻拦。要我讲,她也是好福气,两个这么劲的男人为她发痴!”
  裴安胥怔了片刻,匆忙与母亲道别,一边走出酒店,一边拨向奕晋的号码。
  他们在警署会合,找人查阮决明的出入境记录。通宵翻找资料与各处的监控,费劲地摸到阮决明名下的摩托车。这辆车最后消失在西贡。
  可巧,香港有一处也叫西贡,旧时的小渔村,如今是正在发展的郊区。
  *
  天蒙蒙亮,晦暗的光线从斜顶上方的小窗口照进来。
  木结构的阁楼十分狭小,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垫。电风扇从床的这头扫到床的那头。周围歪着倒着伏特加酒瓶,还有许多啤酒拉罐。
  床上的女人翻了个面,趴着撑起身来。她一头蓬乱的发失去原有的光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有些许凹陷的眼窝。眼睑下方泛青,嘴唇干裂起壳,看上去很落魄。
  裴辛夷抱着膝盖发了会儿愣,拨开酒瓶,从地上拾起一块宝格丽的腕表。
  她感觉自己就像鲁滨逊,漂流到了一座孤岛上。若不是还有这只表,或许连日子都算不清了。这只表是阮决明送的,他才没有没收。
  阮决明说不同意,裴辛夷还想他如何不同意,难道以阮家的名义出面阻拦么?却不想他竟然这么粗暴地囚禁。当时一群人冲进公寓,她被蒙了眼睛,在车上又被注射了什么,昏了过去。
  她压根儿不知身在何处,还怀疑可能已经到越南来了。出入走动的人全部说越南话。
  七点整,叩门声响起,接着就被推开。一个穿着靛蓝色背心的男人拿着饭盒走进来,放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出去了。他手臂的肌肉看起来很结实,上面刺了不少可怖的图案。
  要想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是异想天开。裴辛夷深知这一点,自从被丢进来之后,没有作任何反抗。不禁让人忆起从前,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时候,只能顺应命运。
  感谢阮生,又让她重新体会这滋味。
  裴辛夷嘲笑自己真是很有阿Q精神,打开了饭盒。热气溢出,里面盛着一碗河粉。以前仅闻见鱼露味道会想起他的手艺,如今三餐里总有一顿越南吃食放了鱼露,让人生腻。
  她挑起河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刚吞咽下去,忽然反胃,险些呕出来。她放下饭盒去找酒精以外的水,止不住干呕。
  房间里可以喝的就只有酒,她只得走到门边,一手捂住唇,一手用力敲门。
  门推开一半,马仔面无表情地说起越南话,“有什么事?”
  “我要去浴室。”
  马仔几步走去走廊的扶手旁,朝楼下唤了一声。另一位马仔跑上来,手里端着方才拿去清洗过的痰盂。
  裴辛夷摇头,“我要去浴室。”
  说要见阮决明是无效的,她只能向这些人提出请求。
  马仔们互看一眼,大约正在思考是要请示大哥,还是直接让她去洗手间。裴辛夷忽然一阵干呕,令他们神色一变。
  “你带他去。”马仔说。
  另一位马仔箍住裴辛夷的臂膀,挟着她往楼下的洗手间走去。
  楼层之间的楼梯转折处没有窗户,浴室更是全封闭,只有高悬的排气扇。
  裴辛夷每晚有一次洗澡的机会,早清楚这里的状况,如同扣押高级官员的监狱之外的监狱。阮决明连惩罚也别出心裁。她没什么奢求的,打算忍耐到他消气,再同他算账。
  在盥洗池前干呕一阵,她掬起一捧水漱口。看到台面上一套崭新的护肤品,她哂笑一声,索性洗脸。
  她将将拍匀净滴到脸上的精华液,门锁从外面被打开了。
  阮决明站在门口,直接发问:“你吐了?”
  几日不见,他还是靓得无可挑剔,着体恤亦有型。让人产生扑过去拥抱的冲动。
  裴辛夷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她轻咳一声说:“嗯。”
  阮决明蹙眉,“不会……这么快吧?”
  裴辛夷垂眸说:“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类早孕反应。如果你冇医学常识,也该看说明书。”
  之前他一身酒气,贸然闯进阁楼,要了她一宿。算上公寓里的那次,一共吃了两次紧急避孕药。而被“绑架”以来,加上此刻,也就见过他两次。
  他是十足的混蛋。
  混蛋偏还混蛋地问:“你确定?”
  裴辛夷淡漠地说:“确定。”
  阮决明点头,转身就要走。
  “今日几号?”裴辛夷明知故问。
  “二十五号。”阮决明一顿,说罢走开。
  他绝情的时候是真的绝情。
  裴辛夷攥紧手,忽然大喊,“你就不想看仔仔咩?”
  “看过了。他们没有你,照样好得很。”
  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在她心上划一刀。
  “你要关我几时?!”她嚷得更大声。
  他没有再回话,消失在了楼梯下。
  裴辛夷被马仔带回阁楼。门关上,她踢翻酒瓶,扑倒在床垫上。被困久了,陆英的影子都出来了。
  十二点吃午餐,今日是腊味煲仔饭,送来的时候还很热乎,味道很正。下午六点吃晚餐,越南碎米饭,排骨蘸酸甜汁,也同样地道。
  阮决明故意混淆她的思绪,令她在未知里感到害怕。
  *
  凌晨,裴辛夷在喝光新送来的红葡萄酒之后,昏昏欲睡。她依靠酒精才能入睡。为她提供酒精,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儿仁慈。
  眼前的景象看不太清明,落地台灯的玫红色碎花灯罩,让整间阁楼浸在灰粉的光晕之中。门轻轻打开,着暗赤色柞绸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裴辛夷吃吃地笑,“阮生,你也喝多了咩?”
  阮决明不知道她每晚都是这个样子,蹙眉说:“你也知你喝多了?”
  裴辛夷拎着红酒瓶颈口,反扣过来,晃动倒不出一滴酒,“唔!喝多了,竟然看见幻影。还穿着这么靓的西装,难道在我心里,你这么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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