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几日前雨水降的更猛, 竟是有不可遏制之势。
元睿低头翻着手上的本, 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却没听见回答。
他抬头, 见常颢站在那, 眸里漆黑,分明想事情想出神了。
真稀奇, 还是第一次见常颢有不在心思的时候。
“朕近日对做媒一事极有兴趣,国公爷看中了哪家女子,不然朕来撮合撮合?”元睿笑言。
常颢瞳仁微晃了下。
他朝着元睿颔首,沉声道:“荔洲辞世瞒报灾情真况, 致使赈灾粮延误,此等重要之际,先应派人接替他的职位。”
“臣认为,梁护可以担任。”
“朕也这样认为, 梁护不错,后生可畏。”
元睿顿了顿,道:“前段时间, 赵将军还在朕面前夸了梁护,说他为人良善,性情人品上佳,大有招他为婿的想法。”
常颢怔了下,不知为何把元睿的话听了进去,神色又不大自然了。
。
“只是赵漪她身子实在不大好了,在府里休养了半个多月,说是才能下床走路。”
元睿叹口气,接着道:“赵将军心疼女儿,短时间内也不会去考虑她的婚事。”
外界对赵漪的传言是乱七八糟。
她先是进了宫,谁都以为她这个娘娘当定了,可她就这么住着,迟迟没有封妃的动静。
直到被皇上下了禁足令。
皇上心里头装着只有皇后娘娘,大家都是知道的,这赵漪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利于皇后的事,也太大胆了。
常颢又陷入沉默。
元睿越发的想笑,干脆放下笔:“朕先前早便说考虑你的事,你不听吧 ,现在朕是想考虑也考虑不成了。”
赵将军可一直不怎么喜欢常颢,他早前便说过,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要真成了他女婿,他还嫌不习惯呢。
现在正好,什么都不可能了。
常颢面色依旧铁冷。
他开口,刚要说话,元睿摆摆手,又来打断他。
“两年前她在你厨房给你做饭,烫伤了手,你当时把她扔了出去,说不准她再进你府里的厨房。”
元睿手指点了点桌子,两声响后:“早不扔晚不扔,她受伤了你就扔。”
“一年前她和她表哥出去玩,正巧和你碰到,那之后半个月,你和朕说话都板着脸。”
“后面她表哥就因为犯错,全家一起离开了皇城,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元睿一条一条说下来,只他头脑清楚,什么都记得,偏偏还能条理清楚的给他说出来。
常颢他是块石头脸,平日里板着,好像没什么情绪,可他就是把自己压抑着,很偶尔的,才会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还有,一个多月前你送她入宫……明显看朕都有敌意了。”
元睿扣桌子,力气又重了不少。
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不然,上回也不会直接拉了人到他面前定她的罪,一点机会和面子都不给。
“你现在荐梁护,可别过两天让人下大狱。”
元睿先前只是调侃他,现在这语气听着依旧是调侃,却多了一分认真。
“喜欢就喜欢,又没人要棒打鸳鸯。”
以往常颢都会否定,这次沉默了,却没说话。
常颢回府路上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进院子时,听见有两个丫鬟在边走边讨论。
“……那赵小姐缠着咱们国公爷多久了,爷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也就因为她是赵将军女儿,才没彻底翻脸。”
“不过听说她害了皇后娘娘,怎么这皇上,国公爷她还都想着要。”
“估计日后也嚣张不起来了。”
“反正我不喜欢她,更不希望在府里看到她,这下最好。”
两人走远了,声音也渐行渐远。
常颢顿了顿,目光微暗。
他进了房间,下人打了盆水,他双手伸进去,细细净了手。
拿干巾过来擦。
“逐了出府吧。”他冷冷出声。
管家方才是一路跟着他过来。
这么多年,他也早能猜透国公的意思。
说的是刚刚院子里嚼舌根那两个。
应了声“是”,便马上退下办事。
常颢接着脱了外裳要换。
许久之前有一个晚上,他整夜未眠,当时在想,比起旁人,他对她确实有所放松。
其他人来打扰他,那换来只能是架在脖子上一把刀。
而那丫头才十六岁,没什么好和她计较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闹着玩,不懂事。
可那个闹着玩的姑娘为了救他,腹部中了一剑,两月未好。
常颢想着,手指陡然捏紧,指骨压着泛白,眼里火焰猝燃。
.
晨起暖意旖旎。
傅瑜还没睡醒,身边窝着一团热意,眉眼极其柔和温顺。
元睿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小心掀开被子,要起床了。
感觉到身边一凉,傅瑜眉头微皱,抿着唇角,慢慢勾住了他的手指。
轻轻拉了拉,嘴里溢出小小的一声嘤咛。
像只小猫咪在挠着爪子撒娇。
“大臣们都在等着朕了。”元睿无奈。
她只是轻轻的拉着,元睿也没法把手拿开,光是一看到她这样子,他心里就融成了一滩水。
女儿家手指软软的,轻轻挨着她,不用力也不动。
元睿停下起床的动作,就这么待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阿瑜,我走了。”元睿小声的说。
傅瑜闭着眼睛,听见他说的话了,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那你喊一声睿哥哥。”元睿逗笑着,道:“你喊声哥哥,我就陪着你。”
傅瑜只听着他这么说,脑子里却没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意思。
“睿哥哥。”她软软的喊了一声,声音小小的。
元睿心都酥掉了半边。
他往锦被下又缩了缩,捧着傅瑜的脸,轻轻的亲了一下,可没忍住,又开始一顿乱亲。
傅瑜终于被他给弄醒了。
“阿睿,你干什么?”傅瑜睡眼惺忪,不悦的推了推他。
“你刚刚喊我哥哥。”元睿眼里带着笑意,又亲了下她唇角,道:“再喊一声。”
“我——”傅瑜清醒了一些,顿时显得窘迫,回想刚刚没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在诓她。
她不怎么记得了。
她怎么会喊他……哥哥……
不可能,他肯定在骗她。
瞧傅瑜一脸的不相信,元睿笑了声,道:“喊睿哥哥,好哥哥……”
话音落下,他一手拽住她的脚腕,玉足小巧细腻,他俯身,顺着脚踝往小腿肚上亲。
傅瑜咬了咬下唇,脚趾头蜷到了一起。
元睿怎么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昨晚上虽好好的沐了浴,可……
“我太喜欢阿瑜了,阿瑜的哪里我都喜欢。”
小腿痒痒麻麻,傅瑜怕他过份了会咬到自己,撑了撑身子,都不敢动一下。
“我生气了。”傅瑜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他,只能装着板了脸,小声又特别没有气势的威胁他。
元睿有时候还是怕她的,她生气他就会乖。
“小傻子。”元睿看着她这样子,边笑边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傻的太可爱了。
“是你怕我多还是我怕你多?”元睿一点也不害臊,直接就说道:“你哭我又不哭。”
“我今早要去议事,阿瑜你拉着我不让我走,于是我只能让人去通知大臣们——”
元睿顿了顿,说道:“皇后缠着朕不让朕走,朕只能多陪陪。”
“你……真这么说了?”他要是真这么说了,那她以后见着人,头都抬不起来了。
元睿笑了两声,沉声道:“骗你的!”
他放下她的脚,还不忘摸两把,站了起来,在床边张手,垂眼看着傅瑜。
傅瑜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眼底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
拿了旁边宫人备好的衣裳,稍微垫了脚,才能方便一点的给他穿上。
昨天晚上他就在讲,他“卖力”一点,唤她今天伺候他。
“阿瑜,你承认了。”
元睿笑得很不正经。
承认他很“卖力”。
“早膳来不及吃的话,怎么也用两块糕点垫垫肚子,早晨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
傅瑜低着头,不回答他的话,反而柔声的嘱咐。
他忙起来就忙了要吃东西,这阵子,就晚上回来吃那一顿。
傅瑜知道的时候,心疼的不行。
“中午也不要不吃,我会问永洽的。”傅瑜顿了顿,许是觉得永洽没有威慑力,于是又道:“或者我亲自去盯着。”
“好,哥哥都听你的。”元睿笑着点头:“哥哥好好吃饭。”
他又这么说!
好像她喊他哥哥,他有个这么的名号,是件多开心多骄傲的事情一样,还好意思说她傻,明明他这样子才更傻好吧。
傅瑜反正也不反驳他了。
给他穿好了衣裳,收拾的整齐妥当,元睿就这么站着,享受的不得了。
“阿瑜,那我走了。”元睿直到出门,脸上的笑容就没松缓下来过。
采苓一直在外头,都不好意思进来,这元睿离开了,她才进了房门。
帝后关系好,他们这些随身侍候的日子也能过得舒服,只是她们都是未嫁人的小姑娘家,有时候……还是很不大好意思的。
“今日十五,太皇太后不仅召了昭王殿下,还唤了您也一同用膳。”
采苓边伺候着傅瑜洗漱边说道。
十五这个惯例傅瑜也知道,可是为什么这次还有她?
“太皇太后是欢喜娘娘您的。”采苓道:“这个日子,太皇太后只召喜欢的小辈。”
她们娘娘长得漂亮,人温柔性子好,谁不喜欢呢。
第51章
桌上一盘龙井虾仁, 汤浴秀丸,还有松子鲑鱼,一碟海棠糕, 一碟油酥饼。
这都是清渡著名的菜品。
“哀家新请的厨子, 你尝尝和你家乡的味道是否一样。”
太皇太后看往那盘龙井虾仁, 眼里思绪颇多,不由便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母亲炒的龙井虾仁, 清香爽口, 茶香留齿, 哀家到现在都记得那味道。”
太皇太后话一出, 傅瑜动作愣住, 艰难回想她的话,一脸疑问的看向她。
听太皇太后这话里的意思, 是认识她阿娘,还吃过她阿娘做的饭菜。
她阿娘人在清渡,这一辈子几乎连镇子都没出去过,而太皇太后是皇城里的人, 年年日日都在皇宫里,她怎么会……认识她阿娘呢?
“哀家那年也才二十多岁,初见你母亲,只记得她长得好看, 是皇城里上千佳丽都比不上的绝色。”
她十五岁就进宫当了皇后,二十几岁的时候,遭遇宫变, 带着圣旨逃出,差点以为自己会再也回不了宫。
她膝下无子,年纪轻轻当了太后,如今不到半百,已经是太皇太后了。
“你和她长得很像,都一样好看。”
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就是有点孤独,能想起来的遗憾事,只有当初出宫的那段岁月,遇见的那户善良的人家。
他们那么幸福,她多害怕因为她而毁了他们的幸福安宁。
“我阿娘同我一样,身子不好,到我九岁的时候,她便病逝了。”
傅瑜听太皇太后说了那段往事,确实有点惊讶,原来她和阿爹阿娘之间,还有一段这样的关系。
来不及当面感谢,太皇太后心里十分遗憾。
但恩情要报。
“哀家知道,赵漪那姑娘心有所属,让她进宫,哀家故意的。”
太皇太后往傅瑜的盘子里夹了个虾仁,缓缓道来:“不急一急你,你要多久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该怎么做。”
元瑾在一边默默的吃着东西,一边暗叹,皇奶奶果真是老狐狸,看得通透,原来都是她安排好的。
“这几个小辈,哀家一视同仁,只是元睿不喜和哀家亲近,哀家自然和他亲近不了。”
不能说喜欢谁不喜欢谁,她现在身处这个位置,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只要朝局安稳,国泰民安,足矣。
“皇奶奶没有更喜欢小六多一些吗?”元瑾觉得一视同仁这个词用的不对,毕竟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最受宠的那个。
那当然了,元瑾是所有人里面最乖最可爱的,皇奶奶就应该最喜欢他。
接下来排到谁,才不关他的事。
“喜欢小六。”太皇太后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应和道:“我们大家都喜欢小六多一些,不用和旁人比。”
宫里头有个孩子会热闹很多,起码偶尔来陪陪她,日子会好过一些。
只是元瑾再过几年,也要出宫立府,不能再陪她多久了。
“哀家还想和你说说白清如的事。”
快吃完的时候,太皇太后提起另外一桩事,语气不由得都沉重了。
“白清如进冷宫的圣旨,是先帝下的,那个女人性子不大好,这些年都算收敛了。”
她当时是太后,却也只比白清如大了六七岁,未曾立后,便是由她暂代凤印。
“她和先皇之间的事,哀家不清楚,哀家只知道,先皇爱惨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皇位都拱手献上,立排众议,要立她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