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一天不吃饭。”傅瑜睨了他一眼,拆穿道:“一顿不吃你就闹得上天了,一天你还不拆家啊。”
“我长身体啊。”元睿比了比自己的身高,骄傲的挺起了胸膛:“阿姐你看,我是不是又高了很多。”
又转移话题。
“让你好好学,是因为你再聪明,也不可能所有事都无师自通,夫子他之所以成为夫子,教导你们,那肯定有他值得让你们学习的地方。”
她一边说,他在旁边状似十分认真的点头。
好像都认真听着了一样。
傅瑜无奈的看着他,继续道:“还有啊,人家与你都是同窗,你动不动就揍人,那大家都不愿意喜欢你的。”
“我才不需要他们喜欢。”元睿冷着脸,不屑的哼了一声。
“阿姐喜欢我不就好了吗?”他说着,死皮赖脸凑上来,问道:“阿姐你说是不是?”
傅瑜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
他随手折了旁边的一枝花。
开得正漂亮的花儿,他拿着在傅瑜面前扬了扬,走路轻快的跳了起来:“阿姐,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不是自罚不吃了吗?”傅瑜回他。
“哦。”元睿反应过来点下头,顿了下,立马兴致的又问:“那明天早上吃什么?”
“你不是一天都不吃吗?那这一日三餐,得到明天晚上。”
“那也太久了吧。”元睿一跳,到傅瑜前面,拦住她的路,把花递到她跟前。
“阿姐可是我饿呀,饿多了会长不高的,不能不吃饭。”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开始耍无赖,耍的一点脸皮都不要。
“我们阿姐像这花一样漂亮,忍心看我长不高吗?”
元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今日还没下学,你又跑出来,夫子该被你气死了。”
“不上了,我要陪阿姐回家,那老头爱气就气他的去吧,才不管他。”
“回家要干活,没饭吃。”
“我很乖的,我帮阿姐干活啊。”
“你别闹我。”
“阿姐,我是真的很乖!”
.
春风里沾着雨水的湿润,从脸颊拂过,带起发丝微扬。
越来越模糊的场景和看不清的人脸,只有说话的声音,在脑子里回想的越来越清醒。
元睿醒来,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一片涩的厉害,隐隐传来一些血腥味。
眼睛也肿的难受。
在梦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都是存在在他记忆里,最开心最美好的那些。
美好到让人不愿意醒来。
现在是早晨。
元睿掀开被子起身,没看见傅瑜。
“现在是什么时辰?”元睿问旁边候着的宫女。
“已经过巳时了。”宫女答了,犹豫了下,又道:“皇上您睡了两日了。”
两日。
怪不得他觉得头晕得很。
正说着傅瑜回来了。
她一大早就去厨房熬汤了,估摸着元睿这时候会醒,端了汤碗过来。
“母妃怎么样了?”元睿睡得久,却没有睡糊涂,他记得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睡了这么长时间后,陡然间极度哀恸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说话看起来平静多了。
“我睡了这么久,她也睡了这么久,是吗?”
傅瑜不知道该怎么答。
白清如的尸首现在还在冷宫里,因为知道这对元睿很重要,她不敢动。
“我刚刚做梦,梦见了我们在清渡的时候。”
元睿看着傅瑜,道:“清渡很美,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有时候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反倒很好。”
因为失忆了,他在清渡的五年才能过得那般开心。
“我还梦见了很多,很多开心的时候。”
在很模糊的记忆里才有母妃。
“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
元睿淡淡说着,便往外走,道:“我再去看看她。”
“阿睿。”傅瑜拉住他,劝道:“先吃点东西,那边我去吧。”
再看只能伤心的更多罢了。
傅瑜拿起汤碗,正要递给他,却猛然觉得反胃,连忙放下碗,捂住胸口,打了几个干呕。
元睿赶紧给她拍了拍背,扶着她坐下,欲要唤御医过来。
“是我身上味道熏到你了?”元睿抬手闻了闻,自己隐约觉得有一股味道。
虽然身上衣裳换过了,但之前弄得那么脏,又两日未曾沐浴,有点味道也是难免的事情。
“不是。”傅瑜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吃喝汤。”她笑了笑,把汤往他面前推。
他现在的情绪,和他说什么都不好。
他其实也不饿,可不喝阿瑜不放心,于是他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我只去看一眼。”元睿声音依旧沙哑的厉害,道:“最后一眼。”
第59章
元睿下旨, 将白清如同先皇合葬。
白清如戴罪之身,朝中议论纷纷,多有上奏劝阻, 皆被元睿一一驳回。
他收拾她遗物的时候, 在柜子里看见许多他小时候的东西。
都收拾的整整齐齐, 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打扫着的。
元睿他失忆的时候, 看见别人有娘亲, 他不觉得有什么, 哪怕有时候真的有点失落, 他也会告诉自己, 他有阿姐,和他们比也不差。
可后来回了皇城, 渐渐的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心里难免落寞。
他这一生,有大多的世间都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会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对他如此厌恶。
他渴望亲情,也渴望被爱。
元睿坐在凉亭里,正翻看着一本书,是白清如生前常看的, 书上还留了许多她写下的笔记。
有些都干透了,有些油墨还新着,看得出来, 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太阳落山,夕阳昏黄,一阵风吹过,吹得书页“沙沙”直响。
元睿把书合上,拿在手里,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听见前面园子里有人在说话。
听到“白主子”三个字,元睿下意识停了脚步。
那两名宫女,正凑在一块,说当年白清如是如何受宠。
先帝未曾立后,唯一一位差一点当了皇后的,就是白清如了。
她七年盛宠,先皇为她一人,空置后宫,可谓羡煞旁人。
两人说着,又提到昭王的母亲。
说昭王的母亲仪贵妃,同白清如有七分相似,白清如进了冷宫之后,先皇再未召过任何人侍寝,独独有一晚,临了仪贵妃。
正是那一晚便有了昭王殿下。
诞下皇子后,先皇封了她为贵妃,和白清如进冷宫前,一样的位分。
可先皇病逝前,仪贵妃暴毙而亡,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仪贵妃不到三十,正年轻着,身子也一向康健,连生昭王的时候都没有受太多苦,一刻钟婴儿便呱呱落地。
身子这样好的人,怎么也不像会突然暴毙。
她死因成迷,也未曾与先皇合葬。
如今白主子同先皇合葬,外头的人都在说,恐怕扰了先皇清净。
“朕说过什么,你们都听不懂是吗?”元睿声音阴沉,抬眼看过去,眸子里一片冰霜。
“妄议主子,斩。”
两名宫女吓得顿时瘫软在地。
她们只是随便说说,万万没想到就碰见了皇上。
皇上性子古怪,手段狠辣,刚登基那段时间,凡是不服新朝者,一律当斩,毫不手软。
短短几天,就立下了威严震慑,没人敢再说一句不当的话。
在他身边当差的宫女太监,说话做事,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帝王威严前,脑袋随时不保。
可自从立了后,皇上显然不像之前那般阴狠古怪,连同下人说话,都温和了许多。
这倒是让她们渐渐忘了,元睿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饶命。”两人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都止不住的抖,嘴里说着求饶的话,可一颗心早就被吓得不知到了何方。
脖颈处莫名凉意。
元睿这几日心情都很差,脸色阴沉着几乎没松缓过,垂眼看着手里的书,目光一点点的泛开阴寒,一直没说话。
“斩刑太仁慈了,是要试点别的吗?”
“腰斩?”
“还是凌迟?”
两人冷汗直冒,听着他的话已经如同刀子砍在了身上一般,再说不出一句来。
“皇上,终于找到您了。”永洽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也是找他找得很累了。
“娘娘担心您,特地让奴才来寻。”
从早晨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去冷宫找了也没找着,宫里就这么大,不晓得人去了哪里。
“把她们两个带下去,杖刑一百,若是还活着,就去守皇陵。”
元睿冷声吩咐。
这就算是强壮的男子,那杖刑一百也不一定能受得住,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的姑娘。
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那守了皇陵,也是往死路上送了。
.
近些日子天热,厨房那边做了许多小的吃食,采苓琢磨着,给傅瑜端了一碗冰雪冷元子。
漂亮的琉璃碗,盛着雪白的冷元子,中间缀了几颗樱桃,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食指大动。
“太凉的吃着对娘娘身子不好,这个已经放了一会儿,没那么凉,娘娘吃着正好能解暑,又不伤身子。”
傅瑜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每日两服药,也都喝的十分勉强。
若不是这药不喝不行,她怕是连药也不愿意喝。
看出来傅瑜在忧心,采苓将琉璃碗放下,道:“永洽已经寻皇上去了,就在这宫里,皇上定然不会出事,娘娘你不必忧心。”
“我知道他不会出事。”傅瑜轻轻说了一句,眉头紧皱依旧未曾舒展。
元睿几月前失了父亲,现在又没了母亲,他心中的伤痛,旁人看得到,明白得了,却永远没办法真正体会。
她也是失了父母的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别人劝再多安慰再多都没有用。
只有自己慢慢的走出来。
自己走出来了,才能释怀。
傅瑜尝了一口冷元子,入口微凉,甜糯香软,确实不错。
要是再放些冰,凉上一些,夏日里,喝着解暑又解馋。
“你让厨房再备着一碗,多加些冰。”傅瑜想,待会儿拿来给阿睿吃。
“樱桃就不要放了,换成葡萄,阿睿喜欢葡萄些,糖也要多放,甜一点的好。”
“是,奴婢都记下了。”采苓笑着应下。
娘娘真是把皇上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这历朝历代,可没有哪对帝后,像这般恩爱了。
“段殊说我这是快两个月的胎象了,可我除了胃口差一点,也没什么其它的感觉。”
傅瑜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平坦一片,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段大夫不是说,到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了吗?”
采苓看着她的小腹,笑道:“到时候娘娘您的感觉就大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哐当”一声。
傅瑜惊了片刻,循声往外看去。
房门半开着,一抹白色衣角,元睿站在门口,似乎撞到了什么,却又顿在原地。
他眼底不知是惊愕还是喜悦,只是眸子里闪的光,异常的罕见不同,启了启唇,却没出声。
“阿睿。”傅瑜看见他,心里欢喜,站起身来,道:“你尝尝这冷元子?”
元睿看着她,顿了许久,才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到她面前,站定停下。
傅瑜端起碗,带着甜水勺了颗冷元子,轻晃了晃,要递到他嘴边去。
元睿刚刚才发过了火,面上阴冷沉沉,眉间还盛着怒气,高大的身形压在她面前,竟是让人莫名生惧。
可他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直直的看着。
双眸就这么睁着,流了两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阿、睿。”傅瑜被他吓到,手上动作顿住,第一反应是想,又出了什么事情。
元睿唇角微动,目光这时才闪了闪,俯身将傅瑜拦腰抱起。
走了两步,将她放下,在软榻上坐着。
“阿瑜,你有身孕了?”元睿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可字里行间,又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他刚刚在门口,听见她说的话,当即感觉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甚至连路都走不了。
傅瑜被他的反应吓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傻愣愣的应了声:“哦。”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同我说?”元睿激动的话都快说不清楚,沉沉的询问。
“前几日。”傅瑜小声回答:“我本来准备再过两日就和你说的。”
他现在这么伤心,心里肯定乱的一塌糊涂,傅瑜也不好多说些事,反而会让他更乱了。
虽然怀孕是一件高兴的事,她刚得知的时候,恨不得元睿也能立马就知道。
他肯定得高兴坏了。
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谁都没有料到的。
元睿现在是高兴,他高兴的甚至有点昏了头。
虽然之前他想过很多次,可现在真正的在他眼前,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他和阿瑜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现在就在阿瑜的肚子里。
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阿瑜,对、对不起,我这两天是不是凶到你了,我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