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莫名其妙地把对方吵醒,结果不但没打过,还被人放水了,怎么看这事都不太地道,楚清宴左思右想,突然朝着螭吻走了两步。
“小心,”李甲寅担忧地嘱咐了一句,却终究没有阻止她。
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螭吻那边却不动如山地舔着血,它的动作很认真,连一滴都没有放过,只是无论怎么动作,它的腹部都牢牢贴着地面。
楚清宴走过去平静地伸出手掌,对着及腰的妖兽说道,“喝不喝?”
果然如陈浸所说,螭吻能听懂他们的话,它非常人性化地哼了一声,从鼻子冲出来的气流将楚清宴吹的晃动了两下。
神出鬼没的陈浸在上面喊道,“它的肚子一直没动过,你问它是不是在孵蛋。”
楚清宴:“……”
“你是不是孵……”
扑通——
又一股气流,小姑娘这次彻底被吹倒,螭吻甚至还扭过了头,表达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
地面尘土飞场,楚清宴的头绳被蹭掉,她在地上摸索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螭吻的肚子下面竟然冒着红光。
困惑的走到跟前,发现那里不只冒着光,还向外涌动着热气,刚将手凑到附近,楚清宴就飞快地抽了回来。
很烫。
要知道她的身体非同一般,若是她都觉得烫,那么实际温度可能高达上百度。螭吻仿佛感受到她的动作,细微地动了下身体,那处红光被它彻底压在身下。
盯着地面看了很久,她突然问,“这下面……是岩浆?”
他们下降的时间太长,具体深度已经无法考证,确实有可能到达地壳深处,而且他们有符咒加持,对周遭环境温度确实不太敏感。
“不太可能,”李甲寅摆弄着他的仪器,“经检测这里温度正常,并无明显的磁场变化,如果我们脚下就是岩浆,那也处于平稳的状态。”
陈浸严肃地走过来,“可是如果是被螭吻吞下呢,如果这里每次一岩浆爆发前,它都会吃掉呢?”
众所周知,岩浆是一种活力很强的物质,地面的压力使它处于压缩状态。然而一旦地壳出现裂缝,岩浆会沿着裂缝或地层浅薄处喷发出来,螭吻一直护着的,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裂缝。
这一次,螭吻终于没把人吹倒,反而眨眨眼表示赞同。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即为神明。这个孤独的神明可能已经蜗居在此数千年,只为了护住那些平凡甚至平庸的生命。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你替你扛下所有灾难。
“说来可笑,”楚清宴自嘲道,“当我举起武器的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毕竟哪些和平不是用鲜血换来的呢,可是它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她凑到妖兽身旁,迟疑地将手放在了它的头顶。螭吻扭过头蹭了蹭,铜铃大的眼中满是温和,它在告诉自己,“我原谅你。”
神明永远都会原谅她的子民,哪怕满身伤痕,一腔委屈。
手下是粗糙的鳞片,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楚清宴想起那株花苞,能把到手的食物交给别人,除了恐惧,还有敬佩,整座山的植物并非被胁迫,而是自愿供养这只螭吻。
沉默在山底蔓延,每个人都说不出话,螭吻还哼了两声,好像不解他们为什么突然没了声音。
“我们……想办法帮帮它吧。”隔了许久,陈浸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楚清宴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它身下的裂缝不大,但是我们不能只堵住这一点,必须将整片岩层加固,你们是土系,应该能做到吧?”
“可以,”李甲寅点点头,“我们能在已有的岩层上生出土壤,它们开始依附在山岩上,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彻底融合在一起。”
“最难的部分是螭吻盖住的那块,土壤很难凭空而生,就算盖住了也不会很坚固。”
楚清宴想了想,“那这样,我在裂缝嵌入阵法,以血为基,这样即便岩浆爆发也破不开。”
定下方案,众人很快就行动起来,李甲寅和郑戊申盘腿而坐,虽然听不到声音,但用心目扫过,脚下的岩层在一点点变厚,楚清宴第无数次划开手掌。
“看来我得学点道法,总是放血实在是承受不住。”她靠在陈浸怀里,明显感到失血过多引起的寒冷、眩晕。
少年环住她的腰,盯着深可见骨的伤痕没说话。
阵法很快就完成,地面逐渐变得平整,螭吻试探地起身,发现那里的裂缝已经完全消失,它高兴地游到楚清宴身边,对着她的脸舔了两下。
楚清宴几欲崩溃,身后的少年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岩浆翻滚千年,这只螭吻终于等到了离开的机会。
和所有电影一样,关键人物总会最后达到,等到他们即将驱鼎离开时,李甲寅口中的局长到了。
令人惊讶地是,山海局局长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面容冷漠,眼中空无一物。她一一扫过众人,连看见螭吻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那是真正的众生平等。
“解决了?”局长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楚清宴甚至没看见她开口。
“是!山下藏的是螭吻,它为了阻挡此地岩浆爆发,我们已经把岩缝填平,不会再产生问题了。”
“那回去吧。”
又是一道简短的命令,李甲寅却有些犹豫,“那他们?”
“我们自己能走。”楚清宴接道,她之前不过是为了给二人指路,这才乘着方圆鼎一起下来。
“局长,我发现他们很有天赋,想邀请他们来山海局。”
“可以。”
“你们也看到了,山海局其实面临很多问题,两位心思缜密,加入我们一定能帮助更多的人或异兽,”李甲寅转过身,诚恳地说道,“学校和家长那里我们都可以通知,会以军校的名义将你们接走,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
楚清宴还未说话,陈浸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跟你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关于岩浆的部分不太合理,但是都有神兽了,大家就别考究了
*
我写螭吻,是因为看了太多感动的故事,昨晚哭了大半宿,希望他走好。
第52章 .9
一个人被遗忘需要多长时间?
对于准毕业班的学生来说, 仅仅是半个月。两个星期后, 就再没人会提起曾经来过的插班生, 他们不再好奇那个人去哪了, 为什么会在春游途中被军校领导带走, 也不关心教室后何时开始空着一张桌子,他们热烈地探讨考试成绩和新的八卦, 然后一起哄堂大笑。
楚清宴也跟着笑,可她的笑容总是不达眼底, 有时候魏婷婷会恨恨地掐着她的脸,勒令她不许笑得和哭似的。
然而楚清宴做不到, 而且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她确实不太想陈浸。只是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 例如站在天台时、趴在桌子上小憩时,她才会想起那个少年,想起他决定离开自己的那一刻。
李甲寅提出邀请后,楚清宴确实有些心动,毕竟她比所有人都更擅长处理相关事件, 她只是无法确定离开的时间。
可就在她思索的时候,身后却传来陈浸异常坚定的回答, “我跟你们走。”
若说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轻而易举地决定和刚见面的人离开,况且还是如此危险。
“陈浸,你不……”
她想质问对方, 自己却愣住了。因为转身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陈浸的眼睛。在黑暗中,他是如此坚决,如此……悲哀。
“清清,我这辈子都一事无成。母亲离我而去,父亲对我视而不见,你曾见过我手上的伤疤,那些是都是我自己划的。而我去年休学,也是因为自_杀失败,”他不再看她,反而低下头盯着她掌心的血迹,“我永远记得从楼顶坠落的感觉,而最可怕的是,我沉迷于此。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重新遇见你的那一刻结束。”
“那天你在天台时,我生平第一次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要带这个女孩去看看高处的风景。可笑吧,我这个人满身阴暗,可唯独在你面前,我也想发出一点光。”
“可是你白天的话,戳破了我的幻想。我也许只距离你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少年终于鼓足勇气看向她,“所以我想跟他们走,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帮你。我想下一次危险时也能站在你身前,我想再遇到艰难的抉择时,你不必自己流着泪做出违心的决定。清清,你是我苍白生命的唯一色彩,你绝不会想到我多想留在你身边,可是我不能。”
“我想保护你。”
寂静的黑暗里,楚清宴一时怔在原地。
其实她有个秘密,就是她始终认为,她更爱对方。毕竟光阴数载,她已经把全部的爱给了这个人,谁还能超过她呢?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陈浸给她的不止是全部的爱,还有他自己。
他的灵魂、生命、忠诚、勇气,他站在那里,绝口不提他爱她,只说我是你的。
这么多世界,从来不是她找到了他。而是他披荆斩棘、拼尽全力走到她面前,还会笑着告诉她,
“嘿,我就在这呢,如果你想的话,欢迎和我在一起;当然不想也没关系。”
他把姿态放的太低,永远都是满心欢喜地接受她的决定,全然不觉他的努力有多么难得,导致她也下意识跟着忽略。
可没有谁的努力是理所当然的。
长久的静默后,她抱住了那个一直等待的少年。
“可以。”
——————
陈浸已经离开了半年,独自。
他偶尔会打电话,但更多是写信。那些信会在某个夜晚突兀地出现在她的书桌上,每次都会让楚清宴觉得很意外。
毕竟,这个年代哪还有人写信对不对。
可是陈浸就是会,他不仅写,还写的很特别。有时信纸是一片巨大的叶子,有时是绢布,还有一次是一块龟甲,大概只要字迹能留在上面的东西,那个少年就都想试一试。
唯一相似的,就是这些信都很官方。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思念情谊,他只会说一下最近发生的事,甚至结尾都不留一句问好。
楚清宴其实明白他的意思,就和他不给她打电话是一个原因,对方在给她退路。
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离别的时间又太长,陈浸也不相信她喜欢他,所以那个少年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装作普通朋友的样子。这样,如果有一天她喜欢上别人,她也不必觉得愧疚。
可是年少的情谊是如此汹涌澎湃,哪怕他再压抑也克制不住,他只能拼命给她写信,一遍又一遍划掉那些会让她为难的句子,连一句“你还好么”都要小心翼翼地删掉。
他甚至不敢打电话,因为一旦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忍不住说想她,也无法掩饰每一个字里的沉沉爱意。
那个男孩的喜欢,永远是如此细致体贴,他为你留下足够的空间,如果你想后退,他会自然而然的消失;可是如果你前进一步,他亦能飞奔而来。
大多数时间,楚清宴都能做出恰到好处的回应,也就是完全不回应。她很理解对方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情,正如她想保护他一样,所以她放对方走,让对方成长。
但不代表她不生气。
楚清宴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而且穿越成青春期的少女似乎影响了她的性格,生气了就不说话,所以她一次都没有给陈浸回信。
但是今晚不行,因为今晚她梦见了云烬死的时候。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不是指她第一次梦见云烬,而是指穿越过后,她还对上一个世界的事情耿耿于怀。
事实上她总是梦见云烬,有时是真实的记忆,比如他在自己怀里化为灰烬;有时是模糊的场景,比如今晚的噩梦。
在梦里,她看见浩瀚缥缈的云层中,面容模糊的云烬站在高处,脚底是不测之渊。
一个很像她父亲的人说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
“你知道她是不会死的,即便她困在这里几万年也毫发无损,可是你不一样,你会彻底消失。”
云烬转过头,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她就是知道对方很坚定,“她不会死,可是她会难过,你见过和光太子是怎样对待她的。只要她伤心,我就已经生不如死了。”
说罢,他就纵身一跃,彻底消失在浓郁的黑暗中。
梦境太过真实,导致楚清宴分不清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她把自己对回家的渴望和云烬的死联系到一起。唯一确定的,就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听到对方的声音。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很久,还是按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了对方沙哑的声音,“清清,怎么了?”
陈浸该是睡着,现在还不清醒,声音里是他半年来一直不愿透露的温柔情谊。
刚刚还慌得要命,可是电话打通了,楚清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门开合的声音传来,陈浸的声音大了一点,“是不是做噩梦了?”
“……”
“嗯,那我给你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我现在和李甲寅在杭州附近的村落,当地的居民说可能见到了凤凰……”
少年的语调像深山流泉,粼粼水波从他的声音蔓延开,温柔地流淌到楚清宴心里,她仿佛真的看见对方所描述的一切,艳丽的花朵在荆棘中绽放,凤凰于灰烬中重获新生,江南的水汽弥漫在天地间,好像她与他相遇的那一天。
陈浸断断续续讲了很多,他在山海局的经历,他遇见的奇珍异兽,甚至还有他的新同事,唯独没有提到的就是她。
可是楚清宴不生气,因为她能听懂对方只说了一半的话。他看见每一朵花都想与她分享,每受一次委屈都想给她哭诉,哪怕是山间的落叶他也想捧着送到她面前。他不提自己,可是字里行间、开头结尾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