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复什么……”楚清宴想嘲笑对方,却突然愣住了,“两个臣子不能复国,但是有了王就不一定了。”
李甲寅沉了脸色,“魏高祖还活着?”
“我亲眼看见他死的,”楚清宴有点迟疑,毕竟她在对方咽气之后就走了,“但是你也知道当时已经有禁术了……”
“也许魏高祖真的活着,”李甲寅道,“毕竟赵臣就活着不是么,而且你也活着。楚清宴,一个可能是巧合,两个就说不过去了,你真的该告诉我们实情。”
楚清宴叹了口气,这次她不再隐瞒,给他们讲了那个过去很多年的故事。
关于龙脉和帝王,关于天真纯粹和一往情深,关于奉献和牺牲,她讲的很快,毕竟这些事情在她脑海中回忆过无数次,甚至无需思考就脱口而出。
“所以你活了五百年?”郑戊申张大嘴,“我的天,完全看不出来呢。”
“也许是上千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反正回过神,我就又是楚清宴了。”
“有没有可能,”李甲寅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正是你的死造成了那些生物进化。云烬替你死的时候,你作为龙脉的力量开始减弱,重新归还给天地。当你的力量全部消散时,你就彻底死了。”
“有这种可能,”楚清宴点点头,“我最后几年的记忆非常模糊,身体也确实存在溃散的迹象。然而这不是重点,我们要关注的是赵臣。”
“对,赵臣,”李甲寅点点头,“关于这个人你还知道什么。”
“孤儿,一无所有,忠诚,也许还有点不喜欢我。”
“为什么?”
楚清宴咬着唇,“成昭当时对待我,怎么说呢,既像父亲又像爱侣。他克制不住钦慕我,又觉得自己有教导我的责任,这让赵臣很不开心,特别是我还对成昭很恶劣。”
虽然事态紧急,但郑戊申依旧控制不住八卦的心态,“你当时真的不喜欢魏高祖?我是说他对你那么好,你就是冰也该融化了。”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楚清宴笑道,“可是感情就是这样神奇。而且我当时是被狼养大的神明,一方面对人情世故不通,另一方面又怜爱世人,你懂吧?看谁都带着点母性。”
“所以,你和魏高祖互相认为自己是对方的爸爸?”
附中马上就要放学,校门口很多家长在默默地等着,楚清宴看了很久才回道,“差不多吧,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感情,它都让赵臣不舒服。”
“那赵臣绑架了陈浸,是否因为他替魏高祖不平?”
“不会,我确定他不是这样的人,”楚清宴斩钉截铁地答道,“他小时候是乞丐,所以做事情很有目的性,他绑架陈浸,或者因为陈浸于他有用,或者他需要一个威胁我的筹码,感情这种事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我们知道,赵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高祖,从这个角度思考,他能做什么呢?”李甲寅在地面上画了两笔,“如果是纣王的臣子,他可能想为帝辛正名。如果是元首的下属,没准希望战火再次燃起。那么魏高祖的属下会想要什么?”
郑戊申指了指楚清宴,“她,绝对是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臣做得一切都有迹可循,”李甲寅神色严肃,“他绑架了陈浸,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
“他想我怎么样。想让我甩了陈浸,一辈子缅怀成昭?还是想让我自杀,去帝陵陪葬?”
李甲寅盯着暗沉沉的湖面,“我们的猜测可以再大胆一点,也许他想让魏高祖活着和你在一起,以陈浸的身份……”
楚清宴顿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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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了,一见到陈浸就带他瞬移,不要停留,赵臣对秘法禁术了解多少我们还不清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李甲寅将微型通讯器塞进楚清宴的衣服里,严肃地叮嘱着。在他身后,是山海局局长和很多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楚清宴发誓,有几个她甚至在电视上看见过。
“好的,非常感谢你。”楚清宴眨了眨眼,她感谢的并不是他们帮她救陈浸,而是对方没将龙脉的身份泄露出去,否则她早就被送到哪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了。
李甲寅点点头,“小心。”
符咒碎裂,楚清宴在白光中消失,最后看见的,是李甲寅担忧的眼神。
今晚是十五,圆澄澄的月亮挂在天上,和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楚清宴站在求如山山顶,被风吹得一哆嗦。
“国师大人也会冷么?”
赵臣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楚清宴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因为她没察觉到任何人的存在。
她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挑眉道,“多年不见,赵侍卫可好。”
“承蒙国师关照,末将尚好,”重剑黑甲的护卫从树后显出身形,“只是不知大人近来如何。”
“赵臣,别跟我用那副语气说话,”楚清宴紧了紧衣服,“我们都知道你根本不是一直在帝陵里。”
山海局对禁术的研究还不透彻,又被赵臣的突然出现镇住,以为人真的可以不吃不喝不呼吸,实际他们都被骗了,赵臣恐怕已经在外面漂泊很久了。
“大人不愧为大人,还是这样一针见血。”
“嘿,注意你的语言,”楚清宴声音尖锐了不少,“我现在能听出来什么是讽刺了。”
当年她基本是个小傻子,别人说什么她都只能听懂最表层的含义,至于其中深意则是一概不知,哪来一针见血之说。
一句话将两人拉回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赵臣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没变。”
挑了个石头坐下,楚清宴示意对方过来,“没你想象的那么多。”
对方好像真的不担心她使诈,反而顺从地坐在旁边,“已经够多了,毕竟你那时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找了个男朋友”赵臣回过头,“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陈浸?”
楚清宴托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谁让你是赵臣呢,是他最得意的那个。如果是王勉他们,我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很难想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赵臣笑了,笑中有苦涩也有怀念,“如果他能听见就好了……”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那人的名字,虽然他是二人还能如此平和坐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沉默许久后楚清宴忍不住开口道,“赵臣,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赵臣沉着脸道,“我看见了陈浸。”
“然后呢?”
“我知道陈浸就是他的转世。”
第55章 .12
“这绝不可能, ”楚清宴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再次见到成昭的心情, 可是所有帝王都没有转世。他们承天命而生, 身上因果累累, 功过难辨,十殿阎王亦不敢评判, 最终只能魂归于天道。”
赵臣无比震惊,他辩驳道, “陛下生前曾给我信物,告诉我此物能助他轮回。”
楚清宴伸出手, “给我看看。”
对方犹豫很久, 好像无法判断她是否可信, 然而思虑再三还是从怀中翻出一个包裹,“就是这个。”
“都过去两千年了,你就不能买个包装东西?”
小心翼翼揭开外层红布,露出来一个魔方大小的木块,木块整体呈褐色, 表面光滑平整,六面边角处刻着一些字符, 笔锋细腻流畅,没有丝毫顿挫,好像笔墨落于纸上。
翻了两遍也没看出机关,楚清宴托着木块看向赵臣,“怎么用的?”
对方摇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楚清宴皱眉,“那你怎么用它找到的陈浸?”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它突然发光,经过几次试验后,我发现越接近帝陵,它的光芒越盛。最后我干脆住进了帝陵外侧,终于在两个月前发现陈浸,他和陛下身上的灵力一模一样。”
与成昭身上的灵力一样?然而在楚清宴的记忆中,魏高祖只是个普通人,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不记得成昭身上有灵力,而且你也没有,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甫一见面,楚清宴就发现赵臣身上的力量很奇怪,他好像已经不再是人,反而彻底融入天地。
“陛下曾经痴迷于长生之道,现在我知道他是为了你,可是当时我并不清楚。”赵臣道,“我找了很久终于在古庙中发现一个古老的法术,它名为僧娑洛轮咒,为了陛下我愿意做任何事,所以我不顾他的命令将法术用在了自己身上。”
“僧娑洛轮咒?”
“生死咒的前身,但僧娑洛轮咒要邪恶的多,它抽取被施咒人的生命来获取长生。”
楚清宴大脑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破土而出,她忍住不适问道,“你既然用了这个法术,这么多年一直靠害死别人活着?”
“不,我永远不会做令陛下厌恶我的事情,”赵臣摇头,“我把僧娑洛轮咒下在了一棵树上。”
这个想法之大胆,连楚清宴都没想到过,但她深知万物守恒的道理,“如此你确实能实现长生,那么代价为何?”
赵臣默默地挽起他的袖子,楚清宴借着月光看去,黑色锦衣下竟然是盘根错节的枝条,赵臣的身体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彻底转化成树木。
她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代价,不用呼吸不用食物,还能使用天地的力量。然而再也没有心跳没有五感,”赵臣苦笑,“我已经不算是人了。”
“万物自有它的道理,”楚清宴叹道,“那么后来呢,成昭为什么把信物给你?”
“我施咒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神志不清的,等我彻底清醒以后,陛下不但什么都没问题,反而命我监督帝陵的建造,”赵臣的声音满是复杂,“那时候陛下应该已经预见到我的长生,也知道这个东西终将回到帝陵。”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你会发现自己渐渐忘记那些生命中重要的时光,母亲的微笑,父亲的面容,它们都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消散,赵臣忘记过很多事,可他永远记得魏高祖将信物交给他的那一天。
多年战争带来的风吹雨打,已经使这个男人不再年轻,可他的身上却沉积着岁月的味道,魏高祖站在山顶,脚下是他拼搏一生的江山,不知为何他一点快乐也没有,反而声音满是苍凉,“赵臣,皇陵建完了吧。”
那时候赵臣还年轻,稚嫩的脸上尽是濡慕,“回陛下,帝陵已完工,大部分工匠编于军中,剩余七十二人等候发落。”
等候发落,就是等魏高祖下令处死的意思。这包括赵臣在内的七十二人熟悉帝陵的位置和构造,为了防止他们日后破坏陵墓,只好秘密处死。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魏高祖有些头疼,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帝陵上,反而一直看向东方。那里的院子关着一个女孩,若是知道他今日登山,她肯定吵嚷着要过来,“养在别院吧,朕犯下的杀孽已经够多了。”
“是,臣明日就带他们前往京郊别院。”
魏高祖屏退众人道,“这事叫别人去做。赵臣,朕命人建造的暗道你可记清了?”
“臣记清了。”
赵臣回答的很快,然而他心中异常疑惑,历代皇帝的陵墓都以封闭为主,恨不得闭合后用铁浆浇筑。唯独魏高祖,命他建造几条暗道,在陵墓封闭后还能打开。
“好好记着,”魏高祖从袖中拿出一木盒,“这个你也拿着,以后会有用的。”
好的臣子就是沉默地服从一切命令,可是赵臣不知怎么突然就问出来,“陛下,此物有何用?”
“这个啊,”魏高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这和僧娑洛轮咒一样,是能够对抗天的东西。”
对方用悲悲戚戚的语调讲完这段故事,楚清宴她不仅没感动,反而有点无语,“你从哪里理解出,这是成昭要靠它转世的意思?”
“施咒之后,我虽然对灵力的使用没有那么娴熟,但是已经能分辨出不同,”赵臣板着脸解释,“陛下身上有僧娑洛轮咒的力量,而且他在帝陵前把此物交给我,肯定暗示着什么。开始我以为是复活,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在暗示轮回。”
帝王和臣子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皇帝不会把话说明白,反而暗示下属去做。比如皇帝想强抢民女,他只要作出忧心忡忡的姿态,自有衷心的下属会替他完成。赵臣深谙此道,在这件事上,他也作出了自己的理解,然而不是所有的解读都是正确的。
楚清宴将木块高高抛起,“你可能想多了,成昭不是那种想要长生的人,这个东西应该有别的用处。”
赵臣不悦地抢回信物,“那你怎么解释陛下身上的力量,以及它为什么会在帝陵发光。”
一年前是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但是这个理由她不能告诉赵臣,楚清宴道,“我有一个猜测,成昭身上也有生死咒。”
赵臣顿时气急,“你怎么敢这样污蔑陛下,除了你,他绝不会使用这样害人的方法。”
作为一个另类的红颜祸水,这样“恭维”的话她前世听过无数次,楚清宴无奈道,“我不是说成昭自己续命,而是他用这个方法替我续命。”
“你的意思是?”
“成昭可能是第一个替我承伤的人,那时候你的能力还不够,无法分辨不同法术之间的差别,只能感受到力量本身。所以你会把成昭身上的法术和陈浸的弄混。”
楚清宴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很久很久之前,她已经被关禁闭,魏高祖曾带来两只漂亮的烟花,他沉默地和她放完,又沉默地离去。烟花破碎的地方,她看见了奇怪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