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收容所做美食——纪婴
时间:2020-03-11 08:49:01

  根据德古拉的话来看,迟玉进入收容所的时间正好与“夹缝”俱乐部垮台的时期相隔不久,或是说,时间出奇地一致;
  还有那次醉酒之后,他明明是那样不近人情的人,在神志不清时却表现得温顺乖巧,像认识很久那样对她软着声音撒娇,甚至……
  甚至还稀里糊涂地说一些老土的情话,幼稚得像是在过家家。
  她那时只觉得迟玉醉酒迷糊,却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小子把自己伪装得像个刺猬,除了她,似乎从没对谁露出过柔软的一面。清醒也好,被疼痛或酒精折磨得头脑不清晰的时候也罢,迟玉从来都是冷漠且傲慢的,像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
  只有她是例外。
  可是……林妧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个想法真的可行吗?
  她没有告诉迟玉的一点是,夹缝俱乐部里供养着一位恶魔。
  人类的力量太过渺小,更何况他们是一群从来没接受过格斗训练、体格差劲到近乎于营养不良的家伙,面对异常生物几乎没有胜算。如果总是让异生物获得胜利,观众们就失去了竞技的意义,或许是为了增加竞技趣味性,俱乐部负责人与恶魔达成了协议——
  由恶魔赋予竞技者们远超常人的身体水平与反应能力,使之拥有能与异常生物抗衡的实力,作为报答,每个月都要献祭一名竞技者的生命,任由祭品被恶魔吞噬殆尽。
  每个月的祭品随机抽取,在某一天,终于轮到她。
  其实林妧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在临近出发时被人打晕,等醒过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首先是异常生物收容所的特遣队攻入俱乐部,“夹缝”被迫关闭,被关押的人们重见天日;其次是时任特遣队队长的江照年告诉她,那个人代替她进入了地下室。
  或是说,代替她去死。
  江照年声称制服恶魔后,他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人。那孩子马上就要死去,却还是挣扎着用尽全力开口,恳求让他救下一位叫做“阿妧”的女孩,而少年本人被恶魔吞噬了大半,已经绝无生还的可能。
  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当年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迟玉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他们会拥有截然不同的外貌,他又为什么……从来都不与她相认呢?
  完全想不明白。
  走在前方的白色影子一言不发,少年人纤瘦高挑的身体被灯光蒙上一层模糊黄纱,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清晰可辨。迟玉虽然头也不回地走,步伐却一直又轻又缓慢,偶尔间歇性地停下脚步,仿佛是为了能让她跟上一些。
  他没有想要坦白的意思,林妧也就知趣地不去询问,而是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迟玉身边。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少年匆忙看她一眼,眼尾与耳边仍带着浅浅的绯红色泽。她尝试着在这张并不熟悉的面孔上寻找一些旧日的痕迹,末了无言叹息一声,朝他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林妧说得神秘,迟玉却没有露出任何迟疑的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停下脚步,然后朝林妧靠近一些。
  紧接着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以及小姑娘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的脸庞。她的眼睛像一眨不眨的星星,炽热得仿佛在发烫;划过少年侧脸的手指则是冰冰凉凉,像一滴炎热夏日里清爽的泉水,倏地坠落又掉下。
  ——林妧抬眸望向他漆黑的眼睛,指尖划过迟玉脸颊,轻轻擦去几滴之前不小心沾染的血渍。
  周围是蛰伏的杀机与无尽黑暗,他们近在咫尺,惹得原本静谧的空气突然开始了躁动。
  迟玉呆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仓促别开脸庞。他努力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加快速度走到林妧前方,林妧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得乖乖跟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
  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做“秦昭”,生有一副纤细白净的长相,性格也是温温和和,完全跟厮杀、刀刃与死亡这些字眼沾不上边。据说他之所以被送入竞技场,是因为家里欠债太多,被身为赌鬼的父亲当做商品卖给了俱乐部。
  与从小就生活在夹缝俱乐部、完完全全和外界脱轨的林妧不同,秦昭到来时已经是懂事的少年人年纪,因为受到过多年教育,待人接物都礼貌得过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见到当时年龄并不大的林妧时,他会带着惊讶地抚摸她脸上骇人的血污:“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会被送进来吗?一定很疼吧?”
  少年的手指冰凉如白玉,拂过脸颊时,犹如一颗石子落进死水之间,在她心底荡漾起层层波澜。那是林妧从未有过的感受,温柔、和善又小心翼翼,柔和得像在做梦。
  就和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静默无言地行走在迷宫般的长廊里,忽然听见迟玉紧绷着的声音:“你别怕。”
  他加重硬邦邦的语气,没有回头看她:“有我在。”
  林妧扬唇笑笑,应了声“好”。
  既然欺诈师详细调查过她的经历,说不定因此了解到了当年的某些真相。秦昭究竟身在何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等他们到达那里,这些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林妧说不清楚她现在的心情应该用什么词汇形容:期待、紧张、迷茫、纠结,还有一点藏匿在心底的恐惧和退却。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迟玉当真与秦昭是同一个人,当年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一个更大的疑惑出现在脑海,让林妧破天荒感到了无所适从——
  她真的有勇气接受所有真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哇。
 
 
第118章 旧事(三)
  夹缝俱乐部的布置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穿过迷宫一样的长廊,便来到迎客大厅。
  来这里观看竞技的,大多是拥有特殊癖好、在闲暇时期抽空打发时间的上流人士, 俱乐部老板不敢怠慢, 于是修建了这间厅堂用以待客。
  大厅里装潢简朴却十分雅致。中式古典的雕梁画栋赏心悦目, 木质桌椅上笼罩着淡薄光晕,显出一派静谧和谐的景象, 与长廊里阴暗逼仄的氛围截然不同。
  林妧冷眼扫过周身建筑, 语气淡淡地向迟玉介绍:“地下竞技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前来观看的观众们为了保障自己声誉,会戴上掩饰身份用的白色面具。虽然观看竞技的爱好非常小众, 但竞技场的门票一票难求, 价格因而被哄抬得非常高, 俱乐部老板由此狠狠赚了一笔, 甚至发展出巨大的组织链条——”
  她说到这里便半途停下, 神色警惕地看向前方不远处。迎客厅中充斥着温暖朦胧的黄色光线, 在光晕包裹的厅堂中央, 规规整整摆放着的桌椅茶几里,赫然屹立着一个身高两米多的西装男人。
  男人戴着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纯白色面具,面具并非覆盖整张脸庞,而是会露出嘴唇部分,以便观众们在观赏过程中能随心所欲地发出惊叹与欢呼。
  他紧闭着嘴唇, 毫无血色的惨白唇角像小丑妆容那样狠狠裂开, 一直蔓延到耳边的位置, 从面具洞孔中露出的两只眼睛毫无神采, 如同两颗被镶嵌在面具里的黑色玻璃珠。
  面具在灯光下白得近乎诡异,于纯黑色西装的映衬中更显突兀。他就像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塑, 由黑白两色构成,诡异得令人心惊。
  站在前面的迟玉没有说话,目光阴沉地从怀里掏出小刀。
  似乎是察觉到生人气息,男人阴恻恻扭过脑袋,视线正对上林妧双眼。
  一双死气沉沉的黑眼睛陡然迸发出无比雀跃的神采,西装男仿佛极为激动般开始浑身颤栗,与此同时紧抿的嘴唇迅速咧开,扯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狂笑。因为唇角开裂到耳边的缘故,当他张大嘴巴笑起来时,下半张脸整个都仿佛被撕开一般,从裂口里露出阴森森的、又尖又长的白牙与腐烂流血的牙床。
  那样的表情,与竞技场上观众们发出欢呼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有意思。”林妧轻笑一声,“这场幻境糅合了我心里的大多数记忆,并由此幻化成形态各异的怪物……欺诈师还真是煞费苦心。”
  但欺诈师显然低估了她。
  当年的一切对于林妧来说,虽然的确算不上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却远远没有达到可以称之为“阴影”的地步。现在的她已经逐渐学会理智和清醒,足以面对曾经所有的苦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左右她的情绪……
  林妧面色微沉,她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有当年地下室里的真相。
  西装男浑身颤抖着转过身子,被西装包裹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像一条蠕动着的漆黑长虫。他细细将两人打量一番,猛地张开满嘴獠牙,发出尖利刺耳的大笑——
  然后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俯冲,朝林妧所在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笑啊,你们怎么不笑?把嘴巴划开变成笑脸的话,一定就能一直笑了吧!”
  吵死了。
  当年在竞技场上,她耳边就是回荡着这样的笑。
  被强制参与竞技的人们不得不面对九死一生的困境,在怪物的利爪与利齿之下艰险求生,远在高台之上的观众们则置身事外,把残忍厮杀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每当看见竞技者们仓皇逃窜或哭泣着求饶,便会咧开嘴唇发出大笑。
  这样的笑声在竞技者死亡时尤为强烈。场上是狰狞的猩红色血泊与嘶吼着的庞然大物,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眼角仍残存着未干涸的泪滴;
  空气被笑声与呐喊填满,雪白面具下是清一色的笑脸,咧开的嘴唇像是无止境的深渊,笔挺昂贵的黑色西装无形中彰显着看客们的高贵身份,形成满堂绝妙讽刺。
  每到那时候,在一旁候场的林妧都会恶心得捂住耳朵。可那些笑声像是长了腿,从缝隙里硬生生挤进耳膜,化作吞噬一切声响的汹涌洪流,把耳朵和大脑填充得满满当当。
  眼看林妧呆在原地皱起眉头,幻境之外的欺诈师勾起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
  这是他玩弄人类的惯用伎俩,先是搜寻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物,然后在幻境之中一一复原或具象化成各种怪物。至于他本人,身为幻境的制造者兼操控者,能够用上帝视角在幻境外观赏其中发生的一切,那种感觉像是观看了一部趣味横生的喜剧电影,受害者的遭遇越是狼狈凄惨,他就看得越发开心。
  大部分人在见到怪物们的刹那就被吓得痛哭流涕,以林妧的水平应该会好上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要克服心里的恐惧非常困难,就算林妧有勇气迎战,要想打败它们也并非易事。在生活区里的调查显示,林妧的性格温和顺从、心地善良,很大概率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而他对自己创造的怪物们有十足信心,如果单打独斗,不出五个回合,她一定会被西装男人重创。
  迟玉担心她囿于过去阴影无法摆脱,因而不着痕迹地将林妧护在身后。眼看那怪物朝二人冲来,少年正要挥刀迎敌,毫无防备地察觉到一阵微风从身旁闪过——
  林妧非但没表现出一丁点恐惧和退却的神色,而且浑身都裹挟着一往无前的狠意。她的动作很快,在转瞬之间便绕到迟玉跟前,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
  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西装男侧脸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西装男被打得一个不稳,竟向旁边飞出去两米远的距离,勉强从地板爬起来后,捂着脸茫然坐在原地。
  西装男呆了,迟玉微微愣了,就连默默观察的欺诈师也当场怔住,无意识地扯动眼角。
  一、一拳就,完全不拖泥带水地秒杀了?
  不对吧,这绝对不是应该出现的剧情吧。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被困在幻境中的人们会被往日阴影吓得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遭到怪物们的全面碾压后,受害者们最终在痛苦和绝望里慢慢丧失理智,成为任他宰割的玩具——但现在看来,似乎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想象中的哭泣与瑟缩都没有出现,林妧居然直接就朝西装男动起了手。
  与其说是幻境中的怪物追杀她,“这女人在单方面欺负可怜的怪物”,似乎这种说辞才更加有可信度。
  喂喂,哪里会有人抡起拳头就往那么恐怖的怪物脸上砸啊!你的人设是受害者,受害者懂吗!
  西装男被一拳打懵后,惹人心烦的笑脸终于褪去,坐在地上缓缓合上嘴唇。反倒是林妧带着淡笑靠近他,弯腰把匕首刀尖对准男人的脖子中央:“真是的。这种时候送上门,一下子就让我想起那些混蛋了……不好好发泄一下的话,还真是对不起自己,对吧?”
  她说得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与冷意。饶是用上帝视角旁观的欺诈师也不由得后背一凉,被这句阴森森的话吓得咬紧牙关。
  不妙,不妙。
  这场幻境才刚刚开局,幕后黑手似乎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它的结局。
  在他眼里,林妧只不过是个拥有悲惨过去的年轻小姑娘。这类人往往无法直面曾经,选择用笑容和开朗乐观的假象遮掩痛苦,一旦伤疤被揭开,就会忍无可忍地崩溃。
  但他显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于有些人来说,苦痛犹如千斤重的巨石,能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瞬间碾作齑粉;但在另一些人眼里,经历过的每一场噩梦都是无法忘却的历练,在带来痛苦与悲伤之余,也把他们塑造得更加坚不可摧。
  当年的林妧无法左右命运,如今的她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亲手打破聚集在身边的黑暗。
  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欺诈师头一次愣了神,从大脑深处冒出从未有过的想法——
  他这次,是不是选错了对象?
  “多亏了欺诈师先生,我才能再次回到这个鬼地方。自从被特遣队查封,那群人渣就进了监狱……”
  林妧活动手腕,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轻柔和缓的声线慢悠悠回旋在寂静空气里。她说着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丝凌厉杀意:“我啊,可是有满肚子的怨气没地方发泄哦。”
  西装男连哭也不敢,只能直挺挺立在原地,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转。原本夸张咧开的嘴角不再呈现出上扬姿态,而是可怜兮兮地耷拉下来。
  这这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他以为对方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结果临近一看,居然是头比他凶狠千百倍的恶狼,还一口就把他给吞掉了,连骨头都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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