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啊?”
郁欠欠嗓音都在发颤:“有螃蟹,好多好多的螃蟹……好吓人。”
凌夜觉得好笑,但没笑,只说:“螃蟹成精了?”
郁欠欠说没有。
凌夜便道:“没成精的话,没法害人。你怕什么?”
郁欠欠嗫喏道:“可是,可是它们会夹人啊。”
凌夜问:“你以前被夹过?”
郁欠欠说:“嗯,每次都被夹。它们会跟着我跑。”
说着,回头一看,那些刚刚还在深水中的螃蟹,这会儿已经接二连三地爬上岸,如同嗅到甜味的蚂蚁一般,毫无停顿地朝他爬来。
“你看!他们会跟着我!”郁欠欠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快走快走,它们会夹我的!”
凌夜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螃蟹这么喜欢夹人的。”
语毕,轻轻一挥手,一道对螃蟹来说简直是狂风的风平地而起,将这些因为郁欠欠的存在,而变得有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尽数掀回了水里。
解决掉螃蟹,凌夜法诀一掐,布了道屏障,这才拍拍郁欠欠的头顶:“没事了,你继续洗吧,不会再有螃蟹过来了。”
看那些螃蟹被屏障挡着,怎样都无法突破,不多时就全散去了,半个影子再看不见,总算放下心来的郁欠欠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登时脸一红,忙不迭地松开手,飞快地跳回水里。
凌夜笑道:“你害羞什么,我都看完了。”
郁欠欠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凌夜道:“你是小孩子,不用讲究这个。”随即又道,“欠欠,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小孩脖子上有条红绳,红绳下缀着颗白色的珠子。
那珠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偶尔还会闪出些微白光,有种对人而言淡到可以完全忽略的气息,在白光闪现的时候悄悄扩散开来,凌夜觉得,这东西应当是个法器。
果然,郁欠欠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珠子,想了想回道:“这是我叔叔送给我的。”
“你叔叔和你说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他说是法器,能保护我。”
果然。
凌夜心道,不祭炼成法器的话,单凭那个东西,根本没法吸引那么多的螃蟹。
“你叔叔没和你说,这法器的原材料里,有个螃蟹精的精魂吧。”凌夜为他解释道,“因为里面有螃蟹精的精魂留下的气息,你戴着它,才会吸引那么多的螃蟹。”
郁欠欠闻言,恍然大悟。
他就说,每次他都被螃蟹追着夹,铁定不是他的体质问题,没承想竟是因为这个。
“那我不戴了。”说着就要把珠子取下来。
凌夜道:“没关系,戴着吧,这法器效用还是不错的。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有这个法器,你自己也能保护好你自己。”
郁欠欠:“哦。”
他摸摸胸前的珠子,到底没取下来。
再过了片刻,他终于洗完,从石头后探出脑袋,问凌夜能不能借点神识给他。
他之前那身衣服太脏了,即便用了除尘诀,他也还是嫌脏。还不如让凌夜帮他拿套新的,被祭炼成法器的,这样穿着干净,也不会怕螃蟹了。
凌夜依言找了套新衣服给他。
新衣服是黑色的,上头没什么图案花纹,低调得很。独衣襟和袖口处有银丝勾勒成边,月光一照,水光一荡,银辉浅浅,十分好看。
郁欠欠正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新衣服,须臾想到什么,转头一看,就见凌夜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了件衣服,仍旧是黑色,玉带一束,纤腰款款,长发翩然,衬得她终于多出点女儿家的柔和。
见他看向自己,凌夜弯腰把他抱起来:“欠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郁欠欠摇了摇头。
他虽失了法力,但还不至于连辟谷都做不到。
“那我们回去吧。”凌夜抱着他往回走,“离开花还有一两个时辰,你要是撑不住想睡觉的话,我可以给你布一道屏障。”
郁欠欠说:“不用,我和你一起等。”
凌夜说:“欠欠真是个好孩子。”
说话间,两人才回去,迎面就见火堆已经灭了,金满堂等人齐齐立在暗处,其中不少人眉头紧皱,好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凌夜走近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金满堂答道:“有人来了,想采孔雀昙。”
凌夜道:“然后?”
“他们来之后,有妖物也跟着来了。看样子,是他们惹上了那群妖物。”
“什么妖物?”
“一群狼妖。”
“狼妖?还是一群?”凌夜也不由微微蹙眉,“头狼在吗?”
金满堂摇头:“不在。”
正因为头狼不在,只寻常狼妖成群结队而来,这样打起来的话,想要制衡它们,可以说是相当麻烦。
凌夜转头去看不远处正互相对峙着的两方。
果见一群是人,一群是狼。人那边不多,只有一男一女,狼这边则至少有十匹,每一匹皆是雄壮威武,危险狰狞,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惹上这群狼妖的。
凌夜看着那一男一女,忽的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熟人。”
金满堂问:“你都认识?”
凌夜说:“一个是我妹妹,一个算是我表哥吧。”
表哥沈千远,是目前沈家里地位最高的小辈。
听说沈千远和金族里的某位千金指腹为婚,等此次少君之争结束后,不日便要大婚。作为沈千远的正儿八经的表妹,凌夕和他同行,凌夜倒觉得正常。
凌夕不抱他的大腿,还能抱谁的大腿?她们父亲可向来不偏袒谁。
第6章 出刀
凌夜父亲名叫凌怀古,是凌家现任的家主。
以前凌夜虽不尊他敬他,却也从未恨过他,因为他不偏袒她,他也不偏袒凌夕。
他谁都不偏袒,就那么冷眼观望着继妻和女儿不断迫害着自己另一个女儿,十多年来,从未出过手。
原本凌夜以为,哪怕到最后,她和凌夕和沈微斗个你死我活了,他也该照旧冷眼旁观,不偏袒任何一个人。
然而,直到金玉宫少君之争的最后一天,泱泱大湖,沉沉夜色,她浑身浴血地和他对视,她才终于明白,他不是不偏袒,他是觉得没必要。
她中毒了,她受伤了,甚至是她濒死了,险些被凌夕和沈千远两人两剑捅个对穿,他也能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目睹她在鬼门关前数次徘徊,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仿佛她不是他和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共同生育抚养的孩子。
仿佛她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些所谓的血脉维系,从来都不作数。
再后来,她当着他的面杀了凌夕,他也仍是轻飘飘的一句来人,把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这样冷心冷情,甚至是冷血的一个人……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少顷,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转头对金满堂说道:“沈千远身上有件法器,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依我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免得孔雀昙没采到,还被他们给毁了。”
两个修者与一群狼妖打起来,那等战斗余波不是区区一株孔雀昙就能抵挡得住的。
金满堂颔首:“我和凌姑娘想的一样。”
凌夜道:“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少君请稍等片刻。”
金满堂点头应好。
于是那边双方还在对峙着,这边凌夜抱着郁欠欠,当先从暗中走了出来。
恰此时,有狼妖已经伏低身体,利爪探出,蓄势待发;沈千远也已将凌夜所说的那件法器取出,意欲催动法力,探查周遭有无其他人或妖物精怪的存在。
这样的状况下,凌夜突然出现,不仅让狼妖止住不前,也让沈千远和凌夕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她明明只抱着郁欠欠,除此之外手上没有别的东西,偏生朱颜突然自发自她身后出现,不及停顿,便乳燕投林般朝凌夕飞去。
“……”
凌夕神情骤变。
朱颜速度太快,又直直地对着她没有半点歪斜,匆忙间她只得一抬手,堪堪接住了朱颜。
终于物归原主的朱颜过于兴奋,整把剑颤个不停,末了还发出几声清越的剑鸣,异常的惹人注目,好似它在凌夜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致于才被原主人碰上这么一碰,就能喜悦至此。
然原主人却毫不喜悦。
她皱眉握着朱颜,看凌夜对这剑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当下连凌夜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这里都没问,只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朱颜了?”
凌夜回道:“嗯,本来就是你的。”
凌夕继续皱眉:“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还回来的道理。”
这话说得她很大度,也说得她对凌夜这个姐姐还算不错。
岂料凌夜听了她的话,唇角微勾,应道:“嗯,的确不该还回去,毕竟上面有能要了你命的东西不是吗?”
能要了她凌夕的命,却要不了凌夜的命。
因为锻造朱颜剑所用的材料里,有不少是专门能催动白头仙发作的——
十多年过去,连白头仙都没让凌夜死掉,这世上还有什么毒物是能让凌夜立即毙命的?
凌夕手指陡的一紧。
她嘴唇也抿紧了,眼神瞬间利如刀锋。
“你什么意思?”她谨慎地说道,“你以为我把朱颜给你,是在害你?”
凌夜说:“不然呢?你若真那么好心,何不将你在朱颜上的神识给抹掉?”
为了能随时随地探查她的所在,她的动静,隔一段时间便要往朱颜上覆盖神识,免得那点维系消失,没法及时掌握她的一切动态——
不得不说能一如既往地坚持十多年,凌夕对杀掉她的执念可谓是相当深重。
幸而她对杀凌夕的执念没以前那么深,以致于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和凌夕玩当众撕破脸的把戏。
果然,见她毫不隐晦地将朱颜上的种种隐秘给说出,凌夕脸色一变再变,却终究是按捺住了,只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忽而才反应过来似的,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孩子是谁?”
凌夜道:“怎么,这里就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凌夕道:“莫非你也是来采孔雀昙的?”
玉关洞天虽大,孔雀昙却不是那么好找的。她和沈千远找了大半天才找到这么一株,为此还惹上一群狼妖,怎样都甩不掉。
更别提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地碰到凌夜……
凌夕一眼就看出,凌夜怀里那个孩子,定然不是普通的小孩。
若真是个普通人,如何能在玉关洞天里活命,又如何能被一贯高傲的凌夜亲自抱着?
“表哥,小心那个孩子。”凌夕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不简单,表哥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沈千远微微点头:“我明白。你也小心,看样子她是打算对你动手了。”
凌夕“嗯”了一声:“我在遇到表哥你之前,就已经和她交过手了。”
“结果如何?”
“我敌不过她。”凌夕实话实说,“我就算同时动用韶华和朱颜,最多也只能拖住她,没法制住她。”
韶华就是她腻了朱颜后得到的那把新剑。
以她的眼光,韶华更符合她的身份地位,也更能衬得她容颜艳丽,气质绝佳;并且韶华的威力也比朱颜要好,她只要眼没瞎,就决计不会再用朱颜。
可眼下,不将韶华和朱颜双剑合并,她根本挡不住凌夜。
先前和凌夜的那场交手,过程虽短,说来也不过那么一招半式,可她仍能感到现如今的凌夜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她甚至觉得哪怕她晋入帝君之境,她也不会是凌夜的一合之将。
于是之前的那个想法,再次浮现在凌夕的脑海中。
凌夜到底有了什么机遇,学了什么秘法,居然能有那般大的变化?
明明中了白头仙的人,许多地方都被限制了。莫说是修为上有所进境,能不倒退就很不错了。
凌夕还在想着,旁边已经停了好一会儿的狼妖确定突然出来的那个人类的杀意完全没有针对它们,而是针对它们想要干掉的那两个人后,登时再无法忍耐,齐齐仰头咆哮一声,便当先攻了过去。
一匹修炼成妖的狼已是能让修者感到棘手,更何况这十多匹聚集在一起,同时朝凌夕和沈千远发起攻击。
当是时,一道道有如实质的爪影出现,连带着能将人耳膜都要震破的吼声,狼妖大张着嘴,血腥之气冲天而起,于夜空中形成色泽极深的赤红虚影,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头狼的模样。
一头比之在场的狼妖要庞大上无数倍,几能将这片天地全部遮住的天狼的虚影!
望见这天狼虚影,金满堂身后不禁有人小声道:“公子,她一个人真能对付得了吗?那可是……”
那可是妖物精怪特有的一种天赋本领,即能以自身血脉召来它们之上血脉较为纯净的先祖的虚影,来为他们进行助战掠阵。
这种虚影战斗力极高,杀伤力极大,完全可以说是妖物们的杀手锏之一,不到危及性命的时刻,轻易不会动用。真不知凌夕和沈千远是做了什么,居然能惹这群狼妖动用这般的手段,俨然是要不死不休。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群狼妖分明没有头狼引领,却仍能自发集体召来天狼虚影,悄悄围观着的众人不由心道,莫非那两人是将头狼给杀了,这才惹这群狼妖紧咬他们不放?
如不然,就是他们毁了这群狼妖的老巢,才能有这般的光景。
眼看着天狼虚影出现,一种实质般的强烈压迫陡的降临在首当其冲的沈千远身上,压得他脊背猛地一弯,差点要跪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