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兰叹息着:“我知道你担心我一个人,但是我还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不过愿不愿意都在你,我不干涉。”
“放心吧,我会考虑好的,妈妈。”叶挽秋说,“您先去睡吧,明天绣铺的学生们该来上课了。”
“行。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生日之前绣出来就好。”
“我绣完这朵红莲就睡。”
第二天一早,叶挽秋就去了三条街外的一个老店买布料和丝线,店主凌叔是叶芝兰当初的初中同学,属于看着叶挽秋长大的那种长辈。大毛病什么的都没有,就是爱抽烟,哪怕肺不好了也总是戒不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是要到阎老爷那里报道的,能别委屈自己就别委屈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一打订单所要的宣纸,颜料,布料,线还有各种小装饰实在分量不少,全部捆扎好了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压得车头都歪了一歪。叶挽秋拿出之前让一个店铺的老顾客从省外带来的药递给凌叔,抬手擦了把汗珠,白净清丽的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给您的,凌叔。这是我妈特地托人从外面买来的,您戒不了烟总得想点办法清清毒吧。”
“嘿,芝兰有心了。”凌叔咬着烟嘴呵呵一笑,眼睛弯弯的,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封好的红包塞给叶挽秋,“姑娘出息了,要出去上大学了。凌叔没啥钱,就只能给这点了。”
“哪儿就出息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还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呢。”叶挽秋丧气地摇摇头,不收对方递过来的红包。凌叔啧一声,直接朝那捆扎好的布料里一塞,拍得自行车直晃悠:“凌叔说姑娘你有出息就是有出息,不许再推了,我还做生意呢,你妈也等着要这些布和线。”
叶挽秋看着已经走进店里开始招呼客人的凌叔喊到:“那谢谢凌叔了!”
“谢我就记得还来我这儿买布啊。”
“肯定的,我们绣铺多少年都是在您这儿买的。”
“回去吧好丫头。”
“凌叔再见!”
说完,叶挽秋一踩脚踏板,骑着车沿着铺满青石板的路回到了绣铺里。因为旅游开发需要的缘故,镇上还保持着那种青瓦石路的古典风格,骑在路上的时候,偶尔目光能越过那些比较低矮的瓦房看到不远处的翠屏山。
宜城多雨,夏季尤其如此,通常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气势磅礴地一照,所有的湿漉水汽就全都蒸发干净了,只剩一种潮润的清新还留在空气里,和周围人身上因为各种情绪和命数而散发出来的味道融缠在一起,闻起来有些怪异。
多余的水分就团聚起来,缩到翠屏山里面,蒸腾成裙裾般的白雾漂浮着镶嵌在青翠的山边。夏日天气好的时候,山上的一些树木都清晰可见,还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去,直到所有目光都被那些绿到发蓝的群山剪影吞没。
叶挽秋停在绣铺门口,将刚刚购置来的材料全部搬进去,再把自行车停到屋旁的狭窄巷子里,用锁和水管锁在一起。
清晨的时候,客人还不算多,大家都想趁着天凉的时候进山去。要等到傍晚和夜市的时候,大家在山里玩了一天,才慢悠悠地就近在旅馆周围吃饭和逛街。母亲忙着教绣铺的学生们刺绣,叶挽秋则负责把那些材料一一分类整理,绷架上的那幅莲花三太子图要在月底她十八岁之前完工。
还在她忙个不停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叶挽秋接起来,“喂?您好?”
“请问是叶挽秋吗?刚高考完的宜中学生?”电话那头是个女声,清脆甜软,落在耳朵里的感觉像在夏日里含了口红糖凉糕,舒服而愉快。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宜大的招生办,请问您最近有确定好您的志愿意向吗?”
叶挽秋听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这些天她已经接到了太多个这样的电话,都是某某大学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专业或者压根连大学名字都没听过的学校来招生的,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自己的联系方式。
“抱歉,我没打算……”
“别担心,我们是正规学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手上那本填报参考指南上,第三百四十二页上就有我们大学的名字。”
叶挽秋愣了愣,找出那本被埋没在众多布料下面的参考书,翻开一看,果然有这个大学的名字,只是它的招生记录很少。但只要是在这本发自教育部的参考书上有的大学,确实都是正规的。
“呃,我看到了。”
“是嘛,那就对了。现在是这样……”
对方用简练快速的话语向叶挽秋介绍了这所大学的基本情况和几个专业推荐,以及可以给出的优惠条件。叶挽秋听完,对对方说出的条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进而本能地警惕起来。
通话结束后,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她的高中班主任,和他商量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班主任沉吟一会儿,说:“这个大学还是不错的,离宜城近而且也是个重点大学,就是招生挺奇特的,有定向培养性。要是你去了那儿也挺好,你就当第一志愿冲一把吧。”
“这样啊。谢谢您了,老师,我会试试的。”叶挽秋说完,挂了电话,继续低头整理手上的布料和丝线。
全部分好后,她重新坐回绷架前,继续绣那幅三太子神像图。
有清朗的光澜从窗户外流淌进来,晕扩在她的指尖和丝丝彩线上。低头的少女专心致志地绣绘着那些莲瓣脉络,像个虔诚无比的信徒,正在悉心浇灌神像脚下的血华莲花,一针一线细致无比。
少年模样的神祗在一片冷灿的光芒里,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摩诃婆罗多》
以下是一点点说明,希望大家能看一下哦。
这个文的背景基本架空且原创,男主哪吒基本沿用神话设定,与魔童电影无关与电影无关与电影无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文章内所涉及的所有神话故事,会根据剧情需要而修改许多。
最后,本文一切设定都是瞎扯乱想,切勿较真。
第2章 时间
直到将又一个日期从壁挂式的日历上划去了,叶挽秋才惊觉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就在明天了。
她握着笔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捂着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日期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缓缓回头去看那幅绷架上的莲花三太子图。底部的赤金团莲基本已经绣制完毕,名讳是昨晚才刚刚收的针,还剩下最难的混天绫的另一半和依然只有描边的神号名称。
绣神号倒不难,只需要像平时那样用最基础的绣法就好。难的是那条飘逸如霞云绕身又色泽极为通透艳丽的红绫。绣品必须在保证最大程度地还原它缥缈灵动姿态的同时,还要兼顾尾端的银蟾图样细节。这样才能做到针脚平整,线面整齐,加之选用蚕丝为线绣绘制成,整幅绣品只要放到稍有微光的地方就会显得光彩熠熠,从不同的角度看更会有不同的晕华美丽。
叶挽秋伸手摸上那块尚还空缺着的光滑绸面,眼神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和因为已经连着熬夜十来天而明显变得青黑不少的眼窝,感觉这个认知实在太“秃如其来”了。
还在她盘算着自己到底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整绣好这幅三太子神像图的时候,楼下传来叶芝兰叫她下来吃早饭的声音。叶挽秋哎一声,换好衣服噔噔噔地下了楼,看到有几个来得早的绣铺学员已经坐在窗户边光线好的地方开始练习针法了。
她很快吃完早饭,将桌子收拾了出来。店里的两个老员工张放还有宋文姣正在整理已经做好的旗袍订单,分装整理等着快递员一早来取。见到叶挽秋一脸困倦地炸着毛擦桌子,张放打趣地朝她吹个口哨,手肘撑在柜台上,调侃着说到:“诶诶,叶子。眼睛睁开点,你这桌子擦得全糊你自己身上了。”
叶挽秋一愣,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困倦统治的大脑终于迟钝地得出自己被对方耍了的结论。她翻一个白眼,抓起旁边碗里的一个玉米馒头就朝张放扔过去:“干/你的活儿去吧!”
张放接住馒头咬一口,笑嘻嘻地说:“少熬点夜。熊猫眼就算了,头要是都秃了可就不好看了。”
“……”叶挽秋停下上楼的动作,回头用一双缺乏睡眠毫无亮光的死鱼眼涣散地看着对方,“再说我就用针把你的嘴巴缝成中国结。”
“我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张放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夸张地吐吐舌头,手上分装成品的动作娴熟飞快。
这时,取了新画稿的叶芝兰从里屋掀开竹帘走出来,看到叶挽秋站在楼梯上一脸疲惫的样子就知道她昨天除了白天在店里帮着四处忙碌,晚上又因为刺绣而熬了挺久的夜:“太累的话就歇一下,放着我来吧。那幅绣品太精细而且复杂,确实很需要费神的,再说我们手上有一批订单也没那么急,还可以再缓缓。”
叶挽秋揉揉额角,笑着摇头:“没事的妈,就快了,我今晚肯定能绣完,明天刚好能赶上。”说着,她轻快地朝楼上跑去,很快传来一声关门声。
于是整整一天,除了吃饭以外叶挽秋就再也没出过房间门。直到终于绣完混天绫和神号“三坛海会大神”字样的最后一针又剪了线以后,叶挽秋才终于叹出一口气,仰头活动了一下酸痛无比的脖颈和肩膀,眼睛涩疼。
墙壁上猫头鹰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靠近二的地方,她将神像图上其余留着的针和蚕丝线都收好放在盒子里,强撑着困意仔细检查过每一处细节。做完这一切后,叶挽秋来到洗手间简单地洗了洗脸,关了灯疲惫至极地倒在床上。在眼睫合拢的最后一刻,她隐约看到有清散银亮的月辉从窗外穿透纱帘渗透进来,像个梦一样温柔地铺开在那幅神像绣品上。
冷调的光色带着种奇特的通透感,和雪白的绸布几乎融为一体,化作一片发亮的雾海。绸面上的少年神祗在这种光影变幻中仿佛活过来了似的,静静地看着床上已经完全熟睡的女孩,眉目精致俊逸,容色冷淡到不染一丝烟火气,随时会消散在月光里那样的虚幻而美好。
叶挽秋不记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被母亲叫起来的时候还困乏得好像才刚躺下去似的。
她在床上挣扎了好一阵,完全靠着本能从床上爬起来,关了空调,像只软体动物一样爬到窗边去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扑到自己脸上,眼皮沉重得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视线里的景物都雾蒙蒙的,没有清晰的轮廓和边界。
一早起来的空气就有些潮湿闷厚,天色也如被用铅笔涂抹过一般灰恹恹的,只留一线极窄的冷白流光如幽灵一样徘徊在遥远的山峰轮廓上,衬得山体上的森林植被越发浓绿幽深。
要下雨了,稠雾涌动,天闷潮热。
叶挽秋趴在窗台上被这种带着森林清新味道的热风吹得又开始昏昏欲睡,却被一阵手机铃猛然惊醒。她迷茫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发现是自己高中的死党简媛打来的:“生日快乐啊叶子!快出来,老地方见,姐姐带你去体验一下成人世界的快乐!”
叶挽秋挪到绷架面前,头一歪靠在那少年膝下和团团红莲上,有气无力地回答:“谢了简媛。我连着爆肝十几天就为了刺绣。好不容易今天凌晨才弄完,实在是没力气了。”
“十几天?”对方惊讶地重复一遍,同情地问,“快摸摸你的肝还好吗?”
“不好。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原地出殡了。”
简媛哈哈大笑着:“那行吧,等你睡好了我再来找你。”
挂了电话后,已经收拾完毕的叶芝兰在门外敲了敲:“挽秋,弄好了就下来吃饭了。”
“来了。”
扯出一件原本垫在枕头下的皱巴巴T恤套头穿上,将宽松下摆随手塞进破洞牛仔短裤的裤腰里,叶挽秋又把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梳理整齐,最后抱着那幅刺绣从楼上跑下来,将它摊开在桌上。
她端起桌上的冰豆浆喝一口,又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听到叶芝兰在交代张放他们一些关于店里的事:“我和挽秋估计得傍晚才能回来,白天的事就得让你们打理了。”
“没问题兰姐,您放心好了。”
叶挽秋偏头看着母亲,有点愣:“诶?我也要一起去啊?”
“你当然要一起去。”叶芝兰说着,打量她一眼,“吃完了去换套衣服再下来。”
“啊?”
“啊也要去,这是去神庙,穿正式一点。”
张放在一旁点头附和:“对嘛对嘛,生日当天去还愿就该要穿得上流一点。”
“……可我觉得我穿得也不下流啊。”
“好了,快点!”叶芝兰笑着催她。叶挽秋吐吐舌头,将杯子里的冰豆浆一口气喝完,听话地重新跑上去换了一条白裙再下楼来。
从镇上到翠屏山脚只有寥寥几趟公交车,接着就得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叶挽秋抱着被红布包裹好的绣绸坐在候车台的凳子上,歪着身体靠在广告牌上困意朦胧,偶尔听到叶芝兰说在什么希望她这次能被保佑着顺利录取。
她挪动一下肩膀,找了个更舒服的靠姿准备打个盹,迷迷糊糊地回答到:“要真是连我这种无名之辈的芝麻破事都要管,那他这位三太子神也太惨了吧……”
“你啊……”叶芝兰无奈地摇头,伸手替她把有些汗湿的头发撩到一旁,用纸巾给她把额头和鼻尖上的汗珠都擦干。
雨还在乌云里酝酿着,气温一直降不下来的潮闷,山里比镇上稍微凉爽一点,光线昏暗灰绿,参天大树下到处是枝叶绵长的草类蓬勃生长在一起,零落的花瓣和羽状树叶都轻飘飘地顺着清澈的浅绿河流一路奔腾而下。浓厚的林木气味在这种高温和接近饱和的湿度里被蒸成一张网,密密麻麻地包围着他们,汗水挥发不掉和身上的热气相互叠加着,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热,像要被烤化掉一样的昏昏沉沉。
神庙行宫在半山腰上,叶挽秋和母亲一共歇了三次才走到。倒不是路有多难走,而是这种要命的湿热实在让人连多走两步都困难,更别提叶挽秋本来就因为熬夜而困得不行,怀里那幅神像绣品也好像吸饱了水似的越来越重。等终于到达这座哪吒行宫的时候,叶挽秋已经头晕眼花脚底发软,刚抬脚迈进大门门槛就直接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迎面而来的引导人员和叶芝兰是旧相识,一早就知道她们今天会来。看到从门口踩空摔进来的叶挽秋,他连忙跑过去和叶芝兰一起将她扶起来,笑着说到:“还没到庙里面呢,丫头先别着急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