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灯从眼前翩擦着滑过,轻飘飘地落在她手边的红木扶手上歪着头看着她。陡然逼近的亮光晃了叶挽秋的视线,让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停下脚步,却不小心撞到后面同样没防备她会停下来的一只呆愣散灵。
“抱歉抱歉,对不起。”叶挽秋连忙回头道歉,对方却浑不在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越过她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尖扣勾住了少女的流苏披肩。
叶挽秋试图退让开,却忽然感觉肩膀和手臂一凉,低头发现披肩已经被剥离开了自己身上。她连忙拉住刚刚擦过臂弯的尾穗:“麻烦等一下,我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细细的丝线就已经崩裂,披肩立刻无力地垂落下来,被另一只手刚好揽住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只一瞬间的事,空气里刚刚还浓郁繁杂到无比呛人的气味立刻消散开,唯有莲韵浮沉,清雅幽冷。
她愣愣地看着对方:“三太子?”
他穿了一件枫红银纹的衣衫,也和其他许多生灵一样,戴了个面具,只露出线条漂亮的白净下颌和浅红的薄唇。
“打算走了?”哪吒挽起那条月白披肩替她搭好,漆黑凤眼里只映灯光两三点,还有一个她。
少女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及膝旗袍,寥寥几笔青蓝花枝从领口的盘花扣沿着腰线垂坠到袍摆,满头漆黑发丝上只有一枚星骸石发卡作为点缀。
“因为这里的其他生灵太多了,所以刚刚有些喘不过气。”叶挽秋拢一拢披肩,“你也来参加话剧?”
哪吒嗯一声,随意得有些根本不像是回答,只问:“要留下来再看看还是直接走?”
为什么他这个语气听起来好像是知道只要有他在旁边,自己就不会闻到其他味道这件事的?
叶挽秋迟疑一下:“我倒是挺想留下来看看的,只是……”
“那我陪你。”哪吒音调平淡,仿佛说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叶挽秋眨眨眼,心尖和视线里的光影一起颤动一下,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戴了面纱。
很快,表演正式开始。明明没有风,大厅里的血红帷幔却开始波澜起来,洒出无数带着画面的碎片升上半空一点点拼接起来。紧接着,它们开始变换颜色和形态,融入墙壁里,将原本就开阔的一个环形大厅变为一片浩瀚无垠的荒漠。
仿佛来到了时间和空间最边缘的地方,无尽光芒开始虚萎消弭的界限之上。放眼望去的尽头是凝固般的永恒黑夜,还有连绵起伏的荒芜原野,不毛之地,鬼蜮无声。脚下的土地冷硬厚重,被铁一般的黑暗封住所有活力,叶挽秋站在地上,感觉像站在一具巨人的尸体上那样不寒而栗。
变化停止的时候,周围出现了五扇深青色的石门。妖魔们欢呼着各自跑向那些门的背后,很快整个深黑空间就只剩了哪吒和叶挽秋两个。
“这五扇门代表了除天外天以外的妖,魔,人,神,冥五界,你可以任意选一扇进去。”哪吒说,“你想去哪儿?”
“也不能只考虑我想去哪儿啊,你呢?”叶挽秋偏头看着他。哪吒略微摇摇头,音色凉沉:“这些内容我都知道,你选你想去的就行。”
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
叶挽秋惊讶地看他一眼,最终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扇门:“要不就去冥府吧。”
“好。”
她跟着哪吒走进去,发现门后的世界又和刚才不一样了,到处都是一片无光无暗的混沌,像一团半凝固的胶质一样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叶挽秋看到这里还有许多其他也选择了冥府这道关卡的生灵,他们回头看到哪吒的时候,全都先是一愣,然后相互推搡着钻进迷雾深处。
渐渐的,有一些晶莹剔透的类似茧的生物开始在这片混沌里凝结出来,隔着层暗淡的光膜,叶挽秋能看到里面的生物全都是怪异且庞大的。那些茧一个个地悬浮在这片虚无之境里,并且在不断膨胀成长,好像随时会从里面苏醒过来。
“这些是什么?”叶挽秋问。
“这些是已经毁灭的原生种,也叫混沌种。是最初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生灵,它们出现的时候,连六界都还没有划分出来。”哪吒解释。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六界是混为一体的?”
“是这样。”
“那后为什么分开了?”
“原生种是直接诞生于判命/轮/盘的始古生灵。对它们而言,天地间没有任何规则,因此凶虐成性,彼此为食,靠吞噬同类来扩大自身力量。这样的生物虽然强大,但是没有任何生存和演化价值,所以被判命/轮/盘放弃了,这就是第一次灭世。”
“灭世以后,六界才开始逐渐成型。”
哪吒的解释还在继续,这时,一枚悬浮在他们身后的茧突然出现了许多裂缝,孕育在里面的混沌种逐渐苏醒过来。
叶挽秋回头,看到那只刚刚出生的混沌种长着九个一模一样的凶恶鸟首,翅膀下本该是躯干和双足的地方却延伸出来一条粗/壮的蛇尾,表面布满类似鳄鱼皮的尖刺和倒钩。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由话剧演员伪装出来的假象,但是真的面对面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震撼也吓人。
“这也太逼真了,好像真的回到过去了一样。”她惊叹地说到。
面前的鸟首蛇身兽活动一下翅膀,高高扬起的九个头放声尖啸,传导开的刺耳声音将其他混沌种也一并唤醒过来。
哪吒拉起叶挽秋轻一点地飞到半空,看着下面的几只凶兽在相互撕咬试图吞噬对方。叶挽秋的注意力完全被地面上的斗争吸引过去,嗅觉里除了哪吒身上的莲花香以外没有任何异常,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浑浊云层里那些潜伏而动的生灵。
灰黑的云块被妖力搅碎,无声地凝结成一只巨大的兽类竖瞳出现在他们身后。紧接着,更多的眼睛像一只只灯笼一样从云层里亮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人一神,密集到恐怖。
在它们即将倾轧下来的一瞬间,哪吒忽然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它们,乌黑的凤眼里游动着几缕淡淡的金芒,缭绕如金莲盛放,内敛的神力陡然释开:
“滚。”
天上的无数双眼睛一起眨了眨,千眼懵逼地看着他,尴尬而惊恐地留下一句“对不起,打扰了”后瞬间消失。
叶挽秋听到声音,茫然地回头,只看到无穷无尽的虚空云层在涡动卷流,好像头顶有海浪:“诶?刚刚是谁在说话?”
“谁也不是。”哪吒平静地说,“这段历史基本快要结束了,去下一段吧。”
“好。下一段是不是就要划分六界了?”
“对。冥府也是这个时候形成的。”
他说完,终于取得最后胜利的那只混沌种摇摇晃晃地从无数的同伴尸体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前走,最后轰然倒地,化为了建构六界雏形的原始养料。而刚刚它躺过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深渊般的豁口,越裂越大。整个空间都在皱缩改变,尘埃聚落凝结成大地的表层,浊云翻腾着上升化为天空,而且在慢慢变得清透。
有微弱的银光在天穹上闪烁,紧接着越来越多。
叶挽秋抬头,感觉自己离星空就是一伸手的距离:“这是,进入第二个新世界了?”
“对,混沌纪年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那道裂缝就是灵渊,也是冥府的根基。”哪吒仔细地为她解释着,“星辰和天空大地一起诞生,然后是始祖神和太阳月亮。不过,最初诞生的星星寿命都很短,它们死后从天上坠落下来,割裂开六界,成为了苍星纪年生灵的诞生来源。”
无数的星星从头顶坠落下来,爆开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叶挽秋看着头顶漫天的银色流星雨,想起在中秋节前的天文馆里,哪吒为她讲解星图方位的那次。
那时候她就是隔着无数的星辉银光,对身旁这个少年神祗一眼惊艳。
如今,
她转头看着哪吒,少年的侧脸即使在无数的流星绚烂下也没有失色半分,只恰到好处地将他的眼底照亮,漆黑的眼瞳里仿佛弥散着一簇冷火。
起初只有极微弱的一星,却在哪吒因为察觉到叶挽秋的视线也偏头看向她的时候,起了隐约的燎原之势。和他对视久了的话,会有种沉溺进海底被深水包围着,却又分明看到了灼灼火光的错觉。
有一颗星星落在叶挽秋面前,被她伸手捉住。她捏了捏,发现星星居然是软软的很有弹性,还会又哭又叫地让她别再捏了,它都要死了。
“它是活的?”叶挽秋惊讶地看着手里胖乎乎的星星。小东西从她手里爬起来,跳下天空掉进地面上刚刚出现的河水里,迎着太阳初生的光芒化作一捧彩色的泡沫,凝结出的星骸石则带着一串透明水泡沉入水底。
“走吧,苍星纪年开始了,这里有你认识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前辈说夹子扑街文需要爆更来拯救,然而……我后天几天事情太多,爆更就得断更了……
唉,算了,放弃挣扎
第17章 灭世
所谓她认识的神,除了身边有一个以外,满打满算不过那几个。
因此哪吒这话一说出来,叶挽秋就基本能猜到是哪些神了。只是她没想到明煌和夙辰还有蔚黎以及松律他们,竟然是从苍星纪年就已经存在了。
始祖神时代和如今的世界简直千差万别,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个时代的动植物都普遍大得惊人。而且在半空中保持着一定距离看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有等真的自己降落下去后才会发现。
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就跟着剧情来到了最初的冥府。这里的一切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只有一条宽阔冥河作为天然屏障将冥府隔绝开,河面倒映着天空新生的太阳和云霭。
扶桑已经从一开始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的世界之树,星辰日月都栖息在它的树冠上,那时的扶桑之神蔚黎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模样。明煌甚至还没有化为人形,依旧是三足金乌的原身形象。夜神夙辰也只是一条年幼的银纹白龙,终日盘踞在扶桑树上。
在飞过某一个高度时,叶挽秋忽然晃了晃哪吒的手,指着那无尽缥缈烟池中央的一点:“红莲!”
那是朵还敛着花苞含蕊不开的巨大红莲,遗世独立的一株,从团团白烟碧水中生长起来,花色浓醇艳烈如一团静止的火焰,好像随时会把整个烟水池给点燃似的,周围蔓生着无数莲叶青翠。
“好漂亮,可是怎么就一朵?”叶挽秋喃喃地说。
哪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清亮的眼神蓦地沉了沉:“那是涅火红莲,聚灵池里天生地养的,所以只有一朵。”
“它会开花吗?”
“会。”
“那现在开了吗?”
叶挽秋刚说完,就感觉哪吒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了几分,冻得她忍不住一抖。他身上总是沁冷如玉,就算握着叶挽秋的手这么久也依旧丝毫不染温热,仿佛是在摸着块细腻光滑的软冰,僵手的寒。
“早就开了。”他说,声音里有种沉闷的压抑。
“那一定很漂亮吧。”叶挽秋努力构想着那个画面,感觉人类的想象力果然还是太贫乏了,完全预想不到那会是种什么场景。
“据说是吧。”
“你也没亲眼看到过啊?”叶挽秋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朵涅火红莲的花苞上,半遗憾半打趣地说,“唉,可惜我就是早生了这么几万万年,不然我就能亲眼看到了。”
哪吒看了她良久:“你要是愿意,那它就是你的了。”
叶挽秋听得发懵,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回过味来他肯定是在开玩笑,于是忍不住笑出声:“三太子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啊。我乐意,人家花还不乐意呢,再说我也要不起啊。”
“那你喜欢么?”
“喜欢啊,这么好看的花谁不喜欢。”叶挽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说的是大实话,长得漂亮的东西就是招人喜欢的,何况是这么漂亮的。
然而哪吒却笑起来,眼里星澜交错,冰雪消融:“既喜欢,那就归你。”
叶挽秋被他弄得头晕:“你在说什么啊?”
“走吧。”
“好。”
又一批星星死去落在地面,和一些寿命已尽的始祖灵兽一起化为养料,滋生出最初的彼岸花海,红艳得如同鲜血浇铸,凄艳灼绝。
最初的冥府是没有引渡人的,只有一条长满妖异花朵的巨大洁白兽骨浮在河面上,作为入冥魂灵的唯一通道。许多亡灵会在这条路上被挤落进冥河,然后化为两岸花海的养分,也有一些被兽骨上的花朵蕊丝缠绕住吸干,最后能通过这条路的亡魂数量通常只有过河前的四分之一。
叶挽秋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有许多妖和魔都聚集在冥河前叽叽咕咕地讨论要怎么过去。高年级的学生们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和每一个话剧观众开个小玩笑,比如把走上骨桥的学生都摇晃下去,用花朵来给他们挠痒痒,或者突然将三两个妖捆在一起倒挂起来什么的,满满的恶趣味。
因此当哪吒带着叶挽秋直接越过骨桥就这么降落到冥河对岸的时候,一群妖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两人并肩走着没几步,叶挽秋忽然看着哪吒问:“对了,你刚刚说到第一次灭世。那意思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吗?”
“只有第二次。”哪吒回答,“第二次灭世以后,六界就完全成型一直演化到现在。”
“为什么会有灭世?”
“六界最初的生存规则以及所有生灵的出现,都是由天外天的判命/轮/盘规划好的。六界之间不能轻易相互干预,虽然看起来独立却又是完全相连,此消彼长,一直处于一种动态平衡里。
但是这种生存演化也不是永无止境的。一旦有任何生灵打破了这种平衡,或者这一个纪年的气运已经耗尽,那么灭世就开始了。
灭世之后,会进入新的纪年,六界会在原来的基础上继续生长演化。”
“那我们现在还是处在苍星纪年吗?我看明煌和蔚黎教授他们都在。”
“不,他们已经是上一个纪年诞生的古神了。毕竟灭世并不是将所有的生灵都无差别地毁灭,而是会保留很小的一部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