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这定然与李叶瑶与他反目成仇有关。
殷夏如此笃定了。
有如此多的反例在前,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今日见到丞相被押走,她霎时间想起了这件事,来不及多想便冲出来拦人了。
要不然,她就算嫌伞碍事,也不至于练个蓑衣都不披。
在看到押着丞相的官兵刚到,自己成功赶上了之后,她才稍稍冷静下来,察觉自己的莽撞。
不过她却没有打什么退堂鼓。
不管他为人如何,往常待自己却没什么不好的。前段时间他不仅救了自己,还因她一句话特意去皇帝面前求了情,救了一群本要陪葬的宫人。
殷夏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算不谈情分,只谈恩义,她也无法在明知他有性命之忧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往寒狱中闯。
殷夏看着他陌生的神情,心中不禁生出惧意。
他心中定然已经生出了怀疑,如果她再一口道破他此行的目的,他会不会认为,她从来都是居心叵测的留在他身边?
可是若是不说,她又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还一副等着他的样子?
殷夏仰着苍白的挂满雨水的脸说:“因为我梦到今晚你在这里有血光之灾。”
她不可能说自己是穿书过来的,所以什么都知道。但是若是不答,只会让他怀疑更甚。于是她索性胡说八道,这反而比她说真话听起来更靠谱一些。
“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应该记得数年之前,我在广陵郡的时候,是个人人喊打的疫鬼。从那时起,我的梦便能通鬼神,知吉凶。”
殷夏知道他没有失忆,故意这样说,谈玄道鬼来将事情合理化:“我那时匆忙带你离开广陵郡,就是因为我梦到广陵郡即将爆发的大疫,知道留在那里没有活路,才千里迢迢的出走京城的。”
“这件事我从没有对别人提过,”殷夏挂着雨水的睫毛颤动着,“但是我今日小憩的时候,却梦到你鸠杀丞相,却被人埋伏,身受重伤......”
她话刚出口,心口就狠狠地一绞,眼前顿时开始发黑,摇摇晃晃的有些站不稳。
殷夏咬牙暗骂天道。
姬和眸色沉沉,不知信没信她的话。
他握住她瘦弱的肩,将她提到马上。
而后他催马前行。
殷夏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见他执迷不悟的向着寒狱而去,按住他的缰绳劝道:“别去。”
姬和冰凉的薄唇在她的耳廓轻轻地蹭了一下,殷夏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听到他阴寒的声音响在耳畔。
“丞相辱骂我姐姐是万千人骑的妓子,我要他死。”
殷夏从未见过这样的姬和。
像是阴厉的罗刹一样,不见鲜血不快活。
她忽然之间鼻尖泛酸,眼底涌上汹涌泪意。回想起贵妃身死之日,她在栖梧宫中窥见的他难得脆弱的样子,殷夏忽然间明白他为何与谢轻菲不死不休了。
即便满手杀孽也毫不在乎,即使通敌叛国,也再所不惜。
他只不过想为姐姐报仇罢了。
殷夏转过头,用多年前他们还年幼时的语气柔声道:“阿和,你姐姐其实没有......”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头,她像是被人陡然攥住了心脏,极力的弯下腰抓住胸口,喉间溢出一声痛苦喑哑的哀鸣。
数道天雷劈下,道旁的树遽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盛大,连成一片将他们夹在中间。
殷夏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最后一眼看到在风中向自己扑过来的火舌,心想,如果我不是被反派揽在怀中,天道一定恨不得把雷劈在我的头顶上。
姬和将殷夏软绵绵的身子揽在怀中,眸子轻轻地动了一下,而后瞳孔微缩。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姐?”
……
殷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栖梧宫中。
姬和一动不动的守在她的床旁,满眼血丝。见她醒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殷夏嗅到一丝血腥味。
她坐起身上上下下的看了姬和一眼,看到他腹上的衣物浸染出一块深色。眸光一动,她挑开他的腰带,扒开外袍,果然看到雪白的中衣上有一大块血迹。
他受伤了。那晚他到底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
殷夏心中一凛。她记得,寒狱中姬和中伏伤到了根本,之后他的身体一直没好过,总是面色惨白,配着一身红衣,愈发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鬼。
她心中一急,伸手便要挑开他的衣角,想看一看伤口多长多深,有没有伤到脏器。
然而她的手被姬和按住了,对方喑哑的声音危险又暧昧的响在她的头顶:“小姐……”
殷夏一瞬间汗毛倒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
她像是怕极了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姬和眸中欲色深沉,正要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给她一点不痛不痒的惩罚。谁知她却趁他不备,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的掀开他的衣角......
然而她没能看到他的伤口长什么样子,只看到了缠在腹上的浸透了血的白色细布。
姬和蓦地攥紧了她的手,殷夏眼皮一跳,却佯装不知的肃然道:“你的绷带,哦不,你腰上的布该换了。”
“我随身带着止血的伤药。”
殷夏默默地向外抽手,他却丝毫不放。她若无其事的用空闲的那只手在身上摸索,找出一个药瓶握在手心里,头也不抬的递给他。
姬和直接连同她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侧,殷夏禁不住一个哆嗦,微微躲开口不择言道:“我帮你换药吧。”
姬和黑眸微眯,正要说话,身后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神出鬼没的鸠九落入殿中,公事公办的说:“公子,大事不好,陛下方才在朝上已册立三皇子为储君。”
“嗯。”姬和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语气仿佛是在说“快滚”。
鸠九没能领会,接着说:“刑部尚书认定了丞相是被您所杀,在朝堂上死死咬住您不放。陛下让他拿出证据......”
殷夏猛然抬眼看向姬和,他果然还是去了。念及此,她又忍不住盯住他小腹上被血染红的中衣,恨不得用目光扒开衣服丈量一下他绽开的皮肉。
姬和深眸之中爬上凶狠之意。
可是鸠九还没说够。
感受到周围的气温越来越低,他察觉不对,顿了一下继续道:“公子放心,属下保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殷夏眸子一动,率先反应过来:“丞相是你杀的?”
鸠九如实答道:“是。”
“那他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鸠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道:“是李叶瑶捅的。应该不碍事。”
“鸠九。”
姬和忽然温柔的唤了他一声。
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姬和柔声道:“自己去刑堂领罚。”
鸠九消沉的离开了,刚落到檐上就遭到了鸠七惨无人道的嘲笑。
……
殷夏听了鸠九的话,不再担心姬和。
可是细想之下,心中却又忍不出从心底生出寒意。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丞相被杀”这四个字的含义,不是书上不痛不痒的一行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没了。
她想起李瑾元,顿时呼吸一窒。
她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姬和察觉到她的情绪,动动手放开了她。
她害怕了。姬和心想。他心底生出燥郁之气。
殷夏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指尖,心想,现在的情况糟透了。
即便她想出办法让姬和知道他姐姐还活着,他也很难回头了。
既然这样......
殷夏眸光微凝,披上外衣翻身下床,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姬和看着她的背影,眼皮神经质的一跳,面上浮现出凶戾之色,连带着声音渗出寒意:“你去哪里?”
殷夏默不作声。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去安慰丞相的小儿子?”
第53章
箭弩拔张的气氛告诉殷夏此时顺着他比较好。
自从前两日开始, 他似乎就开始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不过,这也许正是她起初没有看到的另一面。
如果她没有想起他的身份,就不会在寒狱之外等到姬和, 也不会造成如今他瞒无可瞒的局面。
殷夏手心里沁出汗来, 她忽然觉得, 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安全。
至少那样的话,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今却连殿门都还没有迈出去, 就被他脑补到自己去找别的男人了。
看来自己那天将李瑾元带入家中处理伤口的事, 姬和知道的一清二楚。
殷夏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种压迫感又来了。
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将自己的情绪敛尽, 转过身朝姬和毫无芥蒂般的笑了一下:“我去西门宫。淑妃在那里寂寞, 郑冶受过她的恩惠,托我照看她。”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罐, 拿在手里摇了摇:“这个胭脂的颜色很好看,我去拿给她。”
见姬和默不作声的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殷夏眸光闪动了两下,而后恍若未觉般从袖中掏出方才那瓶伤药, 大大方方的走到他身前塞到了他手心里。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轻声道:“那,我去了。”
姬和捏紧那个瓷瓶,轻轻“嗯”了一声。
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而踏出殿门的殷夏被风一吹, 发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糟。
……
殷夏刚踏入殿门,淑妃便知道是她来了。
她认真的往自己的长指甲上染着蔻丹,头也不抬的说:“听说三皇子成了太子。”
殷夏走到她身前:“你消息倒是灵通。”
淑妃吹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笑道:“你知道,我和常内侍关系很好。”
她转了转眼眸看了一眼殷夏:“你今天来做什么?轩儿怎么了吗?”
“放心,你的好儿子被皇后养在膝下,安全得很。”殷夏将那一小罐胭脂放在桌面上,“送你了,我还没用过。”
淑妃笑了:“虽然落魄了点儿,但是妆粉胭脂我还是不缺的。”
殷夏摆摆手:“这个比那些别致。不想要随便扔了也好,反正我送你了。”
淑妃拧开盖,见里面的口脂偏橘色调,是像甜橙一样的颜色,还有淡淡的甜蜜香气。
确实很别致。她盖上盖子,看了眼心事重重的殷夏开口道:“作为回礼,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
“丘南最近匪患频发,前两日陛下已经暗中令段承瑾去那处剿匪了,如果他就此回不来了,这天下落入谁的手里还未可知呢。”
“丘南?”殷夏若有所思。
……
之后数日,殷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应对姬和,生怕一个不慎让他撕了温良的面皮,那自己还真是插翅难飞,任他摆布了。
她留在姬和身边,态度一如往常,只是添了几分谨慎与温顺。
而姬和,似乎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所以殷夏自然而然要出宫去的时候,他默默督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殷夏去找了祁山。
她现在与谢华菲一家已经十分熟稔,心中也将他们视作了家人,不过之前,她从来没有与他们提过广陵郡谢家的事,他们二人在她面前,也从来都对当年的事闭口不提。
毕竟她年幼时被逐出家门,此后一直无根无系的漂泊,谢家人只当她死了,无论怎么看,那个地方都是她的一块伤疤。
不过今日,她却主动提起了广陵郡的事。
谢华菲觑着她的神色道:“老夫人如今身体不行了,家中的叔伯近日争夺家产争得鸡飞狗跳,听说轻菲妹妹前两日也为这事回了广陵。”
“不过她在京城中的作为早已传回了家中,老夫人嫌她给家族丢人,将她拦在了门外。她倒也孝顺,没和她老人家作对,安安分分的留在了外面。”
殷夏托腮看着茶杯里立起的茶叶,漫不经心的道:“她在等。”
“等什么?”谢华菲问。
“等老太太驾鹤西去,她就可以不动声色的将家产收入囊中了。”殷夏捏起茶柄晃了晃,“免担不孝的罪名。”
谢华菲不认同的笑了:“她有叔有伯,有父有兄,怎么算,家产也不会落到她手中。”
殷夏点了点头。
理论上确实如此。但是谢轻菲却不能用常理揣度。
她毕竟是天道的亲女儿。
“祁大哥,你们在广陵郡的时候,是否经常被山匪骚扰?”
祁山点点头:“广陵郡临山环水,在地形复杂的丘南,那儿易守难攻,山匪一直都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广陵的大商户,大多都被截过道。”
“那若是山匪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祁大哥认为,广陵郡是否还能守住?”
祁山愣了一下,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顺着殷夏的话思考了一下,沉吟道:“丘南节度使率万人驻扎于丘山北麓,有这道屏障,山匪应该不足为患。”
殷夏听了这话,面上浮现出含有深意的笑容。
可是屏障已经破了。
不然,皇帝为何要暗中派遣段承瑾前去剿匪?
不过,既然段承瑾已经带兵前往了,那么丘南的山匪应该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到时候他有功劳傍身,顺利归来,正好稳稳当当的入主东宫。
或许皇帝也没那么老糊涂。他一直都有自己的安排。虽然他与段承瑾素来并不亲厚,但是对皇帝而言,这可能正是因为,段承瑾一直是他心中属意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