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
这语气好熟悉,我心虚抬头瞄了一眼,他表情极其严肃认真,一点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果然各行都有职业病,老师就是能分分钟板起脸,不管是教数学还是教射箭。
“闭左眼,右眼瞄准。”
“我近视。”
“没关系,瞄黄□□域。”
“好...好了。”我胳膊已经支撑不住,酸得不行,开始狂抖。
“放出去吧,松手。”
“啊?怎么松?”我右手好像不听使唤,紧紧拉着弦,就是松不开,听到顾轶倒吸一口气,“手指张开。”
胳膊已经要抖成筛子了,靠他把住才没垂下去,终于放出了第一箭,离弦后像一个肌无力患者,轻飘飘落在靶前。
“再来。”
...
我不想他教我了。
没去数过了多少个再来,箭道上全是“肌无力”。我胳膊也酸,眼睛也累,浑身挫败感。这根本不是放松,简直要了老子的命,不玩了!
“干嘛去?”他一伸手拎住我上衣帽子。
我猝不及防一个刹车。
居然拎我帽子?嗯?
记得很久之前形容的数学老师吗?龟毛严肃脾气不好。接触久了我怎么就忘了呢,他是个数学老师啊,职业病太可怕。
“我歇会啊。”忍不住回头怒视。
“把这几箭射完,来。”
——
本来听到顾轶跟老板说“我教她”,心里是有点窃喜的,没想到结果是这样。我抹了一把脸,垂头丧气拿起弓,全身心表达不满,箭在弦上,想都没想就松开手射出。
然后就利落地正中靶心。
我靠,我觉得我找到诀窍了!
回头刚想显摆,撞见顾轶在身后,正垂眼扬起嘴角。
一个欣慰又骄傲的微笑,是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他没发觉我在看他,我也没说话。
后来这个表情印在我脑子里很久很久。
但有一次我问他,你知道哪个瞬间让我印象深刻吗?他说在射箭场,你射中第一箭的时候。我就奇怪了,这个人脑门上长眼睛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感觉你看了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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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接下去就顺利多了,一箭接着一箭基本都能上靶,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用顾轶监督,自己玩起来没完,直到手机响起。
拿出手机时对方已经挂断,点开未接来电一看,是都市报的王记者。再瞄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在这呆了2小时。
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找我能有什么事。
回拨,很快对方接起。
“您找我有事?”
“陈燃,又要麻烦你帮个忙。”
“您说”,果不其然。
“是这样,我们想找顾教授开个专栏。”
“开专栏?”都市报是疯了吧,找数学老师开专栏,在报纸上教数学?
“对,咳...”他大概也觉得有点牵强,“也是上面领导提议的,顾教授专访刊登之后,这个报纸销量有增长,所以...”
销量增长还不是因为你们把顾轶照片放了四分之一版吗?人家一个大学教授,被当成招揽生意的门面,想想我都来气。
顾轶也是的,当初拍张照都说不方便,不知道怎么会同意都市报的骚操作。
“你们打算把专栏开在什么版啊?内容呢?”不自觉就把自己当经纪人了。
“娱乐版,内容就趣味数学。”
真敢想,有人看算我输,除非放他照片。
“配合插图照片,这样。”
真不要脸。
“王记者,我觉得欠妥啊,你们还是再研究一下。而且这个我也决定不了,您到时直接和顾教授说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轶就站在我身后了,突然冒出一句,“和我说什么?”
我吓一跳,看了看他,对电话里说,
“要不您现在就直接跟他说吧。”
第18章 取材
我把手机直接给了顾轶,低声交代,“都市报的王记者邀你开专栏。”
然后眉毛眼睛嘴巴都在努力,表达另外几个字:“不要同意。”
顾轶走远几步讲电话,我看他就嗯了几声,没说多久挂断,把手机还给了我。
“怎么说?”我关心结果,虽然已经料想顾轶不会答应。
“先试试看,这个暑期。”
“你答应了!?”
“嗯”,他边收拾弓箭边随口应了一声。
不敢相信,这人平时的精明哪去了,怎么犯糊涂?
“王记者是不是没跟你说明白啊。专栏开在娱乐版,还要上照片”,我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捡好最后一支箭,他抬起身看我,“说了。”
我哑口无言。
完了,怕不是想靠脸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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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可能要插一嘴,略提一下都市报和我们的关系,其实同属一个报系,但定位大相径庭。都市报顾名思义,是面向市民的,从社会新闻到家长里短、娱乐八卦(街坊邻居吵架他们都要去采),统统往里装,简单说就是读者爱看什么放什么,销量的导向作用十分明显。
受报纸风格影响,都市报的记者也有显著特征,像王记者就是典型,活跃家,找关系都能找到我头上。
至于日报就没什么好提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干部,严谨又无趣。
所以我不想让顾轶接这个专栏确实是出于为他考虑。都市报只顾着娱乐化,长远看对他学术形象没什么好处。
他这个聪明脑袋怎么会想不通呢?
总之直到那天回家,我也没弄明白顾轶为什么答应开专栏。考虑再三,还是给王记者编辑了一条微信,请他把专栏的策划内容发来,至少帮忙把把关。
后来修改到半夜,才觉得差不多可行。
——
第一次射箭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左边胳膊基本处于抬不起来的状态。在家呆了几天,眼看报道实在不能再拖了,才打电话给小缪,让他跟我去取材。
就是游泳安全那篇报道。
当时是答应他不单独采访,但有我在旁监督指导,那也不能算单独了。
上午10点,我前脚刚到,就看见小缪远远过来了,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松松垮垮穿件T恤,倒挺像来游泳的。
我俩在游泳馆门口嘀嘀咕咕,酝酿阴谋。
“你就正常进去游泳,带着手机。注意看观察台有没有人,如果是空的,拍张照就算完成任务了。”
小缪皱眉瞥我一眼,“如果有人呢?”
“那就要看救生员有没有在打盹啊玩手机啊,稍微等一会。”
他眉毛皱的更紧了,一脸生无可恋。
“去吧去吧,票都给你买了。抓紧,这家没问题还要跑下一个”,反正今天务必要把素材拿到。
“那你呢?”他刚要挪步,才反应过来。
“我在这等你。”
“陈燃?”小缪又把手虚挎腰间,回头看我,“你怎么答应的,我说了我不单独采访。”
“所以我来了啊”,就知道他要纠结这个,“你以为我们真来游泳的?我进去也没用啊,你赶紧拍个照片出来就行了。”
这时候旁边已经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我不想再掰扯,用眼神示意“快去”,小缪低低咒骂一声,转头进了更衣室。
原来在外面等是这个感觉,还挺欣慰。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带的实习生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只知道低头、脸红、摆手拒绝三联。当时就是她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拍照。时隔一年,我总算摆脱了尴尬,可以在外面悠闲地等人。
正想着,也就十来分钟,突然听到什么动静。下一秒更衣室门“啪”一下被推开,一个人影蹿出冲我狂奔而来。
是跑成虚影的小缪。
什么情况!?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掠过我面前,留下一个字。
“跑!”
我靠!他干什么了!?
拍个照最多被人鄙夷吧,哪至于上演这么一出?
然后就听到更大的动静,门又被推开,有人追着冲出来。我嘴巴还没合上,突然感觉有人猛地扯我手腕,是小缪又折回来拉上我就跑。
我完全不自主被他拉着,腿都倒腾不过来,风呼呼的灌进耳朵,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要拉上老子。
你不拉着我,谁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
我从小体育就差,体质测试的时候显示心肺能力不适合做剧烈运动。这么跑了两条街,简直要虚脱,大脑一片空白,没力气跟着跑也没力气挣脱。
终于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弓腰拄着膝盖大口喘气,我直接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缓了能有5分钟,小缪进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我喝了几口才觉得恢复语言功能。
“你干什么了?”我都顾不上怪他拉着我狂奔,不用想也知道,小祖宗还觉得自己很仗义。
“就拍照啊。”义正言辞。
“照片给我看看。”
小缪把手机给我,打开一看,照片上远景观察台上还真没人,形同虚设,不合规定。
但是镜头前晃过一位穿泳衣的女士。
“你拍人干嘛?”我火气忍不住上蹿,多好的素材,就差这么一点。
“谁说我要拍她了?我刚拿起手机要拍,她突然就走过来了。”
小缪喝口水,接着说,“然后一男的过来,非说我偷拍他女朋友,然后就这样了。”
我目瞪口呆。
生活真的比电影还戏剧,游泳安全的报道我跑过好几次了,没有一次出现这种幺蛾子。
“现在怎么办?”小缪问。
“怎么办?”我沉默片刻,把空瓶一扔,“观察台连个人影都没有,回去,曝光它!”
第19章 新闻
我们俩从游泳馆狂奔到这,也就花了10分钟,走回去却几乎用掉半小时。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小缪说什么也不进去了。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了”,冷着脸往墙上一靠。
真是不堪大用。
“拿着”,我把包往他怀里一塞,抓着个手机就要往里走,“我去。”
“你就这么去啊?一看就不是游泳的。”
我没理他,直直进了女更衣室。
一进门旁边坐着一位收泳票的大姐,斜眼看到我,“来票给我”
“不游泳,外面等半天了,我儿子还没出来。我进去看一眼啊,别再出什么事了。”一脸着急。
她打量我,泳衣都没带,想必也蹭不了她家游泳池。况且关乎孩子的事,大概也怕担责任,片刻放行,“快点啊。”
我火急火燎就进去了。
你看,年龄也不是虚长,关键时候能派上点用场,比如居然能装孩子妈了,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一进去正好对着观察台的角度,上面仍然空着。我也顾不上心虚,拿起手机就拍了一张,装作找人的样子眺望一圈,然后转头就回去,前后用不到1分钟。
“找着了吗?”大姐问了嘴。
“没有,估计他爸领出去了”,我想想又加了句,“我看你们都没有救生员啊,多不安全,要不我怎么担心呢。”
“咳”,她倒是一点不脸红,“这么多人呢还能出事啊。”
我抽起嘴角咧出个笑,真是上赶着给我贡献报道素材,就应该把这句毫无安全意识的话写进去,可惜没开录音。
小缪见我这么快出来,以为没有成功,正要出言讽刺。直到我把照片给他看,才傻了眼。
“怎么做到的?”
“找儿子”,我抬眼瞥了他一下,笑道“原来儿子出来了。”
小缪脸一青,觉得我在占他便宜,可能又莫名觉得好笑,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化为一声笑骂。
“照片也到手了,今天就结束了吧?”
“不行,还得再跑几家。我需要一个有说服力的数据,说明这是个普遍问题”,斜眼看他不耐烦那样子,“我看你跟着也没什么用,先回去得了。”
“算了算了”,他低头挪了挪脚,好像做出多大牺牲一样,“跟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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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先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到一半,难得跟小缪围绕新闻进行了一番有益探讨。
我自相情愿认为有益。
他问了个问题,“我们这篇报道有多少人能看见?”
“如果你指的是普通消费者,包括游泳池经营者,很少”,我老实回答,“可以说,以我们的发行量,他们基本都看不到。”
“那费劲报道干嘛?”
我看着他,目光灼灼:“你觉得呢?”
“呵”,小缪一笑,“又起范了。”
咳,我承认,每次讲到相关话题,我就蹿上来一种莫名中二的热血气息。虽然在报社不求上进,还老是抱怨,但这个职业从它的源头吸引我,靠这缕无法说清又有点难为情的正义感。
“报道是给管理者看的,推动监管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知道媒体通过各种方式施加压力,引导舆论。不同的媒体有不同的路径,我们是通过这一种。”
小缪抿了抿嘴,我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独到见解,或者一番赞赏。结果慢悠悠又是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