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懒散地挥了下手:“不客气。倘若舒大人真心要谢,不如识趣点,别打扰我找乐子。”
从前她逛楚风馆,他就见过,把她拐走了。如今又在这里见到她,而且亲眼看见她寻欢作乐,应该知道她喜欢什么,别坏她兴致才是。
“姑娘一个人听曲儿,岂不是闷?”未料,舒笙却道:“我陪姑娘一起。”
他看不出丝毫不适,手一挥,弹琴唱曲的小倌便又继续演奏起来。
于寒舟:“……”
什么意思?赖着不走?是她拒绝得不够明白吗?
“舒大人这就恩将仇报了啊!”她冷下脸,偏头看他,不悦地道。
舒笙却是笑道:“姑娘不知,其实我也会弹琴、唱曲。姑娘要不要听一听?”
于寒舟无语,这人没脾气的吗?
她不禁觉得奇怪,她这样一个作风不良的女子,他勾搭她干什么?
不过,倒是有点想听一听他弹琴唱曲儿。怎么说他如今也是官身,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在这样的地方给她弹琴唱曲,还是很诱人的。
“舒大人弹琴、唱曲,不知价格几何?”于寒舟便问他,“也不知我今日带的银子够不够?”
舒笙眼底的星光暗了少许,片刻后才道:“只要姑娘高兴,不需要银子。”
“那算了。”于寒舟摆手道,“天底下从来没有不要钱的买卖。如果有,那一定是个坑,吃人不吐骨头的。”
舒笙低低地笑了起来:“姑娘通透。”
于寒舟撵他不走,刺他也不恼,他就这么磨磨唧唧的,不挑明了说,就只缠着她,怪叫人难受的。
坐了一会儿,她没了兴致,起身道:“不早了,我回了,舒大人再见。”
运起轻功离去。
舒笙张口欲留,然而声音还没发出来,她的身形就不见了。他眼底的星光彻底暗淡下来,目光在屋里低头垂首的小倌儿们身上一扫,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走了。
半个月后,于寒舟又到了花街。
她这次换了一家。
没想到,刚坐下不到半个时辰,舒笙就来了。
他仿佛有定位一样,精准地推开了她所在的包厢的门。
于寒舟眯了眯眼睛,道:“这么巧?又遇到舒大人?”
“不巧。”舒笙笑着走近,“我是为姑娘而来的。”
于寒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问他。而他也没瞒着,如实答了:“我画了画像,在每家楚风馆都留了一张。”
一旦楚风馆的人见到她,就会到他的住址报信,所以他才能每次都很快赶到。
于寒舟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有意思吗?”
舒笙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并不想惹姑娘厌烦。”
“知道你还这么搞?”于寒舟不悦道。
舒笙的表情更加歉然了,然后他道:“我最近又写了个本子,姑娘有没有兴趣听?”
“你差事不忙啊?”于寒舟便奇道,“还有工夫写本子?”
舒笙的脸上带了一点羞涩,终于有了几分曾经的书生模样:“我知道姑娘喜欢听这个。”
于寒舟:“……”
她坐起来,拍了拍手,让小倌们都退下。自己坐好了,摊手看向他道:“我们谈一谈吧。”
“洗耳恭听。”舒笙一撩下摆,正襟危坐。
于寒舟便道:“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办事,给银子就行,我很好说话的。只要银子到位,什么都好说。”
舒笙张口想说什么,被她挥手制止了,又道:“如果是别的,比如春风一度,也不是不行,我心情好了就好说。”
舒笙的眉头皱起,张口又想说什么,然而这次仍旧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道:“若是想谈男婚女嫁,我是没有兴趣的。”
舒笙一怔。
这恰是他想跟她谈的。
不过,她这样的回答,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性情,知道她不是规规矩矩的姑娘。
倘若她是,当初他就不会在楚风馆门口遇到她。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从前他是一个穷书生,什么也没有,自觉没脸问她。
哪怕要走了,也没能开得了口,只是送了她一份礼物,廖作寄托。
然而如今不同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穷书生,他走到了这一步,还得到皇上的看重。日后前途明朗,他自觉有资格来她面前说一些话。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于寒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舒笙怔住。半晌,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跟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同。她不求嫁个好男人,也没有相夫教子的向往。她潇洒,她随性,她不把世俗放在眼里。
他没有认识过这样的人,所以不懂得。
不过,他试探着问:“姑娘可是怕成亲后,会被夫君管束?”
如果她热爱潇洒和自由,那么成亲后被夫家约束,自然就会过得不痛快,也就不想嫁了。
舒笙猜测她是江湖异士,或者曾经侍奉大家族的暗卫或死士,只是因为不知名的缘由,如今是自由身。
如果她是这样的出身,那么这样的性情就很说得通了。
“算是其中一点吧。”于寒舟说道。
舒笙眼睛微亮,大着胆子又猜测道:“姑娘可是怕成婚后,需要管理内宅,俗务缠身?”
“也算是一点。”于寒舟没想到他还挺聪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舒笙没有兴奋,反而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我猜到了这两点,但是听姑娘的意思,仿佛还有其他的缘故?”
“有。”于寒舟道,“其他缘故就是——我不想。”
舒笙的脸上微微呆滞:“什么?”
不想?这算什么回答?
“姑娘不想,总有不想的缘故吧?”他好脾气地说道。
他实在是好脾气。
就像是没有脾气的面人一样,这让于寒舟连重话都不好说了。
她只得道:“你喜欢我,没结果的。”
她知道他喜欢她,而且不是一点点喜欢。他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明显,他很喜欢她。
但这是没结果的。
“谁娶了我,都不会好的。”她良心劝告,说完就站起身走了。
舒笙的脑中一瞬间划过什么,但却快得没抓住。等他再想唤住她,她已经不见了身形。
经过这一次后,于寒舟以为舒笙已经死心了。没想到,下次她逛楚风馆的时候,他又来了。
于寒舟:“……”
她不理会他,径直去摸身边小倌的手。
舒笙看见了,眼神一暗,竟没制止,而是说道:“我新得了一壶桃花酿,味道很是不错,拿来给姑娘尝一尝。”
挥手让倒茶的小倌退下,自己执杯倒酒,推到于寒舟的面前。
于寒舟没喝。
下一回,他提了一包热腾腾的点心来:“闲来无事,学着做了豌豆糕,姑娘要尝一尝吗?”
于寒舟没吃。
又一回,他拿了一方丝帕来,上面是一枝粉莹莹的桃花,色彩搭配极娇嫩,绣功也好:“姑娘可喜欢这个?”
于寒舟没收。
然后她就有点烦。既烦他如影随形,又烦他每次挑的礼物,她都很喜欢,却不得不拒绝。
她拿了银子,给楚风馆的负责人:“不许向舒大人通风报信!”
然而负责人为难地道:“舒大人给的银子,是姑娘给的十倍。”
于寒舟惊呆了。她给的是一百两!足足一百两!她半个月的薪水!
这么说,舒笙是给了一千两?他在每个楚风馆都留下一千两?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不是,跟小皇帝干活,就这么有钱吗?!
于寒舟对安筱筱的忠心,动摇了片刻。随即,被她压了下去。跟着小皇帝有钱又怎么样?她跟的可是女主!有光环的!
收回了一百两,于寒舟带着小倌上楼了。
每家丢一千两银子,她心疼。既然舒笙要抓,那就让他抓好了。反正他来不那么快,她还是能潇洒一会儿的。
果然,她坐下不到半个时辰,舒笙又来了。
他这次居然拿了一双绣鞋,脸上微微泛红,递给她道:“这个送给姑娘。”
于寒舟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为什么送我绣鞋?”
男子送女子绣鞋?哪有这样的?更离谱的是,她搭眼一瞧,就知道尺码正好!
“姑娘的脚掌纤细,外面的鞋子应该不适合姑娘。”舒笙说道,眼里闪过一点不好意思。
于寒舟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好意思。
他都给她送鞋了,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了,谢谢。”她将视线从鞋面上绣着的精巧花样上移开,冷冷拒绝。
舒笙一脸恳切道:“只是一双鞋而已。姑娘不妨试试?若是合脚,我把鞋样送给姑娘,姑娘叫人看着做,总比买来的合脚。”
于寒舟冷漠地道:“我请人给我量脚做鞋也是一样。嗯,倒是多谢你提醒了。”
舒笙捏着鞋子,微抿着唇,眼底不掩失望。
于寒舟便觉得有点闹心,挥开身边的小倌,起身走了。
她再也没有去楚风馆。
不久后,安筱筱怀孕了,被北堂风看得眼珠子一样,根本不许于寒舟往跟前凑。
她的小伙伴们半数都成了家,还有的有了孩子。
小皇帝也大婚了,娶的是他喜欢的美人。另有两个家世一般的,也被他封了妃子。
他如今羽翼渐丰,臣子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辖制他。北堂风又没有反意,加上有妻有子,人生正是美满得意,被他借名头也不在乎了,竟是叫他一天天成长起来。
于寒舟每天睡着冷冰冰的被窝,渐渐有了点孤家寡人的感觉。
一天晚上,她潜入舒笙的府邸,打算看看他在干什么。
舒笙的府邸倒是很大,于寒舟想着他一千两、一千两的甩出去,就为了叫楚风馆给他通风报信,也不觉得他住这么大的宅院稀奇了。
只不过,他的府邸虽然又大又漂亮,却没什么人气。
于寒舟感应了一下,整个府里算上粗使的仆人和随从,竟然不到十人。
俏美的丫鬟?更是一个也没有。
她悄悄来到舒笙的卧室上方,揭开一块瓦片,往下看去。这一看,不禁瞳仁一缩。
房中摆设古朴而雅致,极有底蕴。青年男子只着一条白色亵裤,赤着上身坐在桌边,露出结实而流畅的线条。
胸前满是纵横的伤疤,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十分狰狞。于寒舟很快分辨出来,都是这一两年间受的伤。
他此刻正用帕子蘸了水,低着头,擦拭肚腹上的一条刀口。那刀口横在腹上,约有三寸长,创口不显厉害,但是行内人一看便知这伤极深。
他这样擦拭,根本行不通,很快就会感染的。于寒舟出于职业病,下意识就想提醒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感染后,自己会找大夫瞧,她这会儿提醒他算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他擦拭了伤口,用布条裹紧,然后随意披起外套。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针线筐子,放在桌上,开始纳鞋底。
作者有话要说:
书生(穿针引线):🎵你身上有他的脂粉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第341章 暗卫20
纳鞋底?!
于寒舟不禁瞪大了眼睛, 目光落在针线筐子里。里面有做好的鞋面,用的是浅青色的底料,上面绣着灵活生动的雏菊。
金灿灿的颜色, 又鲜艳又明媚, 好看极了。
她忍不住想道, 他之前送她的丝帕、鞋子,该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忍不住又想到更早, 他说自己要离开京城, 送了她一块印章。她那时不知荷包里面装着印章, 还以为他送她的是荷包,因见上面的花样挺好看, 就收了。
如今想想, 该不会都是他自己绣的?
于寒舟太惊讶了。他就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可也不能会做这个吧?
她悄悄将瓦片放回去,无声离开了。
于寒舟并没觉得, 这是舒笙做了送自己的。自从不去楚风馆后, 她再没见过他,算起来有小半年了。
他总该被她的冷酷无情击退,转而去追求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姑娘。
从舒笙的府邸离开后, 于寒舟就去了楚风馆。
这会儿舒笙忙着纳鞋底,心里还有了喜欢的姑娘,总不会来逮她了。
她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定睛一瞧,半年没来, 里面有了不少新面孔。她点了两个温柔可爱的,跟着她到包厢里去喝酒。
进了包厢, 她枕着一人的腿,摸着一人的手, 听他们低声软语地讨好她,觉得还不错。
不就是寂寞吗?不就是被窝凉吗?她不睡家里就是了。这里温香软玉,有什么不好?她又不是没银子。
腻烦了,就回家清静清静,正是快活。
直到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站在门口,微笑着道:“于姑娘,好久不见。”
于寒舟愕然睁大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
男人站在那里,模样俊俏,笑容温润。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他此刻受着重伤,很是虚弱。
“我新得了一罐茶叶,喝着极好,给姑娘带来一些。”他笑着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将一只紫砂陶罐放在了桌上。
于寒舟心头陡然涌出一股怒意。
眸中都喷出火来,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舒笙未料她竟如此生气,眼底划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他强撑起笑容,说道:“姑娘不想见我?倒是我冒昧了。”
他的语气有歉然,然而身姿坐得稳稳的,根本没有起身离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