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抬头看向谢玄,又望了眼谢安。
谢安起身,穿上皮靴朝这边走来。
王献之缓缓言道:“你长姊身在前线,今岁无法归家过年。”
闻言,谢玄呆呆地问道:“前线,不就是战场?我长姊她率兵打仗去了?”
王献之点头:“是也。你长姊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心怀远大抱负,来日,定能官居高位。”
王献之这话虽然是对谢玄说的,但是却是故意说给谢安听的。
谢安轻哼一声,走过来弯腰将儿子抱起来。
谢瑶被谢安抱起,看不到王献之了,他的眼珠转溜溜地望向四周,手脚开始挣扎,不想被谢安抱着。
谢安伸出一只手,轻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温声言道:“瑶儿乖。”
“噫——”谢瑶挣扎得更厉害了,甚至伸手把谢安的手挥开。
谢玄开口说道:“三叔父,瑶儿必定是不想让你抱着。”
谢安睨了眼谢玄,淡定地抱着儿子往屋内走。边走边道:“王七郎里边请。”
王献之跟随谢安走进屋内。
“谢叔父请我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王献之前两日刚归来,没想到谢安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抱着儿子入席坐下,谢安倚靠在靠枕上,似笑非笑地望向王献之,一脸玩味地言道:“服装设计展,是官奴提议的?”
半月前,谢安收到了谢尚写的信。谢尚告诉谢安,他要举办一场个人服装展。让谢安务必前来参加活动!当他的服装模特!不单如此,谢尚还要求谢安将会稽四美其他三位成员也一并请来当服装模特。并且,谢尚还让谢安在名士圈里,宣传此事,呼吁各位名士来建康参加谢尚的个人服装展。
接到这封信,谢安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王献之的主意!除了王献之,还有谁会有这么多骚主意!
本来谢尚这个人就有些浪荡纨绔,如今有了王献之的支持,更是骚上一层楼。虽然没见过谢尚的设计,但是谢安也能猜得到谢尚的品味!谢尚的品味,靡靡之风,可不受名士们的欢迎。
谢安说话的时候,谢瑶还在不停地挣扎。用小脚踢谢安,小手扒拉着谢安的衣服。
王献之笑着回应道:“此事并非我提议。而是那日我登门到谢家拜访骠骑将军之时。骠骑将军拉着我,带我去看他的作品。并且询问我,昔日五郎举办造型展的事情。了解造型展一事后,骠骑将军便有了主意,询问我若是举办一场服装展效果如何。骠骑将军乃献之知己,献之自然要客观评价此事。当时,听完献之所言,骠骑将军便决定要举办一场个人服装展。”
对于王献之的解释,谢安一个字都不信。他把儿子交给仆人,对仆人言道:“带瑶儿到后院。玄儿,为何还不去东厢练字?”
说话间,谢安瞟了眼谢玄。
谢玄慢吞吞地说道:“三叔父,我长姊让我多向王七郎学习。今日正好王七郎登门,我想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请教何事?”把儿子交给仆人后,谢安理了理衣服。
谢玄眼眸明亮地望向王献之:“王七郎,我长姊将来能否成为女丞相?”
谢安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没想到谢玄这小子还真敢想!
晋朝并未设有丞相这一官职,当上三公,才有资格被人称为丞相。女子踏入朝堂为官,本就是一件颇受争议的事情。在朝堂上,处处受人排击。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更别说是爬到三公的位置了!
王献之点头,面色认真地回答道:“以你长姊之才,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必定愿意努力,将来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
谢玄一脸欢喜地说道:“当真?长姊最厉害!”
谢安轻飘飘地言道:“若是问完,玄儿便回东厢练字。”
谢玄摇头,他还有好多事情想问王献之。比如:“王七郎,为何你如此聪慧?长姊说你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才。”
谢安觉得谢玄问这话的模样,有点呆蠢。他斜了眼王献之,替王献之回答谢玄:“你若好好努力,用功学习,将来也会成为人才。”
谢玄看都没看谢安,他挪着屁股凑到王献之的身旁,小声地问道:“上回王六郎赠了我几件小玩意儿。我将那些小玩意儿拆了,花费几月才弄明白如何会动。我仿着王七郎做的东西,另外做了几件,想请王七郎赐教。”
王献之诧异了,他笑着点头:“没想到谢七郎如此有才,愿意一看。”
谢玄欢喜地跳起来,赶紧穿上鞋跑出去。跑到屋门,他停下来回头冲王献之说道:“稍等片刻!我去将东西取来!”
谢玄走了,谢安轻哼一声,吩咐左右:“备车。”
转头,谢安对王献之说道:“南山那边景色不错,不如官奴一道去欣赏?”
桃花眼意味深长地望向王献之。王献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点头,起身言道:“如此甚好。”
等谢玄拿着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回到前堂的时候,发现谢安与王献之已经离开了,他蹲在屋檐下,面色委屈地望着院门。
上次王献之离开得匆忙,他在半道上写了一封信,连夜让人送到东山那边。
谢安看完信,挑了个隐蔽僻静的地方,盖了几间屋子做工厂。其后,约见葛洪。将王献之写的信,递给葛洪看。
看完信,葛洪面色凝重,纠结了几日,这才答应带人到工厂里,开始研制|火|药。
现在,谢安要带王献之到南山这边的火|药制作工厂参观参观。
徒步翻过两个山头,两人才来到工厂。
工厂附近有人在放哨。看到谢安与王献之出现,放哨的人立马跑去通知葛洪。
得知王献之回来了,葛洪顾不得擦手,连忙跑出来见王献之。
“七郎!”
“师父!”
王献之跑过去,抱住葛洪。
谢安浅笑着看这二人。也只有在这种温馨时刻,王献之的表现才像一个孩子。平日里王献之出骚主意算计人的时候,心机莫测,令人看不透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七郎长高了!”半年不见,葛洪目光慈祥认真地打量着王献之。他试着抱了一下,发现王献之体重又沉了一些。
王献之打量着葛洪,见葛洪身上一股刺鼻地硫磺味,手也是脏兮兮的。王献之开口问道:“师父为何不戴口罩与手套?这些东西的味道对人体不好,吸多了对身体不利。”
葛洪笑呵呵地摆手,不以为意地言道:“贫道都一把岁数了,还畏惧这些味道?”
王献之拿出手巾替葛洪擦手,轻声言道:“师父年纪大了,更应该多加注意身体。”
谢安拿出了口罩,自觉地戴上口罩。
王献之给葛洪擦干净手后,也取了两个口罩,与葛洪分别戴上口罩。
在工厂里参观了一遍,王献之开口说道:“我想训练一批人。”
谢安挑眉:“官奴是想训练一批只听从你吩咐的死士?”
王献之点头。他想亲自训练一支特种部队。
王彪之现在虽然支持他行事,但是一旦妨碍琅琊王氏的利益,王献之相信王彪之绝对会舍弃他,选择保护琅琊王氏。无论是阿三还是阿四,亦或是其他死士与琅琊王氏的部曲,这些都是琅琊王氏给的,随时可能会被收回去。王献之打算培养一批只听从他命令的手下,日后有什么隐秘之事,可以直接让自己手下来办。不用再征求王彪之的同意了。
谢安似笑非笑地言道:“官奴是想培养自己的暗势力,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葛洪沉默,没有参与讨论。每次见到王献之,他都觉得王献之的城府变得更深沉,令人看不出穿。说实话,若非对王献之的品性有所了解,这种人葛洪是不愿意亲近的。
当从信中得知王献之有意用火|药筒去袭击燕国时,葛洪的心情很复杂。作为医者,他救了不计其数的人,还未主动伤害过别人。如今,王献之要用他做的东西,去伤害其他人。葛洪刚开会是接受不了的。纠结了好几日后,他才下定决心帮助王献之。
王献之颔首,眺望远方,他低声言道:“是也。我是想培养自己的暗势力。师父与谢叔父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我想请你二人帮忙。暗势力与火|药厂一事,我不希望其他人知晓。”
谢安不解,轻笑道:“据我所知,你阿耶自己拥有几千部曲。为何不从你阿耶手里要一批人过来?”
谢安这是在问王献之,为什么不让王家人参与此事。不让建康那边知晓,谢安能够理解。但是王献之竟然连同王羲之等人,也一同瞒着,这就让谢安诧异了。
王献之摇头,轻声言道:“此事我不想让阿耶与诸位兄长参与。火|药筒威力惊人,将来必定会引起多方关注。我不希望此事连累到我的亲人。”
谢安轻哼,伸出手戳了戳王献之的额头:“官奴就好意思连累我与道长?”
葛洪摆手言道:“贫道不在意。七郎如此做,必定有自己的考虑。贫道相信七郎不会害贫道。”
谢安收回手,把手藏进袖里。
王献之缓缓言道:“谢叔父乃风流名士,他人必定不会料到是你在背后帮我。”
谢安漫不经心地言道:“我本无心谋天下,奈何官奴总是要带上我。”
王献之抬眸望向谢安,笑着说道:“谢叔父虽然隐居东山,但我知晓你心怀天下。之所以选择谢叔父,是因为我信任谢叔父。将来若是我出事,谢叔父一定能堪当重任,平定天下。”
葛洪蹙着白眉,出声言道:“七郎莫要胡说。”
目光深邃地凝望着王献之,谢安许久不言。
王献之所谋之事,的确凶险。尤其是此番亲自率人出海,袭击燕国。稍不谨慎,便有可能沦为阶下囚,亦或是身首异处。
王献之拉着葛洪的手,笑容乖巧地说道:“师父莫担忧,我会小心行事的!”
葛洪点头,他转而言道:“李大这孩子学习刻苦,在学医方面极有天赋。再过几年,必定能成为一代名医。”
听葛洪这么一说,王献之才想起来李大。他好奇地问道:“李大如今在何处?”
葛洪大声叫道:“李大!”
葛洪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当中。
很快,李大出现了。
看到王献之,他面露兴奋的神色,高兴的向王献之行礼:“王七郎!”
王献之打量着李大,许久不见,他都快忘记李大的长相了。跟之前相比,李大的变化太大了。原本粗糙的脸,现在变得白嫩泛红。那双眼睛灵动有神采,充满了希望。
李大先给王献之行礼,其次给谢安行礼,最后才开口问葛洪:“道长寻李大,有何吩咐?”
葛洪捋着白须,笑着言道:“只是与七郎提起你,便将你叫过来,让七郎看看。”
李大看向王献之,笑容灿烂地说道:“多谢王七郎关怀!李大如今过得甚好!李大每日都在勤奋学习,不敢怠慢!”
王献之点头,他开口问道:“你何时来此?”
李大回答道:“跟随道长一同来此,来此之后,不曾离开。”
如此说来,李大已经来这里半年了。
王献之问道:“可思念你阿弟?”
李大点头:“偶尔思念阿弟。但我知晓,王家不会苛待阿弟。故而甚是放心。”
王献之告诉李大:“你阿弟定然也时常思念你这个兄长。不如过完年后,你随我回建康。让你兄弟二人团聚几日。届时,我再带你二人入宫面圣。”
李大连忙点头:“多谢王七郎!李大遵命!”
王献之挥了挥手,让李大离开。
眼看天色不早了,王献之与谢安告别葛洪,离开了工厂。
回去的路上,谢安问起为何要带李家兄弟面圣一事。
王献之便将当初带小皇帝出宫一事,告诉了谢安。
谢安听完,嘴角带着淡笑,漫不经心地言道:“昔日会稽王见到稻时,亦是不知那是何物。询问近侍,方知晓那是稻。归家后,他三日没有出门。让陛下多看看世间百态也好,能使他明白百姓生活艰辛。将来颁布政令时,如此也能为百姓考虑一二。”
王献之点头:“不错。有些人生来富贵,未曾吃过苦,见识过人间惨状。便无法理解他人所承受的艰辛。”
谢安与王献之聊了一路,路过漆子巷的时候,本打算送王献之归家。王献之却说要到东山小住几日。
谢安笑得意味深长,玩味地问道:“官奴所犯何事?竟然不敢归家。”
王献之叹了口气,将前两日归家后薅鹅毛的事情告诉了谢安。
谢安眉眼含笑地听着,听到最后,朗声大笑,笑了许久。
笑着笑着,谢安忽然僵住了。他板正脸色,语气平淡地言道:“谢家子弟众多,并无空房招待官奴。不如官奴到王仲祖家中小住几日?”
王献之摇头:“王仲祖叔父此时尚未归来,他不在,我去了也无趣。”
王濛家里可没有养有大白鹅。谢安家里倒是养了好几只大白鹅!
于是,谢安淡淡地说道:“到刘真长那里小住几日也可。”
王献之伸手拉着谢安的衣袖,笑眯眯地说道:“谢叔父,谢七郎正好有事向我请教,我可以与他同住一屋。”
谢安轻哼,将衣袖抽回来,不冷不热地言道:“我看官奴是想薅谢家的鹅毛吧!”
那几只大白鹅,是谢安养来观赏用的。平日里都不舍得宰了吃,王献之竟然想薅鹅毛!
王献之嘿嘿一笑,告诉谢安:“我可以付钱!相当于是我从谢叔父这里买了鹅,将鹅毛薅完之后,谢叔父可以炙鹅吃!炙鹅肝谢叔父可曾尝过?味道极妙!吃了还想再吃!”
谢安睨了眼王献之,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倒是敢说!为何不用鸡毛鸭毛代替?非要用鹅毛?”
王献之笑着说道:“鹅毛最好用。鸿毛也甚好,还有鹰毛也不错。其次是鸭毛,野鸡毛。我想着,既然要做,就要做一批好一些的。六郎的想法很好,我不希望他因此事,备受打击,不敢再进行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