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一凉,数把长剑架上了他脖子。
火把燃了起来,安王眯了眯眼,才看清前方汗血宝马上一身玄金战甲、面容冷冽的帝王。
“夜寒露重,皇叔这是要去哪儿?”萧珏薄唇轻启,冷酷之中带着几分优雅。
安王冷笑:“皇帝小儿,算我小瞧你了。”
“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王荆喝道,他看了一眼萧珏,又对着手底下的人下达了命令:“绑了!”
安王却道:“皇侄,多年未见,皇叔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伸手在胸前的衣襟里摸索。
萧珏眸子一眯,突然意识到不妙,喝道:“阻止他!”
然而还是晚了,一颗霹雳弹被安王砸到地上,“砰”的一声炸响,烟雾弥漫火花四溢。
站在安王身边的几个士兵被呛得睁不开眼,只觉颈上一凉便失去了知觉。
烟雾散去后,原地只剩几个士兵和一名骑兵的尸体。
萧珏面色难看,正想命人去追,一道尖锐刺耳的哨声过后,四周竟响起了狼嚎声。
无双惨绿惨绿的眼睛出现在漆黑的密林里。
有将士拿火把一照,龇着腥牙的野狼嚎叫一声,碍于火光退后几步,那将士后背却有另一只狼从密林里扑了出来。
将士和狼群混战做一团。
萧珏坐在战马上,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来。
那种熟悉的,血肉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噬咬的痛感又来了,皮肤下面像是起火了一般,灼痛无比。
远处传来安王的狂笑声:“皇帝小儿,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王荆一见萧珏这般就知道他肯定是又犯病了,脸色难看至极,他原本也一片慌乱,手探入怀中本能的想摸解药。
但是萧珏这病通常是半年才发作一次,之前神医给的药早就吃完了。新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他只摸到了另一个瓶子。
这是今天下午方神医送来的,说陛下若遇到什么不测,可先给陛下服下。
他也顾不得想那瓶子里到底是什么,当即就把那瓶子递给萧珏:“陛下,药!”
第57章
萧珏也以为那是方神医新炼出的解药,拔开瓶塞就往自己嘴边送去。
瓶子拿近的时候,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液体入口,那股腥甜刺激了萧珏的味蕾。
随着那一口血被他咽下,身体里的躁动像是被什么安抚了下来。或者说是,那些噬咬着他的小虫子,似乎在规避着什么,仓皇逃窜。
萧珏没在意自己病情是否被控制住,他看着那瓷瓶,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幽深无比。
“陛下,可有感觉好些?”借着火把的光,王荆明显能看到萧珏皮肤下的红淡去了许多,额角绷起的青筋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萧珏把没喝完的玉瓶重新用瓶塞塞住,揣怀里贴近心脏放着,嗓音却冷了几分:“是方神医给的?”
明明压制住了病情,帝王脸色却这般难看,王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面对帝王的提问,他只点了点头。
萧珏没在这话题上过多言语,视线扫过还在同野狼群缠斗的将士们,喝了一声:“狼群怕水,把火油浇在两岸的灌木上点燃。”
行军打仗,火油这些东西自是备有的。
才下过雨,林子里的灌木都是湿的,直接点火肯定点不着,只得浇上火油助燃。
士兵很快就取了火油浇在道路两侧的灌木丛,几个火把一丢上去,火苗“嗤啦”一声窜了起来,不过瞬息,火舌就舔上了高处的乔木。
原本来势汹汹的野狼门一见四周都燃起了大火,顿时发出惊惶的狼嚎声,不再恋战,仓惶逃命去。
将士们捡起弓箭趁着狼群逃走时又射了几支箭,几头野狼中箭倒下,也算是给之前被野狼咬死的同伴报了仇。
萧珏吩咐王荆留几个人收拾这边,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去追安王。
万籁俱寂的黑夜,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符一般由远及近。
所过之处,惊起一片黑鸦,那咕呱的凄厉叫声,听得人心中发憷。
暴雨连下几天的好处就是这片土地全都被雨水浸透了,萧珏等人顺着马蹄印很容易就能找到安王的行踪。
一行人追至一个岔道口时,萧珏扯紧缰绳,坐下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王荆紧随其后停下,他瞧了一眼右边的大路上十分明显的马蹄印,道:“陛下,马蹄印显示人往那边逃去了。”
萧珏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马蹄印,摇头:“那边的马蹄印浅了几分。”
他的视线锁定在左侧一条羊肠小道上:“安王应当是往这边逃的。”
王荆定眼一看,果然发现右边的大道上马蹄印浅了些。
战马背上驮着人,留下的马蹄印必然深些。人从马背上下来了,那马蹄印就浅了。
想来安王是故意放战马往那边大道去了,就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王荆下马上前往羊肠小道那边看了看,靠道旁的灌木根上,雨后的软泥上留下的脚印被隐藏得很好,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再回到萧珏身前时,王荆神色间难掩兴奋:“那边灌木丛底下有踩踏的痕迹,果然不出陛下所料,安王往这边逃去了!”
萧珏做了个手势,跟在身后的一队骑兵率先驾马冲上了那羊肠小道。
安王这一路就没敢停下,在岔道口放走战马后,他自己就憋着一股劲儿往这条小道上跑。
他虽看过舆图,可大略地形的图纸跟实景还有差别,他这些天又一直被大水困在盘云峰上,压根没实地看过,所以对庐陵这一片地势一点不熟悉。。
这么一口气跑到头了,他才发现自己特喵的挑的是一条绝路!
这条羊肠小道的尽头就是关门峡峡口,高耸一座孤崖,往下便是江水滔滔的万丈深渊。
安王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往回跑,觉得萧珏已经被蛊毒控制住,前来追捕他的士兵必然会跟着马蹄印走,说不定他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他才往回跑没多远,就听见了雷鸣一般逼近的马蹄声,安王自知大势已去,整颗心都凉了。
他潜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为首的那队骑兵见前方是绝路,便极为警惕的开始在周围的灌木丛里查找。
眼见一个骑兵朝自己藏身的灌木丛这边搜寻过来,安王先发制敌,大喝一声扑过去,一刀便割断了那骑兵的喉咙。
他一现身,所有将士都严阵以待,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把他堵在中间,并不断缩小包围范围。
安王握紧手中的佩剑,狂吼起来跟只发怒的豹子一样,那些骑兵虽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可还真拿不下他。
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
一轮旭日从东方升起,霞光洒落在为首那玄金战甲的人身上,恍若天神临世。
萧珏身上的战甲折射出的日光亮的有些刺眼,安王不得已眯起了眸子。
他身上的战袍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划烂了一块,脸上也沾着血迹,看萧珏的眼神极其凶狠,这么一瞧,倒更像野兽了。
“你没事?”安王神色间颇有些难以置信。
“让皇叔失望了。”萧珏语气淡漠。
他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架起了弓弩,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把安王直接射成一只刺猬。
安王也无心去关心萧珏是不是已经解了蛊毒,他知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突然大笑几声,手中鲜血未干的长剑直指萧珏:“你有什么资格坐拥这个皇位?”
“在关外呆了几年,便是历练了?”安王嗤笑:“大翰是高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交到你这等刀枪都舞不动的病秧子手上,是毁了大翰数百年的基业!”
“而且你那蛇蝎心肠的老娘对皇室血脉做了什么,你心中不知么?一个连种都留不下的皇帝,说出不去莫叫人贻笑大方!”
王荆看安王的眼神半是愤怒半是怜悯。
愤怒他竟敢在此时提起那段秘辛,怜悯他不知自己说出这番话后,下场该会多惨。
但安王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冲着萧珏挑衅一笑:“好皇侄,敢不敢跟皇叔过两招,让皇叔瞧瞧你那两年在关外到底练了些什么把式?”
萧珏回敬他一声嗤笑,他容颜太过艳丽,身上的战甲却又太过庄严,这一笑,竟给人一种邪气得妖异的美感。
“朕为何要跟一个死人浪费时间?”他微微偏过头,哪怕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在做出来,也带着一种皇室特有的矜贵。
“放箭。”清清冷冷的两字落下,如同玉石相撞发出的清越声响。
无数箭簇射向安王。
一开始安王还能一边闪躲一边勉强提剑格挡。不过手臂不甚中了一箭之后,动作就慢了下来,他身上又连中几箭。
安王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
“皇帝小儿,你……够狠!”
他看了一下关门峡峡口上方倾泻而下的水流,如同从天而降的一匹白炼,悬崖下方水雾遮住了视线,只能隐隐听见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不难想象这悬崖齐高无比。
安王弃了手中佩剑,扬天大笑:“我萧珲的命,我自己做主!”
言罢纵身跃下了悬崖。
王荆带着人前去悬崖边查看,发现悬崖下长满青苔,极其湿滑,也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
他这才回去禀报道:“确定安王已经掉下悬崖,他先前已身中数箭,这悬崖少说也高数百丈,想来是必死无疑。”
安王死了,萧珏面上却一丝喜色没有,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漠神情:“派人去崖底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荆低头应是。
*
叶卿足足一天一夜没见着萧珏,战场上那边也没个人传信儿回来。
她差文竹去打听,跟在萧珏身边的人口风都严得紧,文竹愣是半点消息没打听回来。
叶卿心中有些焦虑,就沿着韩府漫无目的的走,无意间路过叶尚书住的院子,发现叶尚书眼巴巴的站在小院门口,想出来又碍于院门口有守卫。明明怂的不行,还得维持那副文人雅士的优越感,看着也是分外喜感。
看到叶卿,叶尚书明显眼前一亮,大声唤道:“皇后娘娘。”
好歹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叶尚书都开这一嗓子了,叶卿不过去虽说没什么大错,但还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她挽着水仙绸缓缓走到叶尚书的小院门口,守门的两个侍卫赶紧给她见礼:“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叶卿拖着嗓音应了声,把皇家的矜贵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她偏过头望叶尚书:“不知尚书大人唤本宫何事?”
自上次为了叶建松的事他同叶卿撕破脸后,父女两就没再见过面,叶卿这明显疏离的态度,也让叶尚书有些讪讪的。
他道:“娘娘进院喝盏茶吧。”
叶卿抬了抬眼皮:“若还是为庶兄的事,本宫早已说过,一切自有陛下定夺。朝堂之事,本宫身在后宫,也不便说话。”
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叶尚书还是反思了不少,尤其是当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官职很有可能会被叶建松这捅的篓子给牵连的时候,心中不免也怨上了叶建松。
一听叶卿这语气,他就连声道:“都是那逆子罪有应得,哪能让娘娘为他求情!”
叶卿诧异挑了挑眉,叶尚书这态度,转变得挺快啊。
叶尚书继续道:“老臣想同娘娘说的事,关乎江南水利。”
既是关乎水利,进院喝这一杯茶,似乎也不是不可。
萧珏下令禁足,只说叶尚书不能出这院子,却没说其他人不能进这院子,尤其是进院子的还是皇后,所以守门的两个侍卫也没敢拦。
打理叶尚书日常起居的是一个小厮,见叶卿和叶尚书在院中坐下,便殷勤倒了茶水。
叶卿没动那茶,开门见山道:“父亲有话便直说吧。”
叶尚书搓搓手,磨磨唧唧把自己治水的辛酸历程讲了个遍,“为父这把年纪还东奔西走,遭遇安王的刺客险些丢了性命,还不是为了给叶家奔个好前程……如今那逆子这事一闹,瞧陛下这架势,非但没打算清算功劳,为父这尚书之位也有可能被革?”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凄然起来:“卿儿啊,叶家可是你的脸面,也是太后的脸面,纵使那逆子千错万错,也不能叫整个叶家跟着受罚啊!”
叶卿心说你这老糊涂蛋总算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了。
她道:“父亲也知晓杨相一党犯的是谋逆大罪,谋逆,那可要诛连九族的!本宫身为叶家女,也不好在这事上多做口舌,一切还得回朝后看陛下同大臣们如何商议。”
叶尚书脸色白了几分,又开始念叨自己有多么劳苦功高,大抵是想功过相抵,或者说在他的想法里,是过不抵功。
叶建松会轻罚,他该有的功劳还是会有。
叶卿按捺住心中翻白眼的冲动,道:“陛下素来赏罚分明,不过若真要论功,顾老将军千里勤王救驾,这才是居功甚伟。”
叶卿本想是拿顾砚山压叶尚书一头,让他认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却不想叶尚书也够八卦,暗戳戳跟她打听起来:“为父听闻那日两军对垒,安王军中绑了一个人,言辞凿凿说是顾将军的儿子?顾将军的儿子不是年前战死了吗?那人莫非是顾将军的私生子”
叶卿半响无语,她也没必要告诉叶尚书真相,黑着脸道:“自然是假冒的。”
叶尚书倒是极为惋惜的叹了一声:“可怜顾将军那样的英雄人物,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他这么感慨,叶卿心底的气性消了几分,正想说话,叶尚书又拈着长须道:“所以呐,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妻妾开枝散叶才是硬道理,不然香火就这么断了,百年之后都不敢去见列祖列宗。”
叶卿:……
这理还能这么歪的?
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爆粗,带着三个丫鬟甩袖就走人。
叶尚书看着叶卿一言不发就离去,先是一脸懵逼,跟着又气得脸红脖子粗:“有女儿这么对父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