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恳切道:“祖母放心,孙女不会看着叶家落败,姑母更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老太君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把另一句话说了出来:“瑶姐儿是在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被她姨娘教上了歧途,但好歹都是叶家的姑娘,府上出了一个盗窃蹲大狱的姨娘已经让叶家被世家看笑话。养出的姑娘若是也跟着在牢里度过一生,你父亲膝下虽只有你们两个女儿,可那些旁支家有女儿的,将来还怎么嫁人?所以我让人把她接回府中教养。”
“她还小,能养回来,但是将来亲事上,怕是多有坎坷。你母亲性子拧,容不下她。但你们好歹是血脉来相连的姊妹,将来祖母若是去了,没来得及给她找一桩好亲事,卿姐儿,那孩子就托付与你了……你给她寻个好夫郎,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是个好人家,不让她受苦就成了。”
叶卿迟迟没有应,只道:“我回来还未见过父亲,不知父亲现住哪儿?”
叶老太君一听这话,便知她不愿管叶瑶,心底叹息了一声,没再同叶卿说叶瑶的事,道:“他现在住松鹤楼那边,你母亲原打算把他接回明园住,但他们夫妻两又闹了几次脾气,你母亲便负气没管他。这些日子一直是瑶姐儿在松鹤楼伺候他饮食起居。”
说完这些,叶老太君又点了一个婢子,让她领叶卿去松鹤楼看看。
叶尚书中风后的境遇比叶卿想象中还凄惨些。
他因为控制不住自己流口水,下巴至脖颈那一片经常被水口泡着,看样子照顾的人也没及时给他擦干净,都红肿溃烂了。
叶尚书瘦了许多,从前看着还一身儒雅风流,现在脸上的骨头都明显凸出来了。
叶卿进去的时候,只见地上打翻了一碗瘦肉粥,一个衣着素净的妙龄女子跪在地上用抹布擦拭。
带路的婢子通报了一声:“老爷,皇后娘娘回府看望您来了!”
叶尚书浑身动弹不得,盖在的薄被上也洒有粥水,他似乎想说话,但一开口就先流口水,只有眼睛珠子能灵活转动,看着狼狈不已。
跪在地上收拾的素衣女子听见婢子那一声,身形明显僵住了,她抬起头来,只瞧见立在门口处的人一身华裳,贵气袭人。
因为逆光,她连叶卿是何面貌都没看清,便垂下头叩拜:“参见皇后娘娘。”
叶卿看不见跪拜的人是何神情,但按在地上的那双手,因做粗活而变得粗糙了些,指尖却死死的扣着木质地板,仿佛在泄恨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窝知道你们想看生包子,不过为了更水到渠成,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先把感情基调定好。
造包子不是下章应该就是下下章了,我尽量勤奋点,让下章开始造(捂脸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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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叶卿并未开口叫那女子起身。
婢子引着她进屋,摆了一方软椅让她坐下,又跪下身去帮她把拖曳极地的华服裙摆理顺。
叶卿单手撑着额,神情颇有些慵懒,她扫了一眼叶尚书床榻前的狼藉,才把目光落到了那女子身上:“跪者何人?”
叶老太君身边的婢子闻言有几分尴尬,不过想起叶卿入宫后就几乎没回过叶家,自然也不认得叶瑶,便解释道:“回皇后娘娘,这是府上的五小姐。”
叶卿挑了一下眉,似有几分意外。
她还以为是个伺候不尽心的普通婢子。
叶瑶叩首,额头抵着地面,是一个低到尘埃里去的姿态:“父亲患疾,母亲管理叶家上下,已十分操劳,我在父亲跟前伺候汤药,尽一份孝心。”
“既是尽孝心,怎又弄成了这般?”叶卿桃花眼清冽逼人。
叶瑶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都是我伺候得不尽心,笨手笨脚、打翻了粥碗。”
她若解释,还有几分狡辩的意味,但这般低声下气自领了罪责,又哭得梨花带雨,反倒叫人觉得是误会了她。
叶卿视线落到她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上,富贵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把一双手养得白白嫩嫩的,叶瑶这模样,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
叶卿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父亲正在病中,你既这般冒失,还是寻个稳妥些的下人来伺候。”
听得这话,叶瑶赫然抬起头来,她眼中有惊惧也有惶然,忙给叶卿叩头:“娘娘,都是我的不是,我以后一定用十二分的心思照料父亲,求娘娘让我留下来照顾父亲吧!姨娘她做错了事,我心中有愧,恨不能做牛做马报答叶家的恩德。”
叶卿眉头不着痕迹蹙了蹙,她只是不让叶瑶照料叶尚书罢了,怎叶瑶就摆出了这幅仿佛要了她命的架势来?
文竹来给她添茶的时候,她就耳语吩咐了文竹两声,文竹点点头很快就退了出去。
叶卿这才看向叶瑶:“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哭哭啼啼作甚,不知情的还以为本宫罚了你。”
叶瑶这才抽抽搭搭站起来。
她哭得叫叶卿心烦,叶卿也没了搭理她的意思。
叶尚书口不能言,见了她,咿呀比划半天,叶卿也没弄懂他想表达什么。
虽是父女,她不在叶家长大,这份亲情也淡泊得紧。叶卿说了些叫他好生休养的话,叶夫人那边就命人过来叫叶卿去前厅用饭。
起身离开前,叶卿命人找来一床薄被,亲手给叶尚书盖上。
叶尚书伸着脖子望着叶卿离去的身影,神色有些哀哀的。
“父亲,你想喝粥,叫女儿便是,明知够不着,还作甚去端那碗?弄成这般,是想叫你那当皇后的宝贝女儿罚我么?”屋内再无一个下人时,叶瑶半边脸背光,嘴角那个笑容堪称诡异。
洒在地上的粥已经凉了,她用手抓起一把便往叶尚书嘴中喂去:“你不是饿么?吃啊!吃啊!”
叶尚书不肯张嘴,她手上的粥糊了叶尚书满脸。
叶瑶眼中恨意彻骨:“你害了我娘,如今还害得我跟你这瘫子在这楼中受罪!你不是喜欢我娘么?怎么如今又让她进了大狱?亏得我娘还为你生下了我和哥哥!你对得起我娘吗?”
她端过放在矮几上的药碗,眼神阴恻恻道:“药也凉了,女儿这就伺候你喝,父亲这下可记得张嘴,不喝这药,您怕是一辈子都这么瘫着了。”
她站着,将药碗举得老高,直接对着叶尚书脸倒下去。
叶尚书大张着嘴,药没喝下几口,药汁又呛进鼻孔,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鼻涕口水药汁全糊在脸上,衣襟也被药汁浸湿了大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
叶瑶放下碗,笑道:“父亲可真是不小心,每次喝药都弄洒这么多。”
她拿起自己方才擦地的抹布就往叶尚书脸上抹去,她手上力道极大,像是在发泄一般,叶尚书下巴那一片皮肤本就被他自己的口水泡烂了,被这么一搓,皮都裂开,疼痛让叶尚书发出惨然的叫声。
叶瑶却笑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叶尚书,看着瘆人得紧,她挖苦道:“外人看来,你对我一个庶女也宠爱无边,那是他们眼瞎没瞧见你那嫡女有多风光!你给我和我娘的那些,比起皇后的尊贵来,又算得了什么?”
抹布被她重重扔在地上,她冷笑道:“如今你那嫡子还威胁我,若是不在松鹤楼伺候你,就送我去庵里当姑子!”
她望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自怜自艾起来:“我如今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这样活着让我受罪,还不如死了!”
*
叶卿知晓去前厅的路,便支开了带路的婢子,问文竹:“可知松鹤楼那边是怎么回事?”
文竹把自己刚刚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叶卿:“五姑娘的生母犯下盗窃大罪,原本伺候她们母女、受过她们恩惠的下人,都叫叶夫人打发出府去。五姑娘从牢里被接回来后,在府上自然不受待见。她如今寄养在府上的赵姨娘名下,赵姨娘也是个狠角儿,曾经在周姨娘手上吃过不少暗亏,如今周姨娘倒了,她自然得在五姑娘身上报复回来。”
“这五姑娘也是颇有城府的,用了些小伎俩,在老太君跟前搏了同情,老太君便想把五姑娘带在身边教养。正巧那日叶尚书跟叶夫人又因为五姑娘的婚事闹了起来,叶夫人负气不再管叶尚书。叶公子便提议五姑娘住松鹤楼去,为人子女,伺候汤药尽孝心,便是老太君也说不得什么。”
文竹眼珠子转了转,又添一句:“赵姨娘原本也不敢过分苛待五姑娘,府上庶出小姐该有的分例都拨给了她的,只不过五姑娘成日穿素净旧衣,发钗也用黑银的,瞧着比府上丫鬟还不如,惹得老太君很是一番心疼。大公子便发话,说五姑娘勤俭得很,那月钱份例也不用发了,还让她去厨房打下手。”
听得这些,叶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瑶如今的境遇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她对自己这个庶妹可没什么同情心,从松鹤楼出来了就没再过问叶尚书和叶瑶的事。
到了前厅,却听闻叶建南从军中赶了回来。
叶夫人住的明园可比松鹤楼热闹多了,丫鬟婆子簇拥着,个个喜笑颜开。
叶卿进了垂花门,绕过一道假山石林,再进一个三进的院子,便到了前厅。候在门外的丫鬟挑开珠帘让叶卿进去。
“我不管什么男儿志在四方,我只知晓叶家男丁单薄,如今嫡出的就你一脉,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什么不测……”
方一进门就听见了叶老太君训话的声音。
叶卿翘首望去,圆桌上还未坐人,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叶夫人在旁边伺候着,脸色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下方跪着的那一身戎甲未退的清俊少年,赫然是叶建南。
见她过来,叶老太君才没再发作,揩了揩眼泪:“皇后娘娘过来了,落座开饭吧。”
叶建南给老太君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他冲着叶卿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是自家人,大兄无需在意这些虚礼。”叶卿笑道。
去军中没多少时日,但叶建南明显瘦了些,脸也晒黑了好几度,身上那股慵懒劲儿倒是退了个干净,整个人瞧着更精神了些。
一家人都落了坐,席间不免唠嗑些家常的话题。
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子嗣上,叶夫人跟叶老太君同时又把矛头对准了叶建南。
“京城还没哪家公子哥儿过了二十还没娶上亲的。”
“你婶娘家的齐哥儿比你小三岁有余,如今孩子都好几个了。”
……
不管叶夫人和叶老太君怎么唠叨,叶建南都充耳不闻,只管埋头扒饭,她们才动了几筷子菜,叶建南碗中饭都添了好几次。
叶老太君瞧着叶建南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搁下筷子,叹息一声:“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不能能熬到抱重孙的那一天。”
叶建南见此,只道:“祖母您得长命百岁,肯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说完他就扭头示意婢子再添饭,似乎嫌弃用饭的碗太小了,添饭麻烦,他直接道:“换个大碗来,就这小碗,喂猫呢!”
叶夫人斥道:“你这去军营一遭回来,都快成饭桶了!”
虽这般念叨着,但瞧着自己儿子瘦了不少,叶夫人还是把汤盅里那只猪蹄夹进叶建南碗里。
叶卿见叶老太君神色郁郁寡欢,劝说了几句,老太君才重新拿起筷子:“叶家祖上世代都是文人,你偏要去从军,从军有什么好的。”
叶建南神色间颇为无奈:“祖母,您也知晓,我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老太君不高兴道:“都是你的托词罢了。如今家里成了这副光景,你倒是能狠得下这个心远走千里去关外。”
说着又掉下泪来。
叶建南放下碗筷,望着老太君恳切道:“祖母,孙儿此去,也是为了叶家。不管如何,你且让孙儿去闯一闯,搏一搏罢。”
老太君抿唇不语,片刻后答道:“你若执意从军,那就先给我娶个孙媳妇回来,等我抱上了小重孙再去。”
这次叶建南神色间多了几分自嘲:“祖母,我在京城内的名声,你是不知么?”
言罢起身告了礼,便退出房门。
老太君痛呼一声“作孽哦”,神色哀恸起来。
丫鬟仆妇又是给她抚胸口又是给她揉背的。
老太君神色间一片痛惜:“我前些年若是没有贪闲不管事,这些孩子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
叶夫人顿时有些讪讪的,老太君这么说,相当于变相的指责她这个当家主母没有做好。
叶卿拨弄着碗中米粒没有出声。
平心而论,叶夫人管家的确是管得失败,自己执掌中馈,还能在一个小妾手中吃那么多亏,甚至让自己的儿子在京城世家圈子里声名狼藉。
她咳嗽两声,正想说些别的转移两位长辈的注意力,但这可咳嗽声,却引得叶夫人和老太君都看了过来。
老太君忧心忡忡:“娘娘同陛下大婚都快两年了,这肚子都还没个动静,找太医看过了吗?”
叶夫人赶紧接过话头:“我手中有个偏方,我当年就是靠这个偏方养身子,这才一举怀上南哥儿的。”
“药方因人而异,还是请个大夫诊脉了对症下药妥当些。”老太君不放心,直接叫了贴身伺候自己的老嬷嬷:“宝仁堂的大夫医术高明,还是个妇科圣手,正巧娘娘今个儿回家省亲,红苋你去请宝仁堂的大夫来,就说是我身体不适。”
她望着叶卿和叶夫人道:“这样便瞒了过去,谁也传不出个闲话。”
大翰朝对女子虽不至于封建到苛刻,但若不能生育,还是为人所不齿的。
叶夫人一脸喜色,连连称是:“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叶卿全程懵逼脸,直到现在才插上一句话:“那个……祖母、母亲,我身子挺利落的,宫里也有太医一直给我看诊,宫里的太医医术难道还比不上宫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