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烦我,我就掐死你生的孽种!”
小竹林里的声音,似乎处于崩溃的情绪中,音调越来越大。
管语愣了一下,注意到里面有人。
她刚才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注意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现在回过神来,意识到站这里不太好,会让人以为偷听。
她第一反应就是抬腿走掉。
可才刚走了两步,竹林里却霍的冲出一道人影。
那个人跑的很快,显然情绪异常激动。
相比管语扭伤过脚,不能走快,对方简直像在飞。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管语就心知不好。
她不应该在那里停下的,希望对方不要误会。
“你站住!”
身后的声音,尖锐又熟悉,喊住了管语。
管语尴尬的闭了闭眼,脚步没停。
手飞快的去摸裤子口袋里的耳机。
然后做了个捋头发的动作,把两边耳机匆忙塞到耳朵。
“我让你站住,你耳聋了?”
身后那个人,恼羞成怒,追了上来。
管语的肩膀,被一只手猛地按住,力气很大。
她受惊似的回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人是许馨。
“怎么是你?”
许馨眼睛里尤带着红,语调却很尖锐。
看管语的眼神,带着冷冷的刺。
“你都听见了?”
管语垂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握了握。
脸上却尽力做出平静的表情。
她抬手,把两边耳机取下。直视许馨,温柔道。
“怎么啦”
许馨这才注意到管语手里的耳机。
她像是骤然松了一大口气,绷紧的面皮也放松了下来。
“没什么。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瞪着管语,目光狐疑。
管语紧张的想抠手指甲,却努力忍住回答。
“就…明天要回去了,转一转。”
她像学生回答教导主任的训话,声音底气不足。
许馨原本就要相信了。
可她看见了管语垂在右侧的手指,正不安的蜷着。
她有多讨厌管语,对她就有多注意。
管语紧张时,就会抠指甲。这个动作她早就注意到。
平时管语看到她,还不至于这么紧张。
那么今天为什么这样?
她猛地扯过管语手里的耳机,放到耳边一听。
耳机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歌曲在播放。
她再扯着耳机线一拉。
那根没有插耳机孔的线,就从口袋里被连根扯了出来。
“你听见了。”
许馨吸了口气,声音变冷。
管语低下头。“我,我经过那里,没注意里面有人…”
她真的没听见许馨说什么。
“…对不起。”
刚才戴耳机掩饰,是不想发生尴尬的场面。
但这行为,确实是不对的。她应该好好解释。
“没关系。”
许馨冷冷的笑。
在管语抬头看她时,她却忽然恶意的一扯嘴角,用力一推。
毫无防备的,管语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尾骨撞在地上,真的疼。
她素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眉尖蹙起。
许馨蹲下身,幽幽地瞪她,心里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啊。”
“听见我妈不要我,还要我辍学回家,给她带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种!”
“我这些年为了上学,每到过年,挨家挨户的去拜访亲戚。就为了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施舍,可以让我把学上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吃了多少苦?”
“可是你呢?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用想,大把的人喜欢你!”
“初中评选副班长,明明我成绩比你高,却因为你人缘比我好,整个班级,我只得到了两票,那一票还是我自己的!”
“所有人都选了你!凭什么!难道只因为你长得比我好看,家境比我好?”
“我每次看见你这张脸,好像全世界就你最干净,纯真无暇,谁都喜欢,我就恨!”
“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家庭,有你那样的父母,我的成绩肯定比你好!可是上天为什么不公平。”
“我就是讨厌你什么都不付出,却坐享其成拥有一切好的东西!那个人凭什么是你,凭什么都是你!”
许馨每说一句,脸上的表情就狰狞一分。
说到了最后,变成了完全的大吼。
她似乎在借着管语好欺负,发泄心底所有的不满和恨。
管语怔怔的听着,眼里先是不解和震惊。
但听到后面,慢慢变成了平静。
她撑着身子,费劲的站起来,一点点站直。
“你错了。”
许馨一震,似乎没料到管语会反驳。
“许馨,我一直都觉得你比我优秀。”
抬起头,管语直视着许馨的双眼,眸子里是浅浅晕开的星光。
“你说我不努力,可我一个暑假都在复习,就是为了提升一点数学成绩。”
“反观你。你学什么都很快,大家都佩服你。”
“我们都很想和你做朋友,是你不接受。”
“难道你没有发现,每一次讲新课,老师都会提你上去做例题。大家看你的眼神,都是佩服的吗?”
“喜欢是相互的。”
“我们不是你肚子里的蛀虫,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什么样的家庭。作为同学,初中三年,我只看见了你身上的努力,还有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坚持的斗志。”
“你不接受大家的好意,永远用尖锐的部分对待他们。难道要奢望大家,对着你的那些刺,扑上来看你的冷漠吗?”
管语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话时,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身子在轻微的颤抖。
可她没有停。
“我们…我们都会习惯性的掩饰弱点,展现优点。”
“如果你永远把自己藏在家庭带来的伤痕后面,抵触所有人的善意,那你想要得到的友情,就不会有土壤和空间去生根发芽。”
“对不起,我刚才确实在那里站了一会。但我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
“有一点我要解释,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如果我看不起你,初中选副班长,我就不会把那一票投给你。”
捂住刚才摔到地上,蹭着的手心,管语垂下眼帘。
声音冷静。
“就算你刚才和我说了那些话,告诉我你父母和家庭是什么样,我对你的看法也没有变。”
“你是你,你是许馨。你身上的优点,你这个人存在的价值,你表现出来的性格和一切努力,全都是独一无二,和你身后的家庭区分开的。”
“你会因为朱元璋出身于草莽,就忘了他是皇帝吗?”
看着许馨的眼睛,管语柔柔的笑。
全身都是刺的许馨,猛地怔住。
她不可思议的盯着管语,喉咙发干,眼睛发酸。
神经病,她为什么想哭啊。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更新晚了点。
七夕快乐,这章没来得及写到诀哥哥和小语的剧情。明天日个六加更。
第29章
这是许馨十六年的人生里, 第一次有人和她说。
——你和你背后的家庭无关, 你只是你。
那些被她背在身上,自懂事以来便像宿命枷锁般,努力挣开的东西。
突然在管语清澈的眸光里,变得如释重负。
“你不可怜我, 不同情我?”
她梗着声音问,越是想哭, 越是用力凶狠的瞪管语。
她心里尤不敢置信。
演的。都是演的。
你什么都没经历过。
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苦痛。
她别扭的扭过头, 不想看管语此时的眼神。
她在那双眼里, 看见了自己虚张声势到可怜的丑样。
你只是借着你我之间的区别, 假做清高的来展示对我的同情。
而我竟然可耻的差点被感动。
管语沉默, 望着许馨。
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女,也不曾经历过什么人生浮沉。
可眸光, 却罕见的有几缕, 历经世事后才有的通透。
她好像有一瞬间,忽然懂了许馨。
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用那种尖锐的姿态,去对待身边接近的所有人。
一种强大的共情感, 仿佛融在夜风中, 悄悄包裹住了两人。
许馨没有掉下来的眼泪, 一咕噜从管语眼眶里滑落。
她眨了两下眼,眼眸里的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掉了。
许馨一低头, 看见管语低着头抽噎,炸毛的跳脚。
“你、你哭什么!”
“没…”管语抬手,掩饰的去擦眼泪。
手心擦破皮的地方, 碰着了眼泪,却火辣辣的一痛。
她身子一颤,将手心往身后缩。
许馨这才看见,对面小少女手心的伤。
管语一向爱干净,皮肤白白净净,像玉做的人。
此时手心上却沾着些尘土,中间擦破了口子的地方,正往外渗血丝。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对方的那滴眼泪,还是因为看见管语受的伤。
许馨别扭的神色里,多了几分微妙的歉疚。
“熄灯了,回去擦药。”
“…我宿舍有云南白药。”
“嗯。”管语低着头应,鼻音有点重。
少女软软的声音,像棉花糖。
“……”
许馨从来没这么接触过,态度如此温柔的人。
明明是她把管语推倒弄伤,为什么对方还不怪她?
别人看她不是厌恶,就是可怜。
冷嘲热讽和白眼,她经历的够多,已经形成了抗体。
可对这种陌生的温柔。
她却有种难以形容的烦躁和不知所措感。
好像内心破了一个口,骤然间落进了一丝光。
光芒的明亮,是从前她不止一次厌弃,憎恨的。
可真的照到了心里,她却猛然明白。
为什么大家都会喜欢管语。
感同身受的倾听和善良,能抚慰人心。
人们大概都是喜欢温柔的人,所以本能的被管语吸引。
“别哭了!”
她低低的吼了一声,眼眶红了,却倔强的忍着眼泪不落。
管语抿着唇应她。“嗯。”
许馨停住步子,瞪着管语。
“那你怎么还在哭?”
管语慢慢抬头,嫩白的脸上,是几道透明的泪痕。
她几乎哭成了一只花猫,却一直忍着小心翼翼的抽泣。
透过泪眼,她看着许馨,抿了两下唇。
“我…我忍不住…”
许馨还要说什么,却在看见管语眼神的那瞬间,猛地怔住。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
“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对不起…”
“我知道认真学习,想要考出成绩,顶着所有人的期望,是一件有点辛苦的事情。”
“那如果没有期望,只有这个世界的压力和恶意呢。孤军奋战,不得不往前走…所有人都不支持你…”
管语哽咽了两下,看着许馨,声音温柔到小心翼翼。
“…你太辛苦了。”
许馨僵住。
她从九岁那年,被继父毒打了一顿,赤着脚跑出家门,却发现无家可归无人可依靠的那天起。
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信奉弱者的眼泪。
从那天起,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把所有收集到的恶意,全部装到身上,变成刺。
你狠,我比你更狠。
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
她能忍,也有野心。
反正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能抢到一点是一点。
她是个无所畏惧的掠夺者,对抗这个世界。
可现在。
管语不无温柔的那句“你辛苦了”,仿佛是一道打开了封印的咒语。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哇的哭出声。
昏黄的灯光下,就在这座来之前敌意满满的基地。
两个少女放声大哭,抱着蹲在地上。
竹林里的蝉鸣一惊,停下来听她们的哭声。
风声也变得轻柔。
天上的明月挣脱了乌云,露出明亮面庞。
许馨哭的声音嘶哑,脸颊抽搐。
等哭完了,低头一看。
比她矮一头的管语,哭的比她还狼狈,眼睛像桃子红肿成一片,几乎要昏厥过去。
望着管语哭成了个泪人的脸庞。
许馨闭了闭眼。
她知道。
从这一刻起。
她再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一意孤行的嫉妒和讨厌管语了。
*
半个多月的军训,回忆起来,像做了个梦。
管语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很多。
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家在十六七岁开始,或者更久之前,承受的东西,就开始有如此迥异的悬殊了么。
刘玲洗完葡萄和桃子,走到卧室一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