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叶浑身冰凉,知晓自己是构陷不成反倒被将一军。便心一横,将谋划之事全盘拖出,证明自己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
却是听卞绣嬷嬷轻叹了口气:“这些莫须有李小主就不用说了,昨夜梁小主突发旧疾,沈小主在她身边照顾了一夜,这事儿太医署都有记录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若是李小主想对质的话,便只能让沈小主来了,梁小主一大早便被家里人接出去养病,短时间是回不了宫了。”
事到如今,李唯叶终于尝到孤立无援、百口莫辩的苦楚,她瘫倒在地哽咽了起来。
皇帝尚未选后,后宫便出了这等丑事,穆太后不好惩处,只能将其压下,私下里为李唯叶与郑桧定了婚约,隔日便将李唯叶送出宫去,让李父好好管教。
荒唐闹剧结束后,穆宜萱被单独留了下来。
穆太后乏了靠着缠枝软垫小憩着,偌大的慈宁宫静悄悄地,只有紫檀座掐丝珐琅兽在袅袅冒着青烟,
穆宜萱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敢吱声也不敢动弹。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穆太后才悠悠转醒,从一旁卞绣嬷嬷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开口:“错在哪了?”
穆宜萱半边身子都僵了,心里知晓那些伎俩根本瞒不过穆太后,方颤着声音道:“错在不该动歪脑筋,不该对沈初黛下手。”
穆太后将茶盏按在桌上:“你错在太过愚蠢!”
她冷哼一声:“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你是穆家嫡姑娘,当上皇后指日可待,不过区区一个沈初黛,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没成想你不光动了手,竟还被反将一军。再者,你挑这个时间对她动手,你当皇帝看不出其中猫腻不成?”
穆宜萱双眸一热,流下泪来:“宜萱愚蠢,辜负姑母培育。”
她抽泣道:“姑母我知错了,我千不该玩不该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姑母,我只是怕……”
终究是自己膝下养成的孩子,斥责完见着她这般可怜模样,穆太后又有些不忍,将她招来与自己同坐:“有我同你兄长护着,你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那沈初黛才是。”
穆宜萱靠着姑母,轻轻拿帕子掖了眼角:“我怕皇上不喜欢我。”
穆太后指尖轻轻划过她白嫩的肌肤,抬起她漂亮的脸蛋温声道:“皇上又不是瞎子,我家穆二姑娘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皇上又怎么会不喜欢?”
穆宜萱轻咬了下唇:“可沈初黛救了皇上,姑母你瞧见皇上那日看她的眼神吗?同先帝看姐姐时眼神一模一样,我担心皇上迷上了她,往后这后宫便没了我的位置……”
“男人都是爱美人的,三年一大选,美人层出不穷,难道你要一个个怕过去不成?只要有穆家在一日,你就能稳坐皇后位置,这后宫的天下便是你的。那些美人再怎么得皇帝的宠爱,还不是要同你卑躬屈膝,小心翼翼。”
穆宜萱点点头:“我知晓了。姑母,我保证,往后我再也不会糊涂行事。”
穆太后欣慰一笑,随即想起此事眸光放冷:“不过。你若不出手,我倒不知晓这沈初黛竟是如此厉害人物。”
先是将计就计被骗过去,制伏郑桧后故意放火将事情闹大,甚至精心布局,利用人的不同心理弱点,将事情按照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就连她也在沈初黛计划里的一环,不得不处置了郑桧与李唯叶。
这种心机深沉、手段狠决的女人,穆宜萱心思单纯斗不过也属正常,可她能护得了穆宜萱一时,护不了一世。
沈初黛决不能留在宫中,要想个名正言顺的法子将她从选秀名单中剔除才是。
第16章 第十六回
先是皇帝遇刺,后是承安殿大火。
不过是短短几日时间,出了这么多祸事,穆太后“思来想去”,请了钦天监监正薛弗前来开坛做法。
十二月二十七那日,薛弗在御花园开坛做法了足足一个时辰,不少下了学的秀女都结伴前去。
沈初黛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奈何长宁郡主陆含春闲得无聊,非将她拉了过去。
下头一周都已挤满了人,两人便爬到了高处台子往下看。
只见薛弗不惑之年,穿着一身深蓝道袍,前后各自印了枚八卦图,手中握了个拂尘,正端坐在软垫上念念有词地。
陆含春靠着围栏,不时兴奋地同她讲:“听说这薛弗卦象算得极准,我往日便想想算算,又不好意思。”
沈初黛莞尔一笑:“还有你不好意思的?还是说你想算姻缘,算什么时候能嫁得好郎君!”
“沈姐姐,你说什么呢!”陆含春害羞地掐了把她腰间的软肉。
下一秒黑漉漉的眸子一转,打趣道:“沈姐姐有我皇兄,自然是不必算姻缘了。”
沈初黛有些好笑:“这可不一定。”
“怎么说?”
沈初黛纤细指尖轻点了下头的薛弗:“说不定下头的人就是来赶我出宫的。”
陆含春吓了一跳,捂住她的嘴:“薛大人是修道之人又是钦天监监正,怎么会胡乱行事,沈姐姐莫瞎说。”
她小声嘀咕道:“更何况我还期望着沈姐姐当上皇后之后罩我呢,你可别让我的希望落空。”
沈初黛可不是瞎说,她是有自知之明,那承安殿大火的原因旁人猜不到也就算了,穆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头的乾坤。
好端端请来个道士做法,必定是另有图谋,目标肯定就是她,要么说她是妖孽,要么说她生辰与皇上相克。
这套路她早就熟了。
沈初黛眸光一转,从地上摸了块小石子,陆含春瞧见吃了一惊,“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他到底算得准不准罢了。他若真当厉害,必定能算出会有人会砸他,他便能躲开。若是躲不开,就证明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说出来的话也不作数的。”
沈初黛掂了掂石子,悄声道:“待会儿扔完,我们就顺着长廊往后头跑,他抓不住我们的。”
陆含春刚想说什么,余光却是瞥见后头轮椅上的身影,忙是拽了下沈初黛的衣袖,随即局促地叫了声“皇兄。”
沈初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皇帝正坐在轮椅上,他披着藏青大氅,黑貂鼠暖帽下的精致面容依旧苍白的,宛若上好的白瓷,仅有的颜色便是阳光下他淡色的眸,沉甸甸地泛着郁色。
她忙是将握着小石子的手藏在了背后,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陆含春一心期望沈姐姐当皇后,当然不希望皇帝因此而对沈初黛没了好印象,忙是开口道:“皇兄,我与沈姐姐不过是开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
“无碍。”
陆含春“诶?”了一声看过去,只见皇帝正看着沈初黛,薄唇弯了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薛大人是不是虚有其表,朕也很好奇。”
沈初黛长睫一颤,眸光露出几分诧异,随即又有些犹豫。
皇帝淡淡一笑,随即吩咐下去:“让侍卫们把各个通道拦了,无旨任何人不得进入。”
陆含春当即便懂了他的意思,通道都给堵了,就算薛弗派人来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便是查出什么端倪也有他在背后撑着。
她怎么觉得皇兄不是因为恶趣味,而是想纵着沈姐姐呢。
沈初黛没有后顾之忧,便转过身往下看,彼时薛弗已经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手捧着拂尘绕着法台踏着北斗步依旧念念有词着什么。
她当即瞄了准就将石子往下砸去。
她下手又快又准,那颗石子直中薛弗手背,当即便听他痛呼一声,手上的拂尘掉在了地上。
两人瞧见薛弗的糗样不由对视一笑,皇帝视线触及沈初黛娇嫩的脸上,只见她笑得露出了精致的贝齿,流盼的眸子弯得如同月牙一般,甜进了他的心底。
他忍不住也轻勾起了唇。
下头围观的宫人们都沸腾了,纷纷往石头砸来的方向看过来。
陆含春本做好了准备,刚瞧到薛弗被砸就往后退,却是一时紧张前脚绊了后脚,往沈初黛的方向摔去。
沈初黛正好也在往后闪躲,身形不稳时被她这般一撞,便也一道往后倾倒。
然而却没有预想中摔在青石板,她的腰被突如其来的手臂一勾,身子一倾斜斜地便撞进一个怀抱中。
皇帝手臂轻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上,视线落在微微颤着的长睫上,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落下一小片阴影,唇是淡淡的菡萏色,细闻似乎还带着清淡香味。
下一瞬,她便挣脱了怀抱跪在了地上:“臣女无礼,请皇上恕罪。”
皇帝如墨色浸染的眸深了一分,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他唇微微一动,却觉得喉咙疼痒难耐,细碎绵长的咳嗽出声。
沈初黛伏在地面上,听见这咳嗽声不由有些担心,方才这一撞不会将皇上旧疾撞了出来吧。
好在他并未有怪罪她们的意思,就这般放她们走了。
皇帝端坐在轮椅上,视线尽头是她窈窕的身影,只见她越走越远,渐渐的那一抹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前。
他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去打听一下京城里头最有名望的媒妁,再备一份纳采礼。”
一旁伺候的赵西愣了下:“皇上您这是?”
皇帝淡淡道:“给祝止译提亲。”
——
如沈初黛猜想的没错,那钦天监监正薛弗就是穆太后找来针对他的,他装模作样地将众秀女的生辰八字与皇帝的配对,当日便得出结论沈初黛的八字与皇帝相克,若强行留在宫中恐会招致祸端。
第二日下朝后,穆太后便坐了仪仗摆驾御书房。
御书房的地龙烧得极旺,皇帝坐在上首,手中握着暖炉身上围了一层毛毯,纵使如此他依旧是气息虚弱,病恹恹的模样。
穆太后极是满意这个新帝,身体孱弱又听话,不像他的兄长表面装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背地里竟是谋划了十年,暗中要将他们穆家势力一举拔出。
好在她穆家根基深厚,又岂是他一朝一夕能撼动的,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罢了!
至于如今的新帝就是心也无力,让她多添了几分安心。
穆太后与他母慈子孝地交谈了会儿,方才进入正题,让人将钦天监监正薛弗叫了进来。
薛弗跪地行礼后,方小心翼翼将昨日算卦结果说了出来。
皇帝坐在首座上不作声,薛弗低着首渐渐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要说沈小姐真当是天姿国色,娇艳不可方物,皇上听了此话不愿也是正常的。
过了半晌,皇帝突然开口却是问出了个不相关的问题:“薛大人手受伤了?”
薛弗忙是将宽大袖袍往前头遮掩了下道:“多谢皇上关心,不过是昨日做法时被一只石子所伤,并无大碍。”
皇帝捋了捋袖口,慢悠悠地道:“薛大人既是神机妙算、算无遗漏,为何连这石子都未算到。”
薛弗一愣,随即尴尬笑道:“都是下官昨日精力都放在了做法上,旁的实在是无暇顾及了。”
穆太后捧着杯盏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蜷缩的深绿色茶叶在水面上飘飘浮浮,她轻轻用杯盖刮了刮开口道:“薛大人昨日繁忙,皇帝无需太苛责才是。”
她摆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若不是近日来皇宫多出事端,我也不会请薛大人来做法,好在及时发现了因由。你本就身体孱弱,需要药石调养,精心伺候着,这沈初黛与你八字相克,为了你的健康,我也断断不能将其留在宫中了。”
陆时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握着暖炉的指尖微微撺紧,声音却是谦和有礼:“母后这话是要将沈初黛剔除选名单了?”
穆太后轻抿了下茶水:“我知你不情愿,母后也是为你着想,此事便听母后一言。”
陆时鄞睫毛微垂了下去,遮住了墨色晕染的瞳,让人瞧不清他是什么神色。
他犹豫道:“此事便没有周旋的余地了?母后,朕听说三清观道长有更改命格能力一说,不若下旨将其请来……”
穆太后将茶盏放下:“更改命格不过是外界谣传罢了,皇帝怎么放着薛监正的话不听,听信一个捕风捉影的谣传?这沈初黛进宫不过数日,已经发生了这般多的祸事,实在是不宜留在宫中。”
陆时鄞面色有些难堪,沉默半晌方才艰难地开口:“那便……依母后之意。”
穆太后露出满意神色,随即话语微缓:“沈初黛御前救驾实属有功,但命格与皇帝相克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此对待确实是委屈了,倒是可以用赏赐安抚着。”
陆时鄞心头冷笑,打一巴掌再赏颗糖吃是穆太后一贯的手段,他一早便等着她这句话。
他装作思忖良久,方有些为难开口:“沈小姐身为国公之女,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地长大,赏赐什么倒成了难事。”
皇帝既已松口,赏赐什么穆太后并不在意:“沈初黛既是救了皇帝的命,这恩赏便由皇帝来决定吧。”
陆时鄞不留痕迹地微勾了下唇角:“便如母后之意,封沈小姐为公主,赐显陵为封地,食邑一千五百户,黄金万两。”
第17章 第十七回
穆太后脸色一变,随即又很好地掩饰下去,封沈初黛为公主,属实抬举更不论这食邑与封地都极为富饶,实在太过!
只是她话已说出口,便没有收回去的余地,只能委婉开口:“边境今年战事纷杂,众人皆知国库不足,将士们也都与国同甘共苦,如今边关大将的女儿因为救你得千倍之赏,让他们怎么想?圣上登基不过几月,对国库兵饷用度尚不了解,往后母后会一一说与你听。”
陆时鄞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低哑:“既然母后都这般说了,不如封邑前三年所得铜钱尽数赏给忠国公所驻边关。至于珠宝玉器,大内并不缺,儿臣倒觉得丰厚预备的聘礼太重,略显奢侈,不妨取三分之一酬谢恩人。”
穆太后细思越不对,自己这一出言怎么又给搭上了三分之一的封后聘礼,她微凝了眉开口:“皇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