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便到了医馆,得到大夫说无大碍只需吃几副安神药调理便可,陆箐然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在问及诊金之时,大夫却道沈公子付过了。
她想要感谢,一抬眼却见沈公子站在对面的茶馆外,她忙是走过去刚准备开口,却听见里头的说书人说的激情澎湃。
“沈大小姐美眸那么一瞧,便是瞧见刺客袖中寒光泠泠,刺客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猛地便冲进殿里将匕首往皇上的心口刺去……”
“彼时沈大小姐正在殿里头站着,只见她反应敏捷,身轻如燕,一个飞身就落到刺客身旁,再使出一招白云出岫劈手便将刺客手中的匕首夺了过去,又来一招乾坤烈山腿将刺客踹到在地,刷刷几下便是把刺客打得不省人事!”
沈初黛:……?
陆箐然心头涌起疑惑,扫了眼街头并未挂白布,倒不像是国丧期间。
可皇帝不该是在选秀大典时花生过敏而死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刺客,那沈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她转过头看“沈岱安”,却是听见她高声质疑道:“这可不对。沈小姐是因为身体原因退出选秀,又怎么可能这般英武救下皇上?”
说书人神秘一笑:“虽然皇室对外宣称是沈小姐的身体原因,实则是因为穆家忌惮沈小姐,故意请了个算命的说沈小姐命格与皇上相冲,这事儿皇宫都已传遍了!毕竟沈小姐才貌家世皆是胜过穆小姐一筹,想来此传闻不虚!”
沈初黛眉角微微一抽,一本正经地问属下:“说书先生是被咱家收买了吗?”
陆箐然心头一动:“沈公子,你与那沈小姐同姓沈,难不成……”
“正是家妹。”
陆箐然想了想,还是将满心的疑惑咽了下去。
她看着“沈岱安”俊朗的面容,两颊有些红,声音轻细:“若不是沈公子,今日小女子便要命丧黄泉。就连诊金都是沈公子代付的,请问沈公子家住何处,改日我必定登府拜谢,奉还诊金。”
沈初黛本想推辞,但敌不过她的坚持,便报了忠国公府的地址。
同她告了别,她上了马正准备离开,陆箐然却是急声唤了一声“沈公子。”
“我叫陆箐然。”
“‘菁菁者莪’的箐。”
——
两人皆未注意到茶馆另一边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顶马车。
马车外头虽无多装饰,里头却是极为奢华,车内壁用江南蜀锦覆盖,角落一盏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袅袅冒着青烟,便是连里头的椅子都是用梨花木而制,上头刻着精致细腻的雕花。
摄政王穆冠儒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修长的身量穿着一旁是当朝宰相郑玖,他坐在位置上有些忐忑不安地用余光看了眼他的神色,只见他冷峻着一张俊脸,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郑玖开口:“国公爷,那说书人什么天花乱坠的谎话也能编出,实在荒唐至极!竟敢随意诬蔑朝廷命官,不如咱们将他抓起来打一顿以作惩戒,也好杀鸡儆猴让这群人消停些。”
穆冠儒淡淡道:“不可。”
平日里有关皇家的流言也不少,却远远不及这次来势汹汹、指向明确,虽然流传的版本不大相同,可每个都直接指向他穆家暗箱操作选秀。
最近更是严重,不少百姓提及沈初黛时皆是连连称赞,甚至说若是她未被除名,必定便是下一任皇后。
这流言背后定是有人主导,其中主导之人恐怕便是沈家。
若是随意处置传播谣言的人,便是更承沈家的意,舆论也会说他穆家做贼心虚。
如果只是舆论,他倒也并不在意,可是选后大典临近,朝中上折子说选秀不公,为沈初黛求情的人屡出不穷,在这般情况下便是二妹妹当上了皇后,也无法坐稳那位置。
郑玖也知晓自己提出的主意不怎么地,但实在是想不出能够堵住悠悠众口的法子。
两人在车上又聊了别的政事,马车平稳地行驶至宰相府,郑玖跪坐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才下车。
他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身材颀长,长相清俊儒雅,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头戴上清冠、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超然脱俗的模样。
郑玖忙是迎上前,做了个揖:“容毓真人。”
他家中的老夫人半个月前突然中了邪,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整日不休不眠地发着疯要咬人,他是寻遍了京城的名医便是连宫中太医也都请来,却是没有任何好转,只称老妇人是中了邪,寻常大夫是没有法子的。
他便只能成堆成堆地往家中请得道高人,只是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多半不过是招摇撞骗,无法成功治好老妇人。
他还前去淮阴侯府请祝小侯爷想解决法子,只是祝止译也没有办法。
三清观掌门道法高深莫测,超脱世俗,一早便归隐山林。
若不是淮阴侯府与三清观掌门有旧,祝止译也无法拜在他门下。
只是他天生没有修道的根骨,三清观掌门便只能教与他除了道法以外的知识。
见着郑玖急得焦头烂额,祝止译才松了口,他虽是没有法子,却是说可以修书一封给师兄容毓,请他下山。
他的书信寄出去没过几日,容毓真人便抵达了京城,郑玖当即便将千恩万谢地将他请回了家。
只见容毓瞧过老夫人的症状,又在丞相府走了一圈。
挥手便是用朱砂写了三张符纸,又用火烧去,将符纸灰放进水中喂老夫人喝下。
不愧是三清观首席大弟子,不过两三天老夫人的病情就有明显好转。
郑玖特地留他在府中多住了些时候,就是怕老妇人的病情再出波澜。
只是做完揖才瞧见对方身后背了个包裹,心头一惊,有些不舍地道:“真人,您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一段时日吗?”
容毓微颌首:“郑大人,我此次下山已是逗留了十数天,也该回去了。”
郑玖试图劝阻了好几遍,容毓却是态度坚决,郑玖只能无奈叹了一声:“那在下便只能拜别真人了,真人一路好走。”
容毓回了个揖,便目不斜视地往街道上走去,刚走了几步却是被几个侍卫拦住,挟持去了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前。
车帘被仆人撩开,露出里面端坐的男人,他披着玄色大氅,里头是绯色绣仙鹤官服,虽是冷着一张俊脸,眉宇间掩饰不住地雍容清贵。
“你便是三清观首席大弟子,容毓真人?”
容毓有些不明就里:“请问阁下是?”
却是见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波澜,薄唇轻轻扯开一丝弧度。
“看来真人暂时没法离开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告别了沈公子后,陆箐然握着弟弟的手,一路问人找到了淮阴侯府。
虽是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壮丽,站在侯府面前看着高耸的屋檐,她还是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她走上前去同看守的侍卫说明了情况,从包裹中拿出那封信:“侍卫大哥,只要您将这封信递交给侯夫人,她一看便知。”
那侍卫瞧着她长相姣好,娇娇弱弱地,倒也好言相待:“姑娘,不是我不帮你,侯夫人如今不府上,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清河祭祖。”
陆箐然追问道:“请问侯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然而那侍卫也不知,她只能有些丧气地离开了,她拿出包裹中的盘缠细数,可无论数多少遍,这里面的钱也只能支撑几日的。
就在迷茫之际,她正好走到摄政王府门外,一个婆子走出来在门前柱子上贴了告示。
那是招粗使丫鬟的告示。
陆箐然忙是毛遂自荐,起先那婆子嫌她带了个拖油瓶,在她说明自己愿意将一半月钱分给婆子后,婆子方才勉强将他们收留了下来。
虽是做粗使丫鬟,但到底是在王府里,比她在乡间过得要清闲多了,得了闲她便拿出绣棚给沈公子绣护腕。
这段时日她也打听了不少事,这梦与现实虽是有部分相吻合,可也不尽相同。
比如皇帝并未驾崩,比如沈家男儿也没有满门战死。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只是有些庆幸沈公子并未如梦中那般一早早便死在了边境。
这一日正绣着便听见花丛另一边三个丫鬟在讨论沈家的事。
“你们说外头的流言是不是真的,沈大小姐真有那么厉害吗?”
“嘘,你可小声点,这话让二小姐听到了定要生气。”
“要我说这传闻必定是真的,你们听说了没,那家的二少爷可是单枪匹马冲上了闫明山缴山匪,有这般英勇的兄长,沈小姐能不厉害吗?”
“听说那二少爷喜穿红衣,长得极是俊美。虽然是私生子,可京里的闺秀们并不嫌弃,纷纷找了媒人上门求亲呢。”
“可惜都给拒了,说二少爷在边境有订亲之人,下个月便要回边境……”
指尖突然一痛,是针尖刺破了手指,鲜血滴在了绣棚上,氤氲开来。
陆箐然拿袖子胡乱擦着绣棚,可那血纹丝不动。
她停下动作,心里空落落地。
沈公子原是定了亲的,就算她成了长公主又能如何。
他下个月便要离开京城了,她眼圈红了下,手下动作加快,拿了暗红的线在血上多添了一株梅花。
陆箐然加快绣活,终于在五天内赶完了护腕,又向周围的丫鬟们借了钱这才借够那日的诊金。
她在忠国公府门口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沈岱安”的回来。
“陆姑娘,你怎么在此?”沈初黛翻身下了马。
陆箐然眸光落在对方漂亮俊朗的脸庞,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从袖口掏出一叠用油纸包着的铜板递过:“沈公子,我今日来是想奉还诊金的。”
沈初黛注意到她身上依旧是朴素的布衣,照她的身份,淮阴侯怎么会如此苛待她。
她没有着急接那钱:“陆姑娘这些日子可寻着亲了?”
陆箐然细声细语答道:“亲人正好回乡祭祖,正好摄政王府招工,我便暂时住在王府里。”
沈初黛脸色有些变了,摄政王穆冠儒可不是好相处的人,原书中陆箐然与弟弟横空出现登上皇位后,穆冠儒便屡次想杀掉姐弟二人,只不过每每都出了差错没得逞罢了。
至于穆冠儒后来为什么爱上陆箐然,她有些记不清了,她只知道现在若是陆箐然暴露了身份,定会招惹杀身之祸。
对于这个原书女主,她并不反感,陆箐然不像穆冠儒,她们之间既没有世仇,也未有杀身之仇,她没必要讨厌她。
沈初黛从腰间拿出一包银子塞进她手中,叮嘱道:“陆姑娘,摄政王是个危险之人,这摄政王府你还是速速离去的好,至于这钱待你寻了亲人再还我也不迟。”
陆箐然急声道:“可是我听说沈公子你半个月后就要离京……”
“到时候你交给门房便好。”
陆箐然有些失落,果真如她们所讲,沈公子要离京。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沈公子你什么时候回京呢。”
沈初黛答道:“恐怕短时间不会回来。”
陆箐然心头更是难过,她刚想从袖间掏出那护腕来,却是听见马蹄声从街角传来。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一群禁军护送着马车正向这儿行驶过来。
马车在忠国公府门前停下,一个小太监先跳下马车扶着里头的人。
那里头的人沈初黛认识,是之前来府上送圣上赏赐的王礼公公。
她忙是拉着陆箐然躲到一边,只见门口的侍卫上前做了个揖:“小的参见公公,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是为何故?”
王礼从袖间掏出明黄绸布,笑眯眯地道:“咱家是来送好消息的,圣上特赐沈小姐重回选秀名列,还不快去禀报。”
——
大邺朝 文景二年一月十七
今日是个吉日,天清气朗,阳光普照,正值皇帝的选后大典。
太和殿门前两侧站着手持笏板的群臣,右侧为首的是身穿绯色绣老虎官服的忠国公沈云昌,左侧首位是摄政王穆冠儒,他身穿绯色绣仙鹤官服,身形挺秀颀长,气质风华,一双眼淡漠着,却隐隐投射出掌控全局的自信。
亭亭玉立站成三列头戴轻纱帷帽的秀女,虽是瞧不清面容但光是瞧那花团锦簇的窈窕身姿,便知是绝色无双。
沈初黛站在队首,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开始数面前丹墀的台阶数。
她软磨硬泡了父亲良久,父亲才松口答应她待二月份兄长离京时,带上她一道回到边境,还为她拟了个假身份,沈家的义子“沈岱安”,正式入了族谱。
她在家中实在闲得无聊,又听闻近日山匪猖狂,便带着人马杀上闫明山,将一山的山匪给端了。
经此一战,“沈岱安”的名头在京中传开了,她随兄长前去军营练兵时倒也得了不少士兵的爱戴。
就在万事俱备,只差等到再过半个月她便可以随着兄长离开京城之时,宫里头却是传来了圣旨。
先是夸了她一通,最后说重新将她拟入选秀名单中,参加选后大典。
沈初黛忍了很久才没掏出大刀前去穆家,跟他们在线battle一番。
其中缘由她也是知晓几分,无非是因为她名声在京城太盛,穆家顶不住舆论和百官的压力,故而只能出此下策。
可穆冠儒哪里是会吃硬亏的人,不出所料的话,今日选后大典,不仅是要册封穆宜萱为后,还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再次把她剔除选秀名单。
她就是个陪跑的,命运早已注定。
好在穆家不想让她入宫,她也不想入宫,大家目标一致倒也算和谐,她就暂且陪他们玩玩。
待皇上穆太后等人坐上了首位,一个青色道袍头戴上清冠、手持拂尘的身影从太和殿中走了出来。
沈初黛微凝了下眉,透过眼前的轻纱看去,虽是瞧不清什么模样,只觉得那位仙风道骨超然脱俗,比当日的钦天监监正要像样子许多。
可惜都是被穆家人收买的一丘之貉。
听清太监对其的介绍,她这才有些恍然,为何摄政王无缘无故要来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