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他严词厉色,道士有些恼了:“你不也骗我了吗?”
“我没骗你。”容毓认真地道。
道士瞥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废话。
她随手将假发与假胡子撕下来,塞进包裹里抬起头道:“如今之计只能变装了。”
她露出圆润娇俏的脸蛋来,容毓这才瞧出方才那个童颜鹤发的道士竟是个姑娘乔装有些一呆:“你为何如此装扮?”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道士瞪了他一眼,“对了,我叫小鱼,你叫什么?”
“容毓。”
小鱼听到对方声称自己叫“容毓”,不由默默翻了个白眼,要骗人也该找个名头小点的装,说自己是三清观首席大弟子“容毓”,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不过看在他方才救了她一次,她又如此地宽宏大度,她便不拆穿他的谎言了。
小鱼将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塞进包裹里,转过身开口道:“快把你这身惹眼的袍子和拂尘脱下来。”
容毓蹙紧了眉,清秀的脸有些严肃:“为道者,怎么可以脱下这袍子!你身为道者也不该——”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小鱼手上拿了块熟悉的青布,他微微一愣:“这是哪来的?”
小鱼摆了摆手中的剪子:“方才剪的,光屁股和换衣服你选一个吧。”
两人装扮了一番,容毓背着小鱼走出小巷,刚拐到大街上迎面又是撞见方才那群府兵。
只见那群府兵盯着他们扫了片刻,又高声喊道:“抓住那个道士!”
小鱼惊了:“他们怎么认出来我们是道士的?!”
余光却是不经意扫到容毓手中的拂尘,她怒道:“这拂尘是怎么回事!”
容毓淡声道:“道袍被毁,但我总归也是应有自己的坚持的——”
话音刚落,拂尘一截半根断掉。
小鱼拿着剪子,咬牙切齿:“你要是让我被他们逮着,你试试,你可别忘了放在我包裹里的上清冠!”
容毓神色一紧,忙是背着小鱼跑起来,两人跑到了城东一座破败的寺庙中方才有喘息的机会。
然而刚将府兵甩掉,一群黑衣杀手又是拿着大刀腾空出现,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冷笑了三声:“容毓啊容毓,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你们若是住在客栈这般人多的地方,我们反倒不好动手,没成想你们竟然自己跑道无人的破庙来了!”
小鱼惊了,转过头去:“你真是容毓?”
容毓低调颌首:“小鱼姑娘,我一早便说了。”
小鱼审视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顶着‘容毓’的名头做坏事了,怪不得他们要杀你!”
容毓神情有些严肃:“小鱼姑娘,我为人道者从不撒谎。”
“你今日下午还骗我了呢!”
“我没骗你。”
“你还说没骗我,你就是骗我了!”
“我真没骗你。”
“你就是骗我了!”
“我确实没骗你。”
一群被无视的杀手怒了:“你们俩怎么回事?!”
两人齐齐转头吼道:“你给我闭嘴!”
杀手气得纷纷拔出刀来,便要将两人斩于这破庙中,屋顶上梁缙受皇帝之命带了一队人一路暗自守护,见此状忙是要翻身下屋。
然而还未来得及,便见为首的杀手扑地一身倒下,站在他腰上的赫然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火红身影。
老大一招被人撩到,其余杀手都惊了,纷纷指刀相向那人:“你是何人?!”
梁缙借着破庙中微弱的烛火,瞧清那人眉清目朗,眸色明媚。
正是男子装扮的沈初黛。
沈初黛轻轻一笑,话语并不客气:“是你姑爷爷我!”
只见她手持大刀,动作极是干净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现场的杀手像切西瓜一般地解决掉。
最后一个杀手倒地,梁缙带来的手下不由轻声道:“没想到沈小姐这么有心,竟是深夜前来保护容毓真人。”
“就是就是,想必沈小姐十分感动,是特地来感谢地也说不定。”
他们不由纷纷感叹着。
容毓也瞧清了来者,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还能活着见到沈小姐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不不。”沈初黛微挑了下颌,微勾的眼角自带三分潋滟:“你高兴的太早了!”
“我是来取你这个为虎作伥、不忠不义妖道首级的!”
她清灵如玉的声音在破庙中回荡着。
屋顶上的众人:……?
容毓:……??
死去的杀手:……?!!!
同样是来杀他,你砍我们作甚!!
沈初黛没说任何废话,持着刀便要往容毓的脖子上砍去。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为又出乎了梁缙众人的意料,一时间竟是没来得及阻止。
始终淡定的容毓终是变了神色:“妖道?沈小姐你这话是何意?”
眼见着那刀便要落于自己脖颈上,他闭紧了眼睛,用两人所能听到的声音突然道:“难道沈小姐不好奇为何会一直重生吗?”
凌厉刀锋微微刺破他细腻的肌肤之时,沈初黛忽地将刀停了下来,明灭的烛火下她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你——”
容毓微抬起首:“我知晓原因。”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沈初黛定定地看着容毓,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方才将刀收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晓?”
容毓未作答而是同小鱼道:“小鱼,这破庙漏风,需要生火,麻烦你出去捡些树枝来。”
小鱼看了眼沈初黛又看了眼容毓,知晓他是想借故将自己调离此处,没吭声点点头便离开了破庙。
沈初黛看了眼屋檐,淡声道:“我与真人有事相商,上面的弟兄也暂时离开吧。”
感受到上面的迟疑,她又补充道:“放心好了,我暂时不会杀他。”
待人皆走干净了,容毓这才捋了捋衣角处的褶皱:“想必沈小姐已经知晓,自己存活的世界是一本书了吧?”
沈初黛微颌首,眸中闪出一丝异色:“你也是穿书而来,你知晓我重生是因为这一切你也经历着?”
“不。”
容毓解释道:“我只是原书中的一个角色,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窥得天机罢了。”
他将眸光落于那微薄的烛火上,声音淡淡的:“这世界是一本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人设与使命。”
“正如我在选后大典所说——”
沈初黛唯恐他又说那些拽文嚼字的话:“那些我听不懂。”
容毓轻轻一笑:“简单来说,皇帝人设就是‘百分之百英年早逝的皇帝’,无论他如何挣扎,作者要他三更死,他碍不过四更。”
“那我的人设?”
“百分之百给英年早逝皇帝殉葬的秀女。”
沈初黛:……
她的人设真的好简单粗暴、完全不做作呢!
她长睫微垂下来,遮住眸中的复杂:“既然我们的生死皆由作者掌控,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不断重生,去改变注定的死亡?”
容毓清俊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悲天悯人:“书中的沈小姐是个娇养在闺中、不谙世事的国公小姐,日子倒也过得安稳,直到十三岁那年,沈家满门男儿葬身于沙场。忠国公府只有老太太一人主持,然而老太太年岁大,这国公府的事务又太过操劳,没几年也去了。后来沈小姐受诏去宫中选秀,突逢皇帝驾崩,她殉葬而死。”
“十三岁那年……你指的是嘉峪关一役?”
“没错,若是没记错,那是你参与的第一场战役。”
容毓微微颌首:“是你及时发现了陷阱,抓出了敌方的眼线,将计就计引敌人夜入大本营,将其一举擒获,大败了敌军,赢得了此役。故而沈家满门男儿活了下来,忠国公府也日益鼎盛。”
沈初黛明艳的脸庞被微弱的烛光照着,微微敛了一丝锋芒。
她没想到原主的经历竟是如此凄惨,若不是她想有一技傍身,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份天地,上战场历练凑巧救了沈家,恐怕沈家的结局与原书别无二致。
一想到此,她便深觉得胆寒不已。
沈初黛低声道:“我还是不明白,这与我的重生有什么关系。”
“原书中沈初黛是个无父兄仪仗、更无武艺傍身的孤女,皇帝的头七,便被迫殉葬同皇帝一道去了。可你不一样,你既有精湛武艺,父兄又待你如珍宝,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殉葬。”
容毓解释道:“所以你的死就是个悖论,悖论导致了书中世界自动重启,清理逻辑错误,十四天为一个轮回,故而你会重生回到皇帝死前的第七天。”
沈初黛眸光一亮:“既然悖论解除,我便不必再受重生之苦?”
容毓却是摇摇头:“如今发展虽以离原书剧情相差甚远,但他的人设还是会不断执行。”
沈初黛:……
她惊了:“你的意思是他还是会死?!”
她回过神来:“所以你在选后大典上指定我为皇后,并非是因为受摄政王指使将皇帝与沈家一网打尽,而是因为你想我贴身保护皇帝?”
并不是,他只是按照陆时鄞嘱托罢了。
只不过他身为道者,是不好撒谎的,但可以避而不答。
容毓只道:“摄政王虽指使了我,但我在选后大典当众摆了他一道,方才沈小姐斩杀的人便是摄政王派来暗杀我的。只是这“一网打尽”,沈小姐何出此言?”
沈初黛将她当日的分析全盘脱出,完了她拍手道:“我觉得我的猜测很合理啊。”
容毓的神色有些古怪,当然合理,合理地不能再合理了。
陆时鄞那个疯子的逻辑,常人一般难以理解得了,毕竟谁能想到他疯狂到拿自己的命犯险。
困惑在沈初黛心头多时的谜团一时解开,她不禁有些感慨万千。
边境她是注定回不去,既然将军做不成,那就尝试做个好皇后。
——
选后大典刚一结束,宫中便紧锣密鼓地为大婚做着准备,大婚定在三月下旬,刚好是春风和煦、百花争放的季节。
宫里头又连派三个教养嬷嬷来教导,不光是宫中规矩,更重要的是教如何做好一个称职的皇后。
时间太紧,沈初黛不得已只能日日留在家中学规矩,唯有春日宴方得以带着妹妹们出来透透气。
众人显然对她这位未来的皇后极是好奇,她光是坐在位置上吃点心,便又一茬又一茬前来搭话。
便是出来玩也得不了消停,沈初黛将一碗糖蒸酥酪吃完,便准备站起身躲清静,刚放下了勺子便听见拉扯的动静。
抬眼看去才瞧见是新建伯家的二公子张经文,攥着柳让的胳膊往这儿扯,嘴中念念叨叨地:“我的柳大才子哟,你不是痴迷沈小姐,甚至不吃不眠为她写诗数首嘛!如今沈小姐要进宫了,以后相见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你还不赶紧趁这个机会多说几句话呀。”
柳让奋力挣扎着,奈何自己一介文人比不过张经文那个武夫,被硬生生拉扯着向前。正纠缠着他对上了沈初黛清盼的明眸,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连连叫苦。
外头有关沈小姐绝世美貌的传言纷纷,最为出名的便是她偶然一次出游面纱掉落被他柳大才子瞧了一眼,当时便觉惊艳万分,回去不吃不眠为她写了诗数首。
这些诗传满了坊间,人人皆是好奇沈小姐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就连忠国公府门口一度都被那些书生围得满满,皆以窥得她真容为傲。
但他们哪里知晓这里头的实情!又哪里知晓沈小姐的可怕!
当时沈小姐从边境回来不久,鲜少出门便是偶有出门也是头戴帷帽,无人知晓她的真实面容。
那一日他吃醉了酒,正好撞见了头戴帷帽的沈小姐,他一时犯了荤趁其不注意摘了那帷帽。
让他惊诧的是帷帽下的那张脸,不同于京中闺秀的细腻白皙,她的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还隐隐有数道清浅不一的疤痕。
他当即吓得惊叫了一声。
……然后被暴揍了一顿。
那个魔鬼还罚他连夜为她作诗十七首,不然就砍了他的手指,吓得他忙是滚回家作诗,一夜冥思苦想抓耳挠腮才写出那些来。
结果外头却传成了他惊艳于沈小姐容貌!他恨!
纵使沈小姐后来真的出落成绝色,他心底里的恐惧还是没有一分消减。
柳让鼓起勇气又瞥了眼,见她本来准备站起,又坐了下去笑眯眯地观赏着他的挣扎。
他眉头一抽,魔鬼就是魔鬼!漂亮也改不了她是魔鬼的本质。
“经文,别闹了。”一只如细瓷般的手突然出现稳住了那两人的纠扯。
沈初黛微微一愣,抬眼看去那人穿着藏青绣云纹华袍,漂亮的眼眸郁沉沉地,盛满了冷戾之色,正是许久未见的祝止译。
瞧见祝止译,她神情不由有些复杂。
之前被剔除选秀名单出宫后,淮阴侯府便让媒人上门送了数十抬的纳采礼,将花厅前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
先是一对被绑的结结实实肥硕的雁,两匹健壮的汗血宝马,十八只通透纯净的玉如意,五十八对龙凤成对喜镯,八十八对足金锦鲤,一百零八匹江南云锦蜀锻,一百二十八匹各色彩绣软烟罗,还有海味、聘饼、四京果、茶叶、酒数不胜数。
把她惊得有些目瞪口呆。
祝止译究竟是来求亲呢,还是来炫富呢!
好在父亲知晓她的心思,又让媒人将纳采礼送了回去,只道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