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也舍不得用自己的匕首拿去砍柴,一听及便开心地又将匕首收了回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子,开心地道谢道:“多谢方先生!”
她这般娇贵模样恐怕连羹汤都未做过,方先生不信她真能砍柴。
他最是见不得装模作样的人,便冷声警告道:“事先说好,夫人若是真有心帮老朽,请自己动手,误要让手下的人帮忙。”
沈初黛答应地极是爽快:“这是自然。”
她扭头吩咐歌七道:“歌七,你留在厨房帮先生忙吧。”
话毕她便拿着斧子走出了厨房,方先生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有些惊讶,从灶台前站起了身走到窗前,看着沈初黛婉拒了手下的人跟随,自己拿着斧子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歌七站在原地问道:“方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方先生指了下沈初黛的背影,扭过头来问道:“你家夫人真去砍柴了?”
歌七笑得灿烂:“方先生您可不知晓,您找我家夫人砍柴是找对人!若说这砍柴,在场的可没有比得过她的。”
沈初黛手提着斧子走出田庄,往山上走去。
她能够会得一手精湛刀法多亏她拜得了个好师父言复,为了拜得言复为师父,她可下了不少功夫。
言复是当年名满大邺的刀客,隐姓埋名地前来边境,解决敌人时不小心被她瞧见,自此以后她便缠上言复,每日带着礼物前去拜见,只求拜得一师。
言复本无意收她为徒,后来被她缠烦了,便以一年为限,她若是能够天天为他砍上一石木柴,他便收她为徒。
他本想着沈初黛最多坚持不到十天,没成想她居然一直坚持了下来,坚持到三个月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下去必定要不得已收她为徒,脚底抹油便溜了,谁知第二天还是被找到新的住处。
后来言复终于被她的毅力打动,收了她为徒,但这砍木柴的活却是延续了下来,美名其曰练腕力。
就这样沈初黛坚持砍了三年的柴,时至今日她虽是许久未再拿起斧子,可砍柴这一活对于她来说却是轻松不已。
沈初黛走进山林挑了半天,终于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掂了掂手中斧子便要将这棵树拦腰砍下。
然而就在她要将斧子砍下的时候,一个稚嫩童声却是突然响起:“住手!”
沈初黛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孩子,那孩子十二岁上下,身穿粗麻衣裳,脸上黑乎乎一团,眼睛却是又圆又亮瞅着她打量许久,方才继续开口:“又是来找我爷爷的?”
这里方圆几十里就仅有方先生一户,这孩子自是方先生家的。
沈初黛点点头,便瞧见那孩子瞪了她眼:“怎么会有你这么蠢得人,连什么能砍什么不能砍都分不清。”
沈初黛扭头瞧了眼树:“这不是桉树吗?”
“它分明叫‘有加利’树!”孩子反驳道。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扬了扬脑袋:“这树可是我爷爷从大胡子洋人买来的种子培育地,花费十年的心血,一袋种子仅有这一棵成活。你若是砍了,他会气疯地!”
沈初黛没想到在现代常见的桉树到了古代却是稀有品种,她细细想起,桉树确实是澳大利亚引进的树种,在大邺还从未见过。
她不禁有些后怕,若是方才她真的将它砍了,别说请方先生下山了,他们恐怕当即便会被赶走。
她忙是感谢道:“多谢提点。不知你如何称呼?”
从那孩子口中,沈初黛得知他叫小虎,是方先生捡来的,自小就在这儿长大。
在小虎的指点下,她另选了棵树开始砍伐。
沈初黛力气极大,不过几斧头便将那棵足有一丈高的树木给拦腰砍断,惊得小虎目瞪口呆。
“你怎么做到的!”
沈初黛一面将倒下来的木头砍成大小长短皆一样的柴火,轻松开口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她有些困惑地问道:“对了小虎,既然这种子是从洋人那儿买来的,你爷爷为何不问问他怎么种植?”
“那洋人不会说咱们的语言,身上又无钱财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幸好我爷爷给了他一个馒头,作为回报他便送了我爷爷一小袋花的种子。我爷爷瞧出那并非大邺物种,便同他比划了良久,好不容易他身上的种子全买下了。那些袋子里夹杂着本册子,应该是记录着种植方法,可没人能看得懂。我爷爷就只好自己尝试,没成想存活的几率如此低……那些种子里我爷爷尝试了大半,就仅有这‘有加利’存活了。”
沈初黛眼眸一亮,方先生痴迷于种植,想必非常想种植成功那些外来品种,若是能帮方先生解了此困境,说不定方先生便能松口同他们回京。
她虽是对种植业一窍不通,但英语却是拔尖,就算那册子并非是用英语书写,大邺能人异士这般多,让陆时鄞发个皇榜征集人来翻译便是。
沈初黛向小虎道了谢,又解开锦囊里摸出了个金花生送给他,哪知小虎看了眼金花生又还了回去:“又不能吃,姐姐你还不如送我个真花生呢。”
“小虎,这金花生可是能买一仓库的花生,到时候让你爷爷给你买。”
小虎挠了挠圆嘟嘟的脑袋,拒绝道:“我不要。”
沈初黛只能又将金花生收了回来,承诺道:“京城里美食众多,待咱们入京了,我给你买好吃的吃。”
歌七帮着方先生在厨房里打着下手,一切准备好了就差柴火的时候,便听到了厨房门口的动静。
接着便瞧见沈初黛背着满是柴火的竹筐走了进来,她所砍得柴火极是完美,大小长短皆是差不多,横截面的创口光洁,必是干净利落的一刀而制,若无足够的力道绝对做不到如此。
方先生瞥了眼沈初黛的纤细手腕,沉下声音道:“我方才是否说过‘夫人若是真有心帮老朽,请自己动手,误要让手下的人帮忙’?”
沈初黛还未说话,歌七便出口相帮道:“方先生,这确实是我家夫人砍得。”
方先生淡淡道:“你方才未随着你家夫人一道,又怎知她是亲自砍得?”
“方先生您误会了,不过是砍柴罢了,我家夫人不会假手于人的。”
就在歌七辩解的时候,一个瘦小身影从沈初黛身后钻了出来:“爷爷,我方才亲眼瞧见,是这姐姐砍得柴!”
方先生一愣,忍不住问道:“当真?”
可小虎什么秉性没人比他更清楚,小虎性子纯善从不撒谎。
小虎拽了下方先生的袖口:“姐姐还说她可以帮爷爷您翻译洋人的那册子!”
方先生半信半疑地瞅了眼沈初黛:“你真能翻译?”
桉树原是澳大利亚的物种,而澳大利亚是英国的殖民地,所用语言自然便是英语。但沈初黛也不能保证那册子就一定是用英语所书写,只道:“方先生,我瞧一眼才能确定能否翻译。”
那册子被方先生从屋子里翻出来,沈初黛瞧见上面的署名,顿时眸光一亮。
果真是英语。
可打开一看才发觉那册子所写的绝非培育方法,而是那名洋人渡洋的所见所闻。
沈初黛翻了几页,有些失望地想将其放下,却是注意到那洋人提到,他们中间停留在一无人岛上几天。
而就在那几天里,他发现了这岛上有巨大的金矿。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沈初黛心头一动,忙是往后翻了几页,只见那洋人将那金矿所在地点写的极是详细,大抵是为往后回来挖掘做的准备,只可惜他将这册子藏在了装有种子的袋子中,又将种子卖给了方先生。
她将册子翻完也未找到那些种子的培育方法,她将册子放下,将实情告知方先生。
方先生显然是极其失望,培育植物是件极耗费时间的事,光是尤加利树他便耗费了十年,他哪里还有别的十年去承受一次次的失败呢。
听她说起金矿之事,他摆了摆手道:“金矿与我来说有何用,这册子你拿走便是。”
没能帮上忙,倒是平白得了个记录金矿所在地的册子,沈初黛颇觉得不好意思:“方先生,不如你将那些种子拿来,说不定有我认识的。”
种子袋被方先生拿了出来,沈初黛挨个翻开查看了一番,发现还真有不少她认识的,比如玉米、红薯、土豆、四季豆等种子,这些都是相较于桉树容易培育多的。
想来方先生在培育桉树时失败太多次,故而未培育剩下的种子。
这些都是耐旱好培育的种子,沈初黛同方先生讲解的时候,歌七便带着手下去做饭,待讲完也到了晚膳时候。
方先生不再是原先倨傲的态度,在饭桌上对沈初黛有些赞不绝口:“陆公子,你真当娶了个好妻子,我原以为是只会吟诗作赋的千金小姐,没成想她竟是对农作物也这般了解,竟是连洋人带来的种子都认的。”
陆时鄞虽有些意外,但他早已习惯了沈初黛给他带来的惊喜。
他柔声道:“能娶到她是我人生之幸。”
晚膳过后陆时鄞正式提及请方先生回京入仕之事,方先生的态度虽然有了转变,却还是拒绝了。
陆时鄞开口劝道:“方先生,我知晓您醉心于培植植物,不愿出去掺和世俗杂事,我能保证的是只要您愿意同我回京,您依旧可以不受任何人打扰,安心研究您所想研究。”
沈初黛也在一旁帮忙劝道:“方先生,大邺能人志士多是集聚在京城,说不定其中便有会培育剩下那些植物的。”
方先生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并非是我不想进京,而是我与一人承诺,今生再不入京城。”
若是旁的什么原因他们还好劝说,可方先生是个执拗的人,一旦作了承诺便不会再改变。
沈初黛不由转头瞧了眼陆时鄞,他也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揖手道:“方先生既是受承诺所困,在下再强人所难实在不宜,今日多叨扰先生了。”
方先生眸光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之前所说是为大邺百姓而来,可为真?”
陆时鄞话语坚定:“当然为真。”
方先生思忖良久,终究松口道:“我虽是不能入京,但我愿意将半生心血所研究出来的水稻种植改进方法与部分种子送予你们。”
这些年所来找他的那些贵胄们,大多都是派手底下的人来,用着金钱珠宝相诱,也倒有那么几个亲自来的,虽是在这儿守了段时日,但事无大小都假手于人。
他们请他这个将植物粮食当成命根子的人出山,自己却做不到尊重粮食与劳动,真当可笑至极。
然而今日这对夫妻却是不同,从他们身上方先生感受到了真诚,他相信他们不是为功勋利益而来,是真正为天下百姓而来的。
陆时鄞与沈初黛一怔,意识到这是方先生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忙是连声感谢。
方先生话锋又一转:“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虎:“你们要将我孙子带进京城,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能够吃饱穿暖,进入学堂能有所会便是。若是你们能做到,接下来每年我都寄去最新改制的方法。”
他自知自己年岁已高,此举是在托孤。
两人自是没有理由拒绝。
天色已是不早,众人便先行在方先生的家里住下。
白日劈柴沈初黛出了身汗,便去附近小河中洗了个澡才回房,一进屋便瞧见陆时鄞坐在椅子旁,翻阅着记录着水稻种植改进方法的本子。
听见动静陆时鄞也抬了眼,见她青丝湿漉漉地正往下滴着水珠,便将她拉来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拿了布轻柔地帮她擦着发丝。
他温柔语气中带着淡淡责怪:“湿着发吹了风容易头疼,怎么也不知晓多带个帕子将头发包起来。”
沈初黛有些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不管是在忠国公府还是皇宫,所有东西都是由丫鬟备好,这次她自己准备倒是忘了带擦头发的帕子,好在现在是春天,和煦的风吹在发间倒也不觉得冷。
“也是我不好,该提醒着你。”
沈初黛抿唇笑了起来,随即把册子上记录金矿之事说了出来,她眼眸亮亮:“咱们可以先派一行人前去探探是否为真,若是为真,咱们可就发了!”
陆时鄞如墨般浸染的眸倒映着她娇美的面容,他心头满是欢愉,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好,夫人说的是。”
这声“夫人”入耳,他们两人倒还真像极了民间的普通的夫妻。
沈初黛脸颊染了淡淡菡萏色,又想起一事:“之前那折子说‘浙江一省极其边缘郡县连续三年春夏干旱无雨,田中颗粒无收’,这田里种的可是水稻?”
“大多数皆是水稻,怎么了?”
方先生所处的地方一直四季分明、温暖湿润,并无干旱之忧,故而只针对产量做了改进,却是没有做抗旱研究。
然而那些洋人所带来的农作物却是不同,玉米与红薯皆是耐旱之物,成长期并不需要太多水分,正适合那些干旱地带。
沈初黛说的眉飞色舞,肩头突然被他的臂膀轻轻揽住,雪松木的清冽混杂着他的温热气息,在她耳畔低沉沉地宛若世上最美妙的乐器。
“阿黛,我时常想着,若是你不在我身边,这宫里的日子要多难捱。”
在她未出现之时,陆时鄞孤零零地在那阴谋诡谲的宫廷中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隐藏在四周的满是贪婪窥探的目光,没有一刻他紧绷的神经能真正放松下来,就是连夜中也时常惊醒。
他时常自嘲地觉得这样也好,倒更像身染重疾的病秧子皇帝。
可是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他终究逃不过那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陆时鄞从小嗅觉异于常人,那芙蓉糕端上来的一刻他便闻到,里头混杂着花生的味道。
可他却是口不能言、身子完全不能自控,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拿起筷子,将那芙蓉糕口中,等着疼痛袭来,等着命定的死亡来临。
一睁眼他却是回到了选秀前的第七天,那不过是他如履薄冰日子里的一场噩梦罢了。可是当一切和梦中相同的事情发生,他终于意识到那不光是个噩梦,或许是上天赠与他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