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女儿家最为不容易,沈初黛更要走上那艰难的道路,可她的归宿从来都不该是深锁在深宫中,她就像草原上奔腾的野狼,哪有将野狼圈养在栅栏里头的道理。
姜嬷嬷心下觉得难过,支开了一旁伺候的婢女,嘴上却还是道:“小姐性格倔强,无论是进宫亦或是家人,若是遇上不顺意的事情,切不可意气用事,任意妄为。”
沈初黛点点头,装似乖巧地说道:“嬷嬷,我知晓的。”
她嘴上虽是这般说,可心头都已打算好待救完皇帝,便立刻随着兄长北上直驱边境。
姜嬷嬷似是察觉到她的敷衍,笑了笑道:“我知晓小姐志不在此,有人说这世道不公,女子天生便该依附男人。可嬷嬷我倒不觉得应该如此,我自小进宫一生未嫁,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大半生,虽是未得大富大贵,但能够安享晚年我便知足了。”
沈初黛有些意外,姜嬷嬷本身就是在宫廷里掌管礼教的女官,是个墨守成规的女子,却不知晓她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她开口道:“嬷嬷这是在劝我不要进宫,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姜嬷嬷却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是想劝小姐进宫。小姐与我皆知大邺早已是穆家的天下,若是这穆家再出一个皇后和嫡皇子,哪里还了得?全天下能与穆三小姐争这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小姐您了,我想忠国公也是如此想,这才不得已送小姐入宫。”
她顿了顿:“小姐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或许有一天能帮助这天下的女子挣脱礼教的束缚,让女子也能用自己的力量撑开一片天地来。前朝有皇上皇后共理国事,被天下人尊称‘二圣’,我相信小姐若是能登上那个位置,也必定如像前朝皇后那般不拘泥于后宫的那小方天地,一展宏图的。”
沈初黛心头闪过一丝动容,然而不过只是一瞬。
就在早上父亲已经拟好奏折,就等她明日参加完平南王寿宴便递上去。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皇后。
穆家连出两任皇后,穆冠儒又是当朝摄政王,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皆是穆家独大,此次选秀穆冠儒的亲妹妹穆宜萱也会参加,不管怎么说这皇后也不是她能当上的,更别说什么‘二圣’,为天下女子谋福利了。
送姜嬷嬷的船很快驶离眼前,歌七询问道:“小姐,现在回府吗?”
沈初黛眸光落在护城河上,彼时已经接近黄昏,平静无波的湖面闪耀着粼粼的余映,然而也就是这样的湖水,已经接连成了二十多个孩童的葬身之地。
像是诅咒一般,每隔段时间便会有一个孩童的尸体出现,其中之一便是平南王妃寿宴当日被诱拐出府的小世子。
二十几个孩童死得极惨,全身血液被活生生抽干,又在水中飘了几天,尸体浮肿不堪,便是连最精明的仵作都验不出什么。
这护城河的范围又实在太大,大理寺只能派人手在这附近巡查,然而依旧没能阻止的了孩童的接连死亡。
上一世小世子死后平南王震怒,调了半个京卫指挥使司去搜查线索,可惜沈初黛没有活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既然重生一次,小世子的惨死便能避免,说不定她还能顺藤摸瓜抓住凶手。
沈初黛起了兴趣,想来今日无事便上了马车,往出事的一带驶去。
到了地点她便下了马车,让人在后头跟着,与歌七顺着护城河往上游走去。
不过只是一炷香车程的距离,这儿与人声鼎沸的码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了风唰唰吹过草垛的声音剩下的便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想是因为这儿接连死了二十几个孩童的缘故,附近的村民嫌这儿晦气没事便不往这儿来,就连船只都未曾见到。
今日前来沈初黛本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事件持续了三个多月,大理寺人员早已将这儿翻了个底朝天,若是真有什么线索也轮不到她找着。
可让沈初黛没想到的是,她还真就在上游远远瞧见了十几个男人,为首的少年身材颀长挺秀,腰间别了把剑极为倜傥的模样,他的目光停留在湖面上,可湖面上并未有什么波澜。
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挑这么个晦气的地方行事。
沈初黛心头起疑,便带着人躲在了半人高的杂草间,偷偷观察着那群人。
等了有一会儿,那为首的少年方才率先上了马,似乎是不经意一般淡淡朝她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深潭一般的眸子隐隐有了波澜。
少年轻拉了缰绳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他身后跟着的十几名侍卫也打马跟在后头。
马蹄踏在河岸边的泥土上,扬起一片尘土,极是浩浩荡荡的模样。
沈初黛心头一凛,警惕地直起腰板,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绑在腰间的软剑,论硬碰硬她可从未怕过。
那群人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她几乎能闻到尘土的味道。
沈初黛终于瞧清为首少年的相貌,他容貌平淡无奇,通身却是天家矜贵、高高在上的冷峻,除了开头便再未往这儿看过,方才的一瞥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下一秒错觉成了现实,那群人打马在他们藏身的杂草前经过,没有一丝停顿地过去了。
沈初黛目光迟迟落在为首少年身上,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微蹙了下眉头,语气有些古怪:“祝止译?”
歌七愣了下,“小姐见过祝小侯爷?”
沈初黛神色有些复杂,解释道:“他腰上那柄剑上有三清观的印记,三清观掌门修道多年仅收两个徒弟,其中一位就是祝小侯爷。”
祝止译是淮阴侯最小也是唯一的嫡子,从小病弱,幼年被三清观掌门带到山上修道,这几个月皇帝大丧才从山上回来,沈初黛从未见过他,故而也只能凭那剑柄猜测。
只是在沈初黛印象中,道士应是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可祝止译眉角眼眉梢透露出来的凌厉沉戾,像是无数次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让她隐隐觉得压抑烦闷。
祝小侯爷出现在此必定不会如此简单。
他们走远后,沈初黛第一件事便是命令随性暗卫沿着河面搜寻,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果不其然暗卫们顺流而下发现了一只麻袋,虽然经过流水的冲刷,麻袋里头仍有残余的血迹,那血液新鲜尚未干枯,一瞧便是不久前留在里头的血迹。
就连方才祝止译站的岸边地上,也滴有状态相似的血迹。
沈初黛只觉心头一阵发冷,想起那二十多个孩童惨死的景象,纵使她行军打仗数年见过的死尸不尽其数,可那般小的孩童还是少见,又何况是那般惨状。
仔细想来四个月前是第一次发现孩童尸首的时间,祝小侯爷不就是四个月前回的京吗?
还有那一日淮阴侯全家去平南王府吊唁小世子,只除了祝止译,他究竟为何未出现,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不敢出现,又亦或是急着去掩盖什么。
冥冥之中所有的疑点都指向祝止译。
沈初黛几乎要将牙齿咬碎,迅速吩咐下去:“闫旭回去调人,剩下的人继续搜寻,若是搜到孩童的尸身,立刻来报。”
歌七意外出声:“小姐您这是怀疑祝小侯爷是……”
沈初黛眸光落在湖水上,夕阳的余晖褪去毫无光亮。
半晌方才开口:“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明日便知晓了。”
因为明日便是平南王妃的寿宴,也是小世子失踪当日。
——
沈初黛却不知晓,祝止译当日未去吊唁的原因,是他根本去不了。
只因她所见到的祝小侯爷并非祝止译,而是戴了□□的皇帝陆时鄞。
世人皆知陆时鄞刚一出生,便被父亲世宗皇帝派人送去行宫,后来世宗皇帝将位传给了陆时鄞的兄长晋元皇帝,晋元皇帝只有两个公主并无儿子,眼见大邺皇位无人继承,陆时鄞方才被穆太后急匆匆接回来登基。
然而陆时鄞并非一直在行宫修养,而是与祝止译一道被送去了三清观修道。
只可惜祝止译在去三清观的半道上生病去世,陆时鄞便以祝止译的身份在三清观修道,直到先帝爷去世方才从三清观回到了行宫,又被穆太后接回了宫中。
侍卫首领梁缙骑马跟在陆时鄞身后,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您说沈小姐会不会猜出什么?”
他是最先发现沈初黛一群人的,只是得到皇帝暗示并未声张,如今离了那地方才忍不住开口。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传出去皇帝的精心部署便会立刻付之东流。
陆时鄞如细瓷般的指尖拉着缰绳,在夜色下神色难辨,眉眼间冷戾却是微微消散。
“沈大小姐是个聪明人,便是猜出又如何?”
他顿了顿,话语笃定,“她不会说出去的。”
梁缙有些意外,自家主子平日冷淡寡言,甚少给旁人给出这般高的评价。
他不由感慨一句:“主子看来对沈小姐印象很好。”
陆时鄞淡淡瞥他一眼,梁缙心中一寒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做属下的千不该万不该地便是妄图探知主子的心思。
更何况陆时鄞的兄长晋元皇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谋划多年,最后还是被女人背叛,死在女人手中,主子自是会深以为戒,更何况他又修道多年,自是清心寡欲,与那沈大小姐又只有一面之缘,怎么说也不会……
梁缙刚准备告罪,却是没想到陆时鄞“嗯”了一声。
第5章 第五回
护城河的范围还是太大了些,虽是调派了人手,当天最终还是未能找到孩童的尸身。
第二日便是平南王妃的寿宴,沈初黛早早起身吃完早膳,在院子里头练了一个时辰刀法后就被歌七扯了回去梳妆打扮。
歌七替她梳妆的时候,她便拿起书架上的兵法翻阅,直到将一章节看下来歌七方才停了动作。
沈初黛身着湘妃色掐金牡丹对襟襦裙,更是衬得容貌娇美。
乌黑柔软的发丝挽成飞仙髻,用着金镶玉头面固定着,显得整个人清灵温婉,明艳动人。
歌七虽是知晓小姐生的貌美,可小姐极少如此打扮,还是忍不住看痴了一会儿。想着下个月小姐便要随大公子一块回边境,经过那儿的风吹日晒,这两年来养好的肌肤便又作废了,真当可惜。
马车一早便在门口备着,歌七上前撩开车帘,二小姐沈初蔓与三小姐沈初菱已在里头等着了。
沈初蔓与沈初菱皆是到了议亲的年岁,与其说是带她们去参加寿宴,不如说是带她们在各位夫人面前过过眼。
沈初蔓瞧见外头的沈初黛,只见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为她娇美的容貌增添一分柔和。
沈初蔓不由眼睛一亮,开心地笑道:“阿姐这般真是好看,阿姐早该这般打扮,今日定能杀杀穆宜萱的气焰,要我说阿姐你就是回京晚了,不然那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哪里轮得到穆宜萱得。”
沈初菱眸光落在沈初黛身上,脸上也忍不住泄露出一丝艳羡,听说沈初黛与沈初蔓的阿娘当年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绝世美人,沈初黛便是将她们阿娘的全部美貌给继承了,沈初蔓则长相要更像忠国公一些。
沈初菱心头一酸,长姐不仅是嫡女还这般美貌,就算不进宫,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她便不一样了,她是二房家的庶女,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都甚是平庸,高不成低不就地极是尴尬。
她心思千绕百转地,一路上沉默着,马车上便只有沈初蔓叽叽喳喳地与沈初黛说着最近京城的趣事。
忠国公府离平南王府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抵达了平南王府。
平南王是新帝的亲叔叔,御赐的王府大得很,若是需要全部逛完估计要走上半个时辰,园林布置是按照京城一贯风格,色彩华丽雍容华贵。
沈初黛几人先去前厅拜见过平南王及其夫人,不少夫人都聚在前厅中,一一拜见寒暄后,三人方才绕过花园走到宴席的地方。
宴席的地方布置在花园后头,小溪流和茂密的树木隔开了男女宴席。
她们到的时候,不少高门贵女已经到了。
穆宜萱身着海棠红织花罗裙,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坐在正中间与别的贵女聊得开心,用丝帕轻轻捂住唇角笑着时,绕珠赤金缠丝簪的流苏在她如玉的耳旁微微颤着极是动人。
今日的东道主长宁郡主陆含春身边只坐着零星几个贵女,硬是被穆宜萱抢去了所有的风头。
陆含春虽是郡主之身,可论家中权势,这京中谁还能比得上穆家势头呢。
沈初菱遥遥见着穆宜萱,忧愁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喜,与沈初黛说了一句,便巴巴地跑到了穆宜萱身边去问好。
沈初蔓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轻骂了一句,“马屁精。”
她扯了下沈初黛的袖子,“阿姐咱们去找长宁玩吧。”
沈初黛没忘记今日的正事,眸光在宴席上不断搜寻着,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那名刺杀皇帝的秀女。
魏思双正独自一个人坐着发呆,清秀的脸上心事重重。
沈初黛开口道:“二妹,你先去找含春。”
随即便往魏思双的方向走去。
沈初蔓虽是觉得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了长宁郡主身边,不住地好奇往那儿看着。
穆宜萱余光也不留痕迹地往沈初黛看去,这京城中的贵女能与她匹敌的,数来数去便只有沈初黛一个,她暗自将其当作较劲的对象。
穆宜萱虽是自恃美貌,却不得不承认沈初黛的美貌,只见她施了粉黛的脸颊如朝阳映雪,琼姿花貌得让她一个女子都移不开眼神。
即使身处角落,却依旧是全场的焦点。
穆宜萱有意打探沈初黛的情况,便开口对沈初菱道:“听说忠国公府特地请了姜嬷嬷回去给你阿姐教授礼法,如今见着你阿姐果真觉得气度不一般,我们几个也是极羡慕的。”
沈初菱讨好地说道:“穆姐姐您实在过谦了,阿姐纵使被姜嬷嬷教授过,可您自小被穆太后接去宫里,若论礼法穆姐姐你排第二,便无人可排第一了。”
虽是未打探出什么,穆宜萱心情稍好受了些,就算沈初黛样貌出众那又如何,那皇后之位注定是她的。
沈初黛这头却是不知晓穆宜萱那兜转的小心思,她借着讨教绣技的名头与魏思双聊得正欢,两人甚至都约定好两日之后相约府上一聚。
沈初黛轻轻搭上魏思双的手腕:“到时候思双妹妹必定要好好教予我湘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