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夏和雪瑶的意思?
陆湘微微蹙眉。
她们俩都是好性子的姑娘,因此陆湘才一直把她们留在身边,她们会想去伺候九皇子以期将来有一天在宫里做人上人吗?
“我这知道的,知道你是好心,可那不知道的,指不定怎么想姑姑呢!”
见陆湘不语,王德全知道她听进去了,不再多言,便说起了旁的事:“先前李昭仪派人传话,说郑采女这阵子身体不适,叫咱们先把郑采女的牌子撤下,明个儿李昭仪去坤宁宫问安的时候会禀明皇后娘娘。”
“如此。”陆湘颔首。
李昭仪到底还是保了郑采女。
既然李昭仪有所动作,说明郑采女的确在偷偷用禁药推迟月事。这事若是捅出来,郑采女直接就会被送进冷宫。如今只是抱病,很显然,李昭仪想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陆湘自是没有意见。
她在宫里呆了一百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天真的,骄矜的,恶毒的,心机的……只要没有害人,只要没来惹她,陆湘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湘头疼的,还是皇后的差事。
赵谟那边挑一个心细柔顺的姑娘应当就妥当了,六皇子那边……若只是挑人倒罢,偏生皇后还要叫她费心思去搞清楚六皇子能不能洞房。
陆湘喜欢住在宫里,就是因为宫里住的都是明白人,说什么话一点就透,不费劲儿。
费劲儿的事她不乐意做。
“姑姑,长春宫来人了,说要请姑姑过去。”雪瑶上来呈报。
“郑采女难道不服管?”
后宫一向运转有序,除了景仁宫的沐贵妃,其余人并没有胆子以下犯上。
既然李昭仪已经通知了撤牌子,这事就算一锤定音了。
一天天的,可真不消停。
陆湘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又吃了一嘴杏仁豆腐。虽说容颜如初,到底活了一百多岁,就算不是百岁老人,也是百岁少女了。
老年人要有老年人的觉悟,该进补的东西要进补,该将息的时节要将息。
等休息够了,这才往长春宫去。
走到半道上,七八个小太监急匆匆从斜里窜出来,幸亏陆湘眼疾手快,让到一旁,这才没跟他们撞上。
饶是如此,陆湘的肩膀仍是在宫墙上重重擦了一下。
“什么人挡道哪!仔细碰了东西!”后头一太监尖声骂道,走出来瞧见是陆湘赶忙低头赔笑,“原来是陆姑姑,得罪,得罪。”
来人是御用监的谢德忠,跟王德全差不多一个时候进宫的。
不等陆湘再说什么,谢德忠抬手就往打头的小太监脑袋上削去,“没长眼睛么?陆姑姑你也敢撞?”
“够了。”陆湘揉了揉肩膀,并无大碍,实在懒得看谢德忠这一番唱念做打。
谢德忠见状,拱手道:“姑姑见谅,实在是差事太急,赶时间呢!”
“谢公公办的都是大事要事,是我挡着道了。”
“唉,姑姑这话说的,我这是真的赶趟,您等着,等我去景仁宫送完东西去敬事房给您负荆请罪去。”
“得了,景仁宫的差事要紧。”陆湘说完,径直朝前去了。
身后谢德忠训斥了小太监几句,一行人匆匆离开,看样子是真的赶时间。
景仁宫那一位想一出是一出,虽还不至于对皇后娘娘不敬,可折腾起底下人来那是说风就是雨。今年春天沐贵妃爱好折花,每日都要去御花园走一遭,一路走一路折。御花园天天补新花上去,上上下下一干人差点没给折腾死。
还好沐贵妃折了两个月的花,终于折腻了,这阵子喜欢上了瓷器。
汝窑的天青釉,釉质莹润,质感如丝,砸在地上声音格外清脆。
沐贵妃砸了十来日,把宫里所有的天青釉都砸碎了,听说这阵子汝窑所有的人都在赶着烧天青釉。刚刚谢德忠那帮人一人抬着一口箱子,想来里头装的就是天青釉吧。
长春宫离敬事房近,陆湘拐个弯就到了。
一进院子就看见配殿外头围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太医院的医女。
陆湘心中一沉,莫非郑采女不服管,闹得惊动了太医院,若是御医过来了,恐怕她偷吃禁药的事就遮盖不住了。
“陆姑姑。”李昭仪的大宫女碧玉瞧见陆湘,忙撇下医女凑了过来。
“郑采女出什么事了?”陆湘问。
碧玉笑道:“是大喜事,刚刚太医过来给郑采女诊出喜脉了,郑采女有要紧话想跟姑姑说,正等着呢!”
“昭仪娘娘呢?”
“昭仪娘娘亲自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报喜去了。”
李昭仪是长春宫主位,自然是该她去报的。长春宫今年两位主子有孕,先是李昭仪,如今是郑采女,当真是风水好。
陆湘点了点头,径直走进配殿。
御医正在给郑采女说些注意事项,郑采女的余光瞥到陆湘,忙大喜道:“陆姑姑来了。”
陆湘福了一福:“给采女道喜了。”
郑采女眼角眉梢都是笑。
皇后定下的宫规严明,诞下皇子的嫔妃都能晋妃位。没有子嗣的做到头也就是美人、才人。
郑采女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再卖力,也不能像沐贵妃那般有泼天宠爱,唯一能让她在宫里站稳的就是子嗣。
“御医说的可都是要紧话,采女要好生听着。”
郑采女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听到陆湘这么说,又忍不住低头抚摸几下。她的小腹跟平常一样平坦,但此刻她珍而慎之的神情,令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肚子里装得可是个宝贝疙瘩。
第5章
御医嘱咐完毕,起身告退。
郑采女屏退屋里的人,待殿门拉上,抓着陆湘的手道:“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陆湘无奈挑眉:“你真吃了不干净的药?”
郑采女眸光一动,抿唇浅浅一笑:“要不是姑姑,我腹中这孩子怕是……”
干扰女子月事的药物大多都是损坏女子根基的,若不是陆湘及时察觉,郑采女继续吃下去,只怕要等到孩子没了才能知道自己有孕了。
“李昭仪撤了你的牌子,你不服气?”
“我……我自要辩解一下么!”郑采女垂眸,小声道,嘴巴却是撅着,显而易见到此刻还不服气。
“你难道不知道宫规么?李昭仪有心放你一马,你居然还敢闹事。”
郑采女被陆湘几句话说得没言语,静了一会儿方才狡黠道,“若不是我与她分辩,也发现不了我有身孕呢!”
先前郑采女听到李昭仪让人撤了自己的牌子,急火攻心地冲过去,没说上几句就晕倒在地,这才引来了太医请脉。
“最近御医没过来给采女请平安脉吗?”
郑采女没有吭声,陆湘顿时也明白了,她偷服禁药,定然使了法子不让太医院的人过来。
“采女不必言谢,我只是办差罢了,这回的事采女记个教训,往后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冒险。”
“知道了,姑姑放心,往后再不敢的。”郑采女眉间眼角都是笑意。
陆湘道贺过后,正欲起身,听到外头来人,便扶了郑采女出去。
原来是坤宁宫的赏赐到了。
“娘娘赐,白银二十两,丝绸五匹,另着御膳房给郑采女每日添鸡鸭各一只。”
郑采女由宫女扶着跪地谢恩。
来传皇后口谕的是崔直,见陆湘也在,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便匆匆离开了。
皇后能叫崔直来传话,给足了郑采女体面。
采女是宫里最末等的嫔妃,一年例银五十两,所用衣料不过是纱、绫、棉花之类,即便诞下皇子,也不过赏银一百两,如今刚刚诊出喜脉,皇后就重赐,将来顺利诞下皇嗣,指不定能做一宫主位,想到这一层,郑采女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李昭仪跟崔直一块儿回长春宫的,自己宫里接连有喜讯,亦是面含春风,“听说刚害喜的人胃口都刁钻,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御膳房说,若是份例不够,加在我这边也无妨。”
宫规森严,从皇后往下,嫔妃们等级待遇非常明确,名号、玉碟、册宝、服色、宫分、铺宫、遇喜都不相同,采女每日膳食份例不过猪肉两斤和米面若干,今日皇后破例给郑采女添了鸡鸭,仍有不少好东西是郑采女吃不到的。
当下郑采女笑道:“昨日给昭仪请安时,闻着羊肉香味,那会儿就馋了。”
陆湘眉梢一动,这丫头可真会顺杆爬,真亏得她能说出口。
李昭仪出自名门,涵养极好,听到郑采女这话仍是笑意盈盈:“今日我再传羊肉汤,送到你屋里去。”
说罢,便有宫人扶着回了正殿。她已经有五月身孕了,今日料理郑采女,又往来坤宁宫报喜,早有些累了。
郑采女满脸都是得意。
也罢,若她真能生下皇嗣,不说把李昭仪踩在脚下,至少也是平起平坐。
陆湘知道人的性格是改不了的,只有吃了亏才能长记性。她只能盼着郑采女能一直好命,顺顺当当的不出什么岔子。
“采女,我也告辞了。”
“嗯,姑姑回去忙吧,等我生了孩子,还要请姑姑多帮忙呢!”
陆湘笑着颔首。
才刚怀上,就已经开始惦记产后承宠的事了,陆湘挺佩服她这劲头的。
人活着,总要有盼头不是。
“采女放心,只要是敬事房的分内之事,自会照吩咐办事。”
郑采女舒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口中喃喃道:“也不知道陛下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陆湘没接她的茬儿,朝她福了一福离开了长春宫。
回到敬事房,王德全已经从坤宁宫得了旨意,正在查档。皇帝每次临幸嫔妃,敬事房都要留档,若是嫔妃有孕,都要在簿子上查找侍寝时间,若是对不上,那就出大事了。
王德全拿着朱笔在簿子上画了两个圈,“上月初四和初八郑采女都侍寝了,算着御医给的日子应当就是这两日了。”
转头对小顺子道:“去养心殿给陛下报喜吧。”
“是。”小顺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这是美差,去报喜定然能得重赏。
王德全收好簿子,抬眼朝向陆湘,笑着叹口气:“郑采女的牌子一撤,想来这阵子后宫能安宁一阵儿了。”
宫中的争斗从没停止过,不过高位的嫔妃们根基深,向来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年轻的小主们却顾不得这么许多,经常闹到台面上,尤以郑采女和尹才人为甚,敬事房首当其冲受害。
王德全道:“若是顺当,郑采女便两年无法侍寝,也不知道哪位小主能抓住机会。”
新进宫的这批人里,郑采女虽然位份低微,侍寝的次数却不少。
她撤了牌子,就给人别人侍寝的机会。
“谁知道呢?这宫里的人原本就是来来去去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什么意思。
陆湘说完径自回房了。
她手头还有皇后交办的差事,不接也就罢了,接了就得做。
要教导两位皇子,自是要做些准备,欢喜佛必不可少,画册话本也不能缺。
敬事房里最好的几套书都被几位小主抢走了,陆湘用过膳食,略作休息便往璃藻堂去了。
璃藻堂是位于御花园后头的一座小书房,与收录了不少珍本、善本、孤本的御书房相比,这里的书但求一个齐全,并没有多么珍贵,正因为如此,许多没有什么收藏价值的前朝杂书也收藏在璃藻堂,这一点连御书房都有所不及。
不过,即便璃藻堂的藏书太多,但因着地方狭小,又像个仓库,皇帝和嫔妃几乎不来,来璃藻堂看书的大多是宫中识文断字的太监宫女和一些外臣,陆湘就是这里的常客。
值守的太监见是陆湘,开门放她进去了。
璃藻堂里的书浩瀚如海,即便陆湘知道自己要找哪几本,也颇有些费事。
书架太高,饶是大白天的,想看清上头的字也不太容易。
费了老大的劲儿,陆湘才找到了两本,最后要的一本画册怎么都找不到。上回用过之后她明明就把书放在这排架子上,也不知道是谁拿走了。
砰——
陆湘仰着头往书架上层张望,一面缓缓挪动着,脚忽然踢到了梆硬的东西。
她忍着疼扭过头,目光顿时一凝。
眼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眉目清隽,神色冷峭。
他的五官极为精致,即便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他的长相亦姣好得胜过那些国色天香的宫妃。尤其他的肤色,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甚至还带着一点透明的质感,赞一声冰肌玉骨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坐在轮椅上,便如悬崖上的被雪压弯的兰花一般,令人望之不忍。
宫中坐轮椅的少年,只有一个人。
陆湘收回目光,恭谨道:“六爷。”
少年本来神情淡淡,闻言,冷冷一笑:“阖宫上下只有赵斐一个废人么?”
不等陆湘说什么,少年转了轮椅,径自往旁边的书架去了。
陆湘这才轻轻“嘶”了一声。
六皇子那轮椅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比石头还硬,刚才那一撞,几乎把陆湘的脚腕撞麻了,缓过劲时,只觉得钻心疼痛。陆湘撩起裙摆拉下袜子,瞧见脚踝已经迅速红了起来。
想起他那讥诮的言语,陆湘更加确定他就是六皇子赵斐,心里头愤愤想:阖宫上下,可不就他一个废人么?
“陆姑姑?”
陆湘扭过头,见身后的书架又溜出来一个人。她忙放下裙摆,勉强撑着笑意打招呼:“沈大人。”
沈约是宫中的起居郎,他的祖父沈平洲曾在宫中任起居郎,与陆湘是好友。
陆湘一直就喜欢看书,隔几日就会去璃藻堂,总在那里碰见他,如此好几年,两人才开始交谈。
沈平洲出身士族,家学渊源,学富五车,奈何科考不顺,只得一个举人便再无进益了,家里头使银钱为他捐官,因着相貌清秀被吏部安排到大内做起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