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出去了。”
方才太监们端着菜进来,陆湘又躲回了赵谟的寝殿。
“瞧瞧这些菜式合不合口,若是不喜欢,我再叫他们重新传。”
桌子上的菜是按皇子正食的份例上的,四荤四素二冷盘一汤盅。
陆湘早已饥肠辘辘,不挑什么菜式。
“你要吃吗?”陆湘问。
“我吃过了,陪你喝碗汤。”赵谟拿起汤匙,先给陆湘舀了一碗,然后给自己舀了一碗,他这人看得粗枝大叶,做起这些倒是心细。汤盛了大半碗,里头一块排骨,一块山药,恰到好处。
说是要陪着喝,其实他午膳用的多,这会儿根本吃不下,汤碗搁在自己跟前,也不吃,只静静看着陆湘。
陆湘也懒得理他吃不吃,径直端起白米饭,舀了蟹黄豆腐在碗里,拌着就吃。
赵谟问:“你平时就这么吃饭?”
陆湘知道他是嫌自己这种菜拌饭的吃饭粗俗,也不跟他多说。
她平时当然不是这么吃的,只是今日太饿,赵谟又在一旁盯着,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细细品尝、细嚼慢咽。
“就是这么吃的。”陆湘坚定道,
“他要是真的心疼你,怎么舍得你这样吃饭?”
陆湘的思绪转了一个弯后,方才明白赵谟说的他是指皇帝。
放下筷子,陆湘道:“你不明白,不是他要我这样,而是我要这样,只要我需要,他也可以让我做妃子。”
“不要。”赵谟脱口而出。
如果她只是父皇的女人,他可以不计较,等到有一天可以拥有她的时候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可如果她是父皇的妃子,那他想留她在身边受到的非议就多了。
陆湘道:“我受不得束缚,就喜欢这样。”
“嗯。那你……”
“你有什么话,等我吃完再说。”
赵谟点了头,没再说话。
陆湘捧着饭碗,吃得更快了,几下就将碗里的饭吃得见了底。
“你尝尝这个龙井虾仁,御膳房新制的菜。”赵谟见陆湘只吃饭,拿起筷子给陆湘夹了一块虾仁,对上陆湘的目光,赵谟小心翼翼道,“这筷子我没用过,只拿来给你夹菜。”
“你跟我说就好了,我自己夹。”
“我就跟你吃这么一顿饭,让我给你夹菜,”赵谟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湘,“好不好?”
“不好。”陆湘说完,把赵谟给自己夹的虾仁挑出来,自己另夹了一块虾仁。
这龙井虾仁确有独到之处,茶香和虾仁的香气糅合在一起,减轻了荤腥味,使香气更加清新雅致,回味无穷。
陆湘连着吃了三块。
“以后你若是还想吃,就到长信宫来。”
“刚刚你答应的约法三章,这么快忘了?”
“那你想吃的时候,我叫你给你送去敬事房?”
陆湘放下筷子,不说话,只看着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舍得饿着自己,我舍不得。”
“赵谟!”陆湘愤愤喊道。
赵谟不怒反笑,“我喜欢听你这样喊我。往后没人的时候,别叫我什么九爷,就叫我赵谟。”
“如果你父皇知道了你方才的话,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谟沉默。
“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要离开皇宫了。”
“他会让你离开吗?”
“会。”陆湘笃定的说,她要走,谁都拦不住。
赵谟彻底沉默了,良久,方才苦笑一下。
“我知道了。”
“你别只守着我,你去长禧宫,看看六爷怎么样了?”
“你担心他?”
“先前他跟我一起淋的雨,你把我拖走,我总得知道他怎么样了。”
赵谟不放心的说:“好,我去瞧瞧。你不会偷偷溜走吧。”
“放心吧,衣服没烘干,我能去哪儿?或者,我等天黑了再回敬事房。”
天黑?至少他还能跟她呆一个下午。
赵谟笑了下,站了起来,“那你慢慢吃,我去长禧宫走一趟。”
陆湘原不信他,但话音一落,他果真朝殿外走去。
……
赵谟的确是往长禧宫去了。
一则他心里担忧着赵斐,二则陆湘已经极不信任他,若是他不能对她言出必行,往后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外头还下着雨,只是比最初那会儿下了很多。
洪安见赵谟出来,忙上前问:“主子还要什么?”
“拿把伞来。”
洪安即刻取了一把油纸伞过来,帮赵谟撑开:“主子去哪儿?”
“我去长禧宫瞧瞧六哥,你在这里守着,伺候好里头的人,别大惊小怪的。”赵谟伸手接了伞,朝洪安使个眼色,“也别叫她走了。”
洪安一时讷讷,好在他是个奴婢,不需要根据主子的每句话说出心里的想法,只需要点头称是。
赵斐先前被大雨淋得惨,进了沧浪亭浑身是水,或许还来不及留意周遭的事。
洪安可是清清楚楚的,主子牵着陆姑姑的手就往雨里跑。
当时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追过去瞧,站在沧浪亭门口,他就呆住了。
他看到陆姑姑被主子拉扯得快要摔倒了,主子回过头,一把将陆姑姑打横抱起,径直往前冲过去。
洪安不敢追上去,他只是不明白,主子跟陆姑姑?主子怎么会跟陆姑姑?
六爷淋了雨,在亭子里咳得厉害,洪安虽是九爷的人,也不能把六爷扔在那里不管。只能继续帮着六爷擦雨水。
好在九爷的举止虽然失常,到底还是安排了人过来接他们回去。
可是等洪安到了长信宫,才知道主子把陆姑姑带进了殿里,还不让别人靠近。
关着门,又是要火炉又是要传膳,洪安面上维持着冷静训斥着小宫人,心里却急得跟什么似的。
临着大婚了,主子怎么总是胡闹呢?
上回是那个来路不明的景姑娘,今日居然跟陆姑姑纠缠上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沐阁老怎么看主子,皇上怎么看主子?
着急归着急,洪安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守在殿门口。
……
“六哥如何了?”
赵谟还没进长禧宫,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宫殿廊下,有宫人搬了炉子在熬药。
赵谟见状,顿时捂着鼻子,“六哥最闻不得这些味道,你们还在这里熬药,一个个皮痒了不是。”
宫人忙道:“九爷息怒,这药太苦六爷不肯喝,太医便说可以在这里熬药,闻着也能好一些。”
赵谟叹了口气。
他素知赵斐的脾气,自幼在药罐里长大,如今闻着药味就想吐。
“药呢?”赵谟问。
“刚端进去的被主子砸了,我再倒一碗。”宫人说着,便提着那药罐倒出一小碗浓浓的药汁来。
“加点蜜吧。”
“殿里备着蜜呢,太医嘱咐别往药罐里加东西,没得减了药性。”
赵谟只好作罢,端着那一小碗的药汁往殿里走去。
没进寝殿,就听到了断断续续地咳嗽声。
“六哥。”赵谟喊了一声。
进了寝殿,便见赵斐散了头发,背后垫了个枕头,倚墙坐着。陈锦站他旁边,轻轻替他捶着背。
见赵谟端着药进来,赵斐皱眉道:“这玩意还没倒掉么?”
赵谟嘻嘻笑道:“正是要倒你嘴里呢!”
赵斐眉头一蹙,正要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锦脸面捶得更用劲一些。
待赵斐咳过之后,赵谟捧着药央求道:“六哥,你就喝药吧,苦是苦一点,可是喝过之后就不会咳了。”
赵斐的脸庞因着咳嗽涨得通红,眉宇间依旧冷意翻飞。
“九弟,你真不会哄人。这药我自小就喝,喝到如今,好了吗?”
赵谟低着头不敢看他,“可是,总得喝……”
“方才你把陆湘拉到哪里去了?”
赵谟没想到他咳成这样了居然还问起陆湘,一时惊讶,却又觉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
不知道她真面目之前,他一直是唤她姑姑的,六哥却是叫她陆湘。
“怎么不说话?”
赵谟回过神,见赵斐一直逼问,灵机一动,便道:“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赵斐闻言,顿时蹙眉。
陈锦在一旁听得好笑,哪有这样哄人喝药的,然而心下正笑着,便见赵斐伸手接了赵谟的药,闷闷喝了起来。
这药是极苦的,陈锦没喝过,但闻着就觉得苦。
太医也说苦,开得方子里头就有三味天下极苦之物,没办法,赵斐体内寒湿之气郁结,需得这样的极苦之药才能驱退。
从前为着身子,赵斐捏着鼻子喝过不少。
只是他身子太弱,肠胃也弱,这药即便喝进肚子里去,十次有八次都会吐出来,后来索性不喝了。
每每发病,只教宫人在廊下熬药,闻个味道。
可今日……
赵谟和陈锦愣愣看着赵斐一口气喝了药。
喝过之后,许是喝得太急,赵斐整个人朝前抖了一下,陈锦以为他要吐了,赶紧端起旁边的铜盆。
赵斐抬起手,示意陈锦把盆子放下。
“六哥,你没事吧?谁叫你喝那么快的?”
赵斐轻轻“嗝”了一下,方才过劲儿了。
“说吧。”
赵谟从前就知他与陆湘有往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今日撞见了陆湘的真面目,再听到赵斐问起陆湘,心情就不一样了。
“怎么了?”赵斐问。
“没怎么,”赵谟迅速编了一段话,笑道,“先前雨那么大,你身上都湿透了,在亭子里躲雨也无济于事,我就想带着陆姑姑干脆跑回来,好叫人接你回来更衣。陆姑姑跟我一起回了长信宫,找宫女借了身衣裳拿了把伞就回宫去了。”
走了?
赵谟说完,见赵斐神色淡淡,便问:“六哥找姑姑有事?若是要紧我替六哥传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99:要是想知道姑姑的事,就把药……
66端起药喝干:说吧。
第57章
“没什么要紧的事,哪里用得着你特意去传,改日她过来了再说。”
说罢,赵斐又咳了起来。
待他咳过之后,陈锦递上了一碗水,“主子,喝口蜜水,是您最喜欢的桂花蜜。”
“换成清水。”赵斐道。
口中的药还苦着,若是喝了糖水,极苦和极甜掺杂着,含混不清更加难受。
“主子要吃梅子么?”
赵斐摇头,陈锦低头出去换水。
赵谟见他缓过劲儿了,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六哥,你这跟陆姑姑有来有往的,必不是说什么差事罢,都说些什么啊?”
“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那她怎么不跟我说?”赵谟说完,赶忙补了一句,“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又同你没有干系,同你说做什么?”
“六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什么事瞒过你?”赵谟垂了头,一脸的委屈,“我对你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她的事,我不好拿出来说,你若是好奇,自去问她吧。”
赵斐说着,又咳了起来,赵谟赶紧替他拍背。
理是这么个理,但赵谟听出了一点远近亲疏,至少陆湘在六哥跟前跟自己是平起平坐的,六哥答应了她的事,不会破例告诉自己。
赵谟不死心的问:“你帮她保密,怎么着,你跟她比跟我还亲呢?”
陈锦端着清水进来,呈到赵斐跟前:“主子,还是温热的。”
赵斐接过水,还没喝,便道:“若是与你我有关的,我自然会说,既与你我无关,那便不好说。”
赵谟眼神有些茫然。
他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
六哥只是跟陆姑姑寻常往来,并不知道陆姑姑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景兰,何苦一直在这种事上纠缠。
赵斐见他心不在焉的,便道:“若是着急,先去办你的事吧。我自来都是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赵谟心中的确记挂着扔在长信宫陆湘,又因着赵斐不肯说他跟陆湘的事,便“嗯”了一声。
“先前淋了雨,确实有点晕乎,你喝了药睡一会儿,等用了晚膳我再来瞧你。”
说着便起身出去,跟廊下宫人说了声赵斐手炉凉了,撑着伞离开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先前下得那样大,这会儿赵谟从长禧宫出来,只剩下几点雨星子了。
赵谟索性收了伞,由着雨星子落在身上。
雨后的夏日,清爽得紧。
赵谟却没来由地像淋了秋雨一般,惆怅起来。
两宫离得很近,赵谟进了长信宫院子,自有人上前接了湿漉漉的伞。
赵谟见洪安过来,低声问:“她没走吧?”
洪安摇头,“还在殿里,没出来,也没说话。”
“她不想搭理你们。”
洪安听着主子这语气,像是十分自得,不好接话,总不能说“是,姑姑只想搭理主子”,这话洪安说不出口。
赵谟在廊下换了靴子,这才推门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