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事吧,省得王公公说你偷懒。”
“我陪姑姑说话呢,爷爷要是见着了,还会夸我呢!”
陆湘听着他油嘴滑舌的,挥手叫他下去了。
她对李昭仪的事颇有些在意,可此刻最担忧的,还是赵斐。
长禧宫的小太监说赵斐腹痛……腹痛……那丹药害他坏肚子了?
上回盼夏吃了过后瞧着没什么反应,怎么赵斐……是他身子太弱了吗?应该是,陆湘又懊恼起来,后悔自己不该给赵斐吃那丹药。
明明她自己都不吃的。
当时只一心想着赵斐能好,这才冒了险,虽然自己是好心,到底是害了他。
陆湘想去北苑瞧瞧,又生怕过去被人抓个正着。
赵斐要是问她,她怎么说呢?
实话自然不能对他说,可要是说假话……既害了他,还说假话骗他,陆湘实在过意不去。
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又看见小顺子跟一个宫女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小顺子。”陆湘喊道。
小顺子没想到今日连着被陆湘点名,赶忙跑了过来。
“我屋里有一匣子西域红枣儿,你替我送到北苑给盼夏,给她补补血气。”
“好。”小顺子一口应下。
还没走,陆湘又道:“你去了长信宫,再去一趟长禧宫,问六爷安。”
小顺子话多,跟谁都能拉上话茬,只要他去了长禧宫,肯定能打探出赵斐的情况。
前儿玉漱去长禧宫帮她拿书稿吃了闭门羹,陆湘可不好意思再叫玉漱过去。
等看着小顺子跑出去了,这才自己拿了本簿册,无精打采地看着。
这个时辰,敬事房的人大多在外头办差,班房里头没人,便是有往来的宫人,见她那神情,也不敢上前来打搅。
陆湘今日没有午睡,这会儿却精神极了,约莫坐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见小顺子一阵风似的进来了。
“姑姑,可不得了了。”
“他怎么样了?”话一问出口,陆湘才意识到不妥,补了一句,“盼夏怎么样了?”
小顺子道:“盼夏瞧着还好,知道是姑姑送过去的红枣可高兴了,还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说的是六爷,六爷不大好。”
“六爷怎么了?”陆湘故作镇定。
小顺子压低了声音:“长禧宫现在乱得很,听说今日六爷不知道怎么了,腹痛难忍,还流鼻血,太医瞧了之后开了药方,一个时辰就出了四回恭。”
这小顺子真是厉害,这么会儿功夫,连赵斐出了几回恭都打听清楚了?
陆湘总觉得他在瞎吹,可一转念,小顺子再爱说闲话,也编不出流鼻血这么细的事。
流鼻血?出恭?这两桩事都是极其出糗的事,陆湘真的很难跟清风冷月的赵斐联系在一起。
心里觉得好笑,可多的还是难受和担忧。
就赵斐那模样,看着就没多少血色……还流鼻血……
陆湘恨不得替赵斐去流鼻血,她自己倒点霉,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长禧宫想瞒着这事呢,没往宫里递消息,我就觉得不妥。姑姑,你说六爷这身子,万一熬不过去,提前给皇后娘娘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陆湘狠狠瞪了小顺子一眼,他这才噤了声,讪笑着看向陆湘:“姑姑这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当差了。”
“去吧。”
打发了小顺子,陆湘怏怏地回到敬事房。
先前放心不下赵斐的状况,这才叫小顺子过去打探,以为打探清楚了就能安心。
谁曾想赵斐那边的状况竟然这般严重,听完小顺子的话,甚至比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有烦躁。
还是得过去看看。
赵斐,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陆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甚至比她自己死还要害怕。
她活了这么久,虽然不敢自诩做过多少好事,但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倘若赵斐真的因为自己的鸡汤身体变得更差,那她可还怎么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陆湘恨不得立刻去长禧宫询问赵斐的病情,可又觉得上午才去了北苑,一天去两回总是不合适。
再说陆湘不通医理,去了帮不上什么忙,指不定还会像鸡汤一般弄巧成拙。
就这么沮丧着,陆湘闷了一下午,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其实准备出去用晚膳。
刚起身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一打开,居然是夏晚站在外头。
陆湘顿时紧张起来:“夏晚,你怎么来了?”
夏晚道:“姑姑,兰喜自从上回挨了沐贵妃的责罚就一直不肯认真做事,陈公公今日生了气,叫我过去请姑姑过去,把兰喜带走。”
兰喜?
“姑姑,快走吧,晚了,陈公公怕是要把兰喜直接撵了。”
陆湘满腹狐疑,总觉得夏晚话里有话,只是见夏晚一直殷切看着自己,当下没再多问,只点了头跟她一块儿走。
等到出了敬事房的院子,陆湘方问:“陈锦真要撵兰喜?”
夏晚见状,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说:“不是,兰喜自从挨了罚做事可勤勉了,再不贪玩。”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陆湘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夏晚道:“是陈公公吩咐我这么说的,他说,姑姑不好平白从敬事房出来,所以教我说这个话。”
“那……”陆湘一时语塞,缓了缓方才道,“那他要我过去做什么?”
“主子不大好,陈公公说想请姑姑过去瞧瞧。”
瞧?
陈锦为什么说要自己去瞧?他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的鸡汤有问题?
一定是的,赵斐会腹痛,谁都能想得到是吃食出了岔子。
赵斐这几日虚弱,素日只进白粥,这粥都喝了好几日了。今日除了粥,赵斐唯一吃的东西就是陆湘带过去的鸡汤。
陈锦该不会是想把自己蒙过去,然后送上一顿鸿门宴为主报仇?
陆湘把心一横。
罢了,就过去瞧瞧,赵斐真要死了,陈锦有仇就报仇吧。
第67章
天一暗,暑气便被夜色吞噬,骤然凉爽起来。
从敬事房走到长禧宫的路,陆湘近来已走过了无数次,可每一次心情都不一样。
此刻的心情无疑是最复杂的。
既想快些走,好过去确认一下赵斐的病情,却又有些胆怯,生怕到了长禧宫被陈锦责问。
想快些走的时候,陆湘恨不得朝着长禧宫一路跑过去。
想慢些走的时候,陆湘恨不得转头就回敬事房躲起来。
好在夏晚在旁边,陆湘既不能往前奔去,也不好掉头回去,就这么跟着夏晚,不快也不慢地走到了长禧宫。
许是因着赵斐突然发了急病,站在宫门值守的太监面色看起来都有些凝重,没像往常那般跟陆湘笑着打招呼,望见夏晚带着陆湘过来了,只默默把宫门打开,让她们进去。
“陈公公在内殿伺候六爷呢!姑姑请吧。”夏晚把陆湘领到廊下,推开了殿门。
陆湘走进去,只见内殿中已经亮起了一盏碧玉浮雕缠枝莲纹大烛台,燃的是蜜蜡香烛,殿里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蜜香。这蜜香郁郁沉沉的,把殿内的药味冲淡了许多。
“六爷。”陆湘站在寝殿进门的围屏后头,轻轻喊了一声。
里头像是有些响动,片刻后,陈锦走出来,“姑姑,主子请你进去说话。”
“六爷的身子,到底出什么事?”陆湘小声问。
她只是听小顺子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并不知赵斐的真实病情。
“主子吃了补品,虚不受补,太医说,就如滚烫的热油灌进冰块里。”
陆湘仔细盯着陈锦的表情,没看出什么怒气,但她能感觉到陈锦明显没有往日待她那么亲和。尤其最后那一句话,陈锦说的时候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陈锦还是给她留了面子。
赵斐吃的补品,就只有她今日送过来的鸡汤了。
她在心里默默一叹,等到陈锦出了内殿,这才绕过围屏朝赵斐的榻边走去。
饶是陆湘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去的那一瞬间,还是吓了一跳。
赵斐的榻边放着一只竹篓子,里头有七八块染着血的绸布,再一看赵斐,脸上没有血色不说,鼻子周围都是红红的,好似鹿子一般。
扔下这么多绸布,他到底流了多少鼻血啊?
陆湘忍不住鼻子一酸,再也没有勇气离他更近了。
“怎么不过来?”赵斐问。
陆湘难受极了,不敢说话,怕赵斐听出自己的哭腔,只冲着他摇头。
见她这般,赵斐的笑意更浓了些:“你到底什么意思?”
“六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陆湘看着竹篓里沾着血的绸布,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一时死不了。”赵斐自是听出了她鼻子里带出来的哭腔,不觉动容地轻轻笑道,“你倒是过来,难不成,你怕我打你?”
陆湘原本难受得不行,听到他这句话,倒是被他逗笑了。
“打我,倒好了。”
陆湘低下头,走到赵斐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不坐倒好,一坐下,陆湘就想起早先她就是坐在这里一勺一勺的喂赵斐喝下鸡汤,低着头,根本没脸去看赵斐。
“六爷,你现在,感觉如何?”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因着整个人都发虚,赵斐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可是,我听别人说你今日很难捱。”
赵斐问:“如何难捱?别人怎么说的。”
陆湘没想到他这么好奇,可既然他问起了,自是要答:“就是……就是他们说,你今日流了好多鼻血……还……一个时辰出了四次恭……”
赵斐的脸一下就黑了:“谁说的?”
陆湘自是不能说是小顺子说的,支吾道:“就是听说的。”
“胡说八道!”
陆湘看他几乎咬牙切齿了,忍不住问:“六爷,这是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
赵斐的眼睛几乎能喷火了。
先前吃药的时候,外头人来传话说敬事房的小顺子过来给六爷请安,赵斐便猜到是陆湘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人,打发陈锦出去会会。
“可是……”陆湘看向了旁边的竹篓子。
赵斐忍着火气道:“是流了些鼻血,别的是假的。”
什么一个时辰出了四回恭,太医的药喝过之后,他统共出了一回。
陈锦这个狗奴婢!
“哦”,陆湘稍稍放心了些,先前她就一直担忧,出恭那么频繁,赵斐的身子哪里禁得住?
“六爷,太医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虚不受补,等这受不了的补出去了,就好了。”
陆湘脸一红,低着头说:“我往鸡汤里搁的,都是、都是大补的东西,我以为给你喝了,你的病能快些好。”
千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千年的太岁、千年的龟壳……这得流多少鼻血才能出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陆湘觉得自己快语无伦次了,可是除了道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要是面前摆着荆条,她也乐意向赵斐负荆请罪。
赵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坐在自己跟前,低着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有些不忍心,又有些幸灾乐祸。
看她这么为自己着急,感觉……很好。
“太医说,就是今晚难熬些,恐怕不得安生,睡不好觉。”
“你肚子还难受吗?”陆湘问。
赵斐看着她,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他肚子疼,本来该要揉揉才会更舒服的,可是陆湘不好去给他揉,想了想,便道,“叫底下人给你装一个汤婆子,放在肚子上许会舒坦些。”
“在对面那间屋的博古架最底下。”
陆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赵斐是在说汤婆子放在哪里。
白天叫自己换了被子,这会儿又支使自己灌汤婆子。
也是,赵斐是被她害成这样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陆湘点头应下,赶忙去旁边的屋子找汤婆子。
果然在博古架的最底下一层拿到了,心里不禁对赵斐佩服起来,他那样行动不便的一个人,又是主子,居然对自己屋里的东西如此熟悉。
陆湘拿着汤婆子出了内殿,见陈锦和夏晚正守着烧水的炉子,铜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夏晚,你帮我打一点凉水过来。”
“是。”夏晚倒是听话,应声去打水了。
陆湘见陈锦盯着自己,解释道:“六爷说肚子不舒服,给他打个汤婆子放在肚子上能舒服些。”
陈锦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主子的被子里明明就有一个汤婆子,陆姑姑进门之前才装上的,哪里就凉得这样快了?
陆湘不知陈锦心中所想,见他笑得怪异,以为他还在因为鸡汤的事迁怒自己,自然不会生气,反是更加愧疚。自己提着铜壶往汤婆子里道了小半的开水,等到夏晚端了凉水过来,再往汤婆子灌了小半的凉水。
正值炎夏,若是把汤婆子灌得太热,人会烫得难受。
“姑姑怎么不把水加满?”夏晚问。
陆湘道:“六爷是要放在肚子上,装满了,那就重了。”
“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陆湘把汤婆子灌好,抱着回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