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薇将流苏包挂好,手机械地抚着须子。
隔着屏风她闻见了茶香,看见那头影影绰绰的中年男人正在品茶,罗萍的拿手菜“赛螃蟹”香味儿也溜入了鼻尖,她咽了咽口水,眼睛也忽地酸了酸。
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昨晚她提心吊胆的半梦间想起了一件事。
她将换鞋时坠落的碎发捋至耳后,心里骂了一万遍汪致霆。
***
“嘭——”香槟的泡沫喷涌而出,蛋清色的气泡酒汁从顶层香槟塔泼落而下。
“哇——”
“恭喜陆氏中标!”
“这几天的头条全是我们陆总,签了出让合同,我们就要开始忙了。”
“陆总,过了年再忙吧!”
“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呢,你想什么呢。”
香槟塔半空,杯壁相碰,清脆的祝福吵嚷地灌入耳朵,陆淮修被簇拥着,嘴角是最真诚的公式笑容,带问号的话题他一一礼貌回应。
他酒量天生不好,不似白语薇海量,一杯香槟一杯红酒又被底下的副总哄着喝了一小盅茅台,脑袋就跟锤晕了似的,加上昨日就身体不适,茅台一下肚,全身毛孔猛地一狰,刺痛得跟在荆棘丛里打了圈滚似的。
陆淮修后面站着本应该挡酒的秦邈,可他初入职场,对此并无经验。他也算赶鸭子上架,今早接到调令去总裁室负责与国|土|局对接拍卖地拆迁赔偿事宜,本来他不必来的,可秦毅然以自己身体不适的名义推给了他。
没给老板减负还是小事,陆淮修并不会为此为难人。让他难受的是今日碰了几位曾经相熟的长辈,迎面走过,免不了心情复杂。
大家注意力都围着总裁,陆淮修除了年会,不怎么参加同公司的聚会,今天一些部门算是逮到机会,灌了点酒精胆子大了,撺掇一轮又一轮地敬总裁。
陆淮修不肯喝,拒绝的手势摆的很快,可那帮人都是酒场里打滚来的,最会挂上热情面具劝酒,有人问,“陆总,陆太太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有事。”
几个女同事或高或低地冲总裁表白,“陆太太好美!仙女下凡似的。”
陆淮修扶额无奈,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好,我会代为转达的。”
“转达不够啊,我们小姑娘一直fo陆太的微博,上个月更新了一条激动了半天,在办公室嚎了一下午。”
“就是,我耳朵都痛了,算工伤!”
“就是,陆总,替陆太太喝一杯吧。”
“来来来,小来是我们的陆太的铁粉,你敬敬陆总!”
“陆总。”小来从人群外围被推向聚焦处,不好意思地小脸刹红,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杯子,仰起脸也不敢直视,“我......敬您!”
陆淮修自知逃不过,接过酒杯拖着尾调儿说:“谢谢你喜欢我太太,这杯我代她。”
秦邈见状递过半杯红酒。
这杯下肚,方才他弓着腰尚能算了的疼痛瞬间如滚针碾过。他避开热闹,捂着胃走到一旁想歇阵痛,可蜷起身半天也缓不了,胃内酒精翻江倒海,他口腔的唾液高速分泌,食管像是有气在慢慢膨胀。
陆淮修整张脸都狞了起来。秦邈立马扶他去洗手间,几步路,他边走边问,“陆总,还好吧。”
陆淮修大脑充血,一路都在忍,到了拐角他快步冲到水池,一股一股地吐了出来。暗浊的液体呕出,血流极速上涌眼前花白,耳朵一阵嗡鸣。
里间一排小便池前站着两个缚鸡男,默契地看向墙壁,嘴角撇了道油腻的坏笑——
靠外的男人说:“听说没,汪家那捣蛋的入了珠?”
靠窗的男人惊讶,抬高半个调,“听谁说的?”
陆淮修扶着水池深深地喘|息,胃依旧火烧火燎地灼热。
“听上次酒吧一起玩的女的说的,”男人哼笑了两声,“说是环状的,你说这个入了有什么好处吗?我也想搞个。”
“我听说会发炎什么的,别搞这些。”
“卧槽——那......”
第二波酸意涌上,陆淮修口唇微张,膈肌下几番抽动又是一波呕吐,这次量少,他两手撑着头,深呼吸着缓口劲。
秦邈靠在墙上,呼吸频率并不低于周身不适的陆淮修。他不安地看向老板,见他吐后慢慢直起身,两手撑着台面盯着镜面愣神。待陆淮修慢条斯理地捧了口水漱完口,秦邈喉结微动,关切道:“陆总,好点了吗?”
陆淮修蹙起眉头,又揉了揉胃,“还好。”
里面的男人似是尿不尽了似的,滴水声稀稀落落——
“那搞这个有什么意思?”
“女人呗。”
“哈?他汪大少缺女人?”
“这你问他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不定是不行。”
“对对,我听说先天不足有些也靠这个。卧槽,我还是不信,这事儿怎么让你知道的?”
......
陆淮修扶着墙慢慢往外走,秦邈赶紧很上。有一瞬眼前起了白雾,几乎要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秦邈晃晃头,机械艰涩地继续往前走,走到小王车前才发现,他搀扶着陆淮修已经走到了室外。不是什么意象,是真实的温差在镜片上浮起的雾气。
小王打开车门,他看着陆淮修坐进车里,见他精神萎靡,问了句,“陆总,还好吧?”
陆淮修揉了揉太阳穴,往里面坐了个位置,“进来吧,一起走好了,现在打车不方便。”
秦邈扶着车门,作势说完要关,“不必了吧,我还是打车好了。”
“顺路,进来吧。”他人看着没精神,可语气不容置疑。
秦邈的指尖几乎嵌入了车门。
车子平缓地驶入霓虹夜色,光点串成一条绵长的波浪形分割线将陆淮修冷峻的面庞切割。想戴了张面具。
秦邈只当自己想多了,可白语薇和汪致霆在纽约绝对勾搭了,不然汪致霆不可能理直气壮拿白语薇的手机,也不会在见到他时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他和他虽不熟,但德行什么样早听了百八十回。
只是,他不知道陆淮修知道吗?他不知道此刻陆淮修拖着不适的身躯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一个人男人能接受这种事吧。
他知道自己的老板不简单,能留一个老婆的前男友在身边尚可以说是与过去划清了界限,可汪致霆分明是一个进行时,尤其是......入珠......他是言情书网出来的,对于这种自己对那里下手的事情接受度为零。此刻想起,胸中还一阵犯恶。
他落下车窗,呼吸了几口清爽的空气。
陆淮修的胃仍隐隐灼痛,方才呕吐时太过用力,此刻嗓子眼吞咽尚有些刺痛。
红灯处,车缓缓压线停下。
陆淮修头微微一侧,左边人隐在光幕的死角看不清神色,他抬颌扯了扯领带,长舒了口气,“小王,帮我拨一下太太的电话。”
第24章 少时日记本
大老板提前撤退, 小领导醉醉醺醺。小来无聊拿起手机, 指尖上滑,半分钟后,尖叫发出:“啊啊啊啊啊, 白语薇更新微博啦!”
一本日记本。即便保存良好仍能从泛黄的粉色面皮上瞧出老旧。没有配文, 与既往的人像美图或是只低调展露一角的高奢生活截然不同。粉丝和黑粉都不太明白, 一个说好看文艺女青年, 一个说装逼故弄玄虚。
这是大概是五六年级的日记本, 白语薇在拍照片前, 翻了好几页——
“白森山不是一个好爸爸!他要带我去打针!我说了我没生病!我讨厌他!”(抽血,她不懂)
“我告诉妈妈了, 她也气死了, 昨晚她都不肯跟他睡。”
“妹妹被送去外婆家了,说家里住不下。”
“白语画生病了, 叫什么紫dian。”
“妈妈去外婆家了, 爸爸做的饭好难吃。”
“新房子真漂亮, 爸爸说我和妹妹不用挤一间房了,问我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我说不太想,吃完饭妈妈批评我, 说我自私。”
“白语画回来了,她好胖。”
***
夏末的热浪在脚边奔涌,雾霾灰在霓虹的蒸染下亮出一种热闹,商行区主干道上车来车往, 市区禁止鸣笛,或近或远的人声、轮胎碾过柏油面的闷声此起彼伏。
白语薇手上捏了根奶提子冰棍,站在路口等车。车子来时,她刚吃了半根,爬进车里将另外半根给了陆淮修。鼻翼微动,她闻见了酒味,“喝了?多少啊?”这么不能喝酒的人。
陆淮修犹豫地接过,苦笑地看着这根冰棍,自己怎么吃得下。
白语薇握住手腕朝他嘴里送,“你吃吃看,这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陆淮修意外,没想到她回了趟家心情还这么好,唇微微抿了口,凉丝丝甜腻腻的,“还不错。”
“我觉得没有小时候好吃了,以前吃一块能高兴半天,现在这种东西唤不起我的好心情了。”
“珠宝能吗?”
“要我中意的珠宝才行。”
看来自己是她中意的那款,陆淮修揉了揉胃,捏着根冰棍无所适从,“刚刚电话里你是说后天一起吃饭是吗?”说完,一滴乳白落在了西裤上,这一晚的他可真是狼狈。
“嗯。明天我去弄头发,感觉发尾有点枯,再去做个美容。”她说着凑近陆淮修,光影一明一暗,乌瞳每一秒都有一簇新的灯火。白语薇眨眨眼,“你看我要不要去打针啊?”
白语画那胶原蛋白的嘟嘟脸看的她羡慕,宋茗心最近皮肤状态突然极好,对话间她都会多扫几眼。
生活要是太如意太甜蜜,总要折腾点幺蛾子。从墓园里那盒灰到现实里那串珠,白语薇是下定决心要斩断,她喜欢刺激却无法在自己铺排好的人生里上演生死时速。
一出一出,活生生吓破胆。她在惊涛骇浪的情绪里试图寻找内心的平衡,关于双穴墓,她没想让陆淮修知道她知情。大概是底气不足,她做不到去质问男人的过去。
贵太们有点自己的私生活也多是丈夫开始寻花问柳,莺燕环绕,彼此感情淡了,床|事只剩睡觉,她们才捏着拳头由不甘心到悄悄偷腥。这偷腥也比男人们低调多了,即便夫妻心知肚明,也不会在台面上摊开。
而白语薇与陆淮修怎么也没到那步田地,纵使他有负,可她出墙底气也是不足,对象更是荒唐。当惊涛平息,她发现,她最不想他知道。
一段完美的婚姻是没有后备计划的。男人对于这种事天生忍耐度低于女人,社会的包容度亦是,她不敢想象,陆淮修知道会是如何。昨晚,她梦见那晚炽烈的吻后,她慌乱喊出了汪致霆的名字。猛然间,有束审判的灯光打向她,她手臂横在眼前试图遮这道刺目,却发现怎么挡也挡不住,眼睛被灼到流泪,拼命挣扎的时候,她听见了陆淮修痛不欲生的声音,“白语薇!你在叫谁?”
她心脏剧烈跳动回到现实的那刻,陆淮修的脸近在眼前,正担忧的望着她,手温柔地为她拭汗,同梦里的凄厉相反,他低磁着声音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因着这场梦,她心有余悸,不想再重复墓地回来那阵的糟糕睡眠,她从罗萍那拿了安眠药。
感受到胳膊肘的冰凉白语薇才反应过来,蹙着眉心从包里赶紧挽救安眠药。
提子奶糕化了陆淮修半条裤子,也蹭了她一裙子和整皮|包,她嗔怪他,“化了你怎么不说啊?”
陆淮修接过白语薇递来的纸巾,简单将手心的流动擦去,动作慢条斯理,他还惦记着她方才说的,“别,现在挺好。”
“打了针更好,这种赶早不赶晚,皱纹出来了再打效果就没那么好了。”初过25难免有些焦虑,眼角的几条浅浅的细纹成了她的心头梗。一照镜子她就控制不住想抹平,一转身又劝自己算了,旁人也瞧不出,可日日照镜子,她总忍不住,总忍不住。
重复地自欺,不如一针轻松。
獠牙门打开,柱灯排排点亮,车缓缓驶入陆园。
“陆太太,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完全不需要,”他下车,为她开了车门,“有些人天生丽质,就算长皱纹都会比旁人美。”
“谁知道皱纹是个什么走向,比你们的股市还难懂,还有,我若不如旁人美呢?”她搭上他的手,感受到掌心的黏滞,拽他偏离主楼方向,往角落园丁用的水池前走。
水柱花落落地冲下,打在两人交握的手背。
“那也无所谓,你怎么在我心里都好看。”
白语薇翻白眼,难道三十岁四十岁也要这么骗她?甜言蜜语都是有保质期的。“我不信。”
“你放心,陆太太,我很长情的。”他湿漉的手轻刮了下她直挺的鼻梁。
甜腻的表白却浇冷了白语薇的一副娇态,她笑瞬间卡在嘴边,挤挤脸部肌肉复了复形状,不自然地问,“怎么长情?”心头一股酸流划过。
酒精让他的大脑晕乎,他摇了摇头,强打精神,正欲说自己少时的事便见她手一摆,不耐道:“算了算了,我不想听。”
墨绿缎子的裙摆一扬,在月光下抖动。留在她鼻尖的凉意慢慢地被体温同化,没一会,蒸发了。
哎。总忍不住,总忍不住。
***
白语薇是半夜被电话闹醒的,睡前和陆淮修解释了5分钟自己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好不容易踏实地睡了会结果宋茗心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去接她,背景音不似酒吧,有种空旷的嘈杂。
塑料姐妹也是姐妹,白语薇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身边的陆淮修睡的很踏实,为了检查这个安眠药有没有什么头晕的副作用,他也吃了。白语薇换好衣服用力地捏了捏他的鼻尖,真是烦人。
MUSE这个点音乐还在躁,但嗨的人醉了一大半,剩下的跟卸了骨架似的跳着外星五舞蹈。
宋茗心打架了,扇了人姑娘两巴掌,飒气逞完便被带去了警局。白语薇先去酒吧拿她的包和外套,再去的警局,车刚开到就看到宋茗心出来了,估计被保出来了,昂着脖子一点也没吃着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