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住陆之韵的手道:“韵娘,我这心里愁啊,二郎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明年便是二十二了,别的郎君在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好几个了,偏二郎还不愿成亲。我知道他还惦记你,你嫁给珏儿更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这便更让他放不下了。然则,往事已矣,做人总要朝前看。咱们这一房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男儿,他如今又是将军,将来若是干戈又起,少不得要上战场的。倘或有个什么意外,连个后人都没有,咱们这一房就要断子绝孙了!”
安定侯夫人越说越担忧,越说越难过,情到深处甚至掩面而泣,其殷切地盼望萧璎成亲生子之意传达得十分淋漓尽致。
陆之韵垂眸。
她知道,她不可能嫁给萧璎,更不可能与他生子。
如今身份都在这儿,两家人都是声名传承数百年、历经数朝的世家……
萧璎早晚要娶妻的。
安定侯夫人继续道:“我们从前慢待了你,说的话他也不乐意听。韵娘,帮帮阿母,叫二郎对你死心罢,劝劝他,令他早日成亲留后。”
陆之韵挽了挽臂间的披帛,道:“我说话,他也不一定听的。”
安定侯夫人殷切地看着她,道:“二郎看重你,你试试罢?阿母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可阿母也是实在没法子。”
陆之韵只好应下,只说得了空见了萧璎便提一提,他听不听是他的事。
安定侯夫人又极言委屈她、辛苦她了。
陆之韵回自己的院子后,在庭院中抚了一回琴,只觉手指冰冷,寒气都入了骨。回了房间,抱着手炉,让红梅用红泥小火炉温新醅的酒来喝。
萧璎近日忙得厉害,一来是公务繁忙,不论是做将军,还是兼的那个文官的职,都是有实权要做事的;二来是他还要筹谋别的事。
因此,一连三日,到了李三娘邀她赴宴这日,她都没见着他。
傲雪是个直脾气,见陆之韵对镜贴花钿,便道:“夫人,咱么不去了罢?这个李三娘向来不喜夫人,送的这个帖儿也没安好心,无非是炫耀之意。这帖儿言辞之间,洋洋洒洒,写尽了她的小肚鸡肠,难怪众人皆言李家不过暴发户而已,便是发达了,亦无世家风范与底蕴。不过嫁了个瞧着还凑合的郎君,要生个娃娃,这还没生呢,先就要办筵席庆贺,嚷得人尽皆知,也忒难看了些。”
幽兰映月闻言,抿唇一笑:“许是她太高兴了。便是她不怀好意,咱们夫人也无惧的。”
陆之韵往鬓上簪了一支素净些儿的步摇,对镜看了看,又取下来,换成了几朵白梅。
她道:“她不过自找没趣罢了,我乐得成全她。这些都是小事,近日来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着现下的形势风云诡谲,总要去看看,听听其他夫人们都在说什么,比关上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来得强。”
安定侯夫人又开始操心萧璎的婚事,虽说姨母对她和萧璎尚有疑虑,但她今日的话里透露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提到了“打仗”与“留后”二字。
即便疑心她和萧璎,也不当着急担忧至此,显然是从她的姨夫处听到了些风声。
萧璎闲暇时,每日都要来见她的,她不见他还不依还要生气,如今连着几日没见,能让他这么忙,显见得近些日子,或是说,就这一两年,要有事情发生了。
陆之韵在红梅傲雪的服侍下,穿上襦裙和夹衫,又在外罩了一件暖融融的、长及脚踝的雪白的狐裘,才带着红梅傲雪幽兰映月出门。
另外,她还身兼帮着安定侯夫人再仔细相看相看卫传芳的重任。
他们总以为,她性子温和,便是曾有一时的疯狂,如今也都变回来了,定然会通情达理,帮萧璎找一个好媳妇。
陆之韵不得不承认,他们想得对,但也想得有点多。
萧璎要成亲,就和天要下雨一样自然,她无法阻止,亦不愿阻止他过得更好。但同时内心又是矛盾的——她绝不愿意萧璎去同别人情投意合,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娶妻生子。
她能接受的,是萧璎娶妻,然后他们的关系照旧,他和他的妻子绝不能有任何干系。这样一来,对成为萧璎妻子的女郎很残忍,但她却忍不住想这么做。
哪怕此事残忍,她依然想独占她的二郎。
李三娘存心要在这场宴会上炫耀自己的风光,显出她比陆之韵过得好,是以,她非但请了陆之韵,还请了和她不甚熟悉、但在陆之韵嫁人后顶替陆之韵成为长安第一闺秀的卫传芳。
安定侯夫人属意卫传芳、想定下她给萧璎做媳妇的事,早有人传了出来。众人对这场婚事也十分乐见——以萧璎如今的权柄、容貌、财势,除开长安第一闺秀,还有何人能配得上他?
曾经萧璎和陆之韵极为要好,还约定了婚姻之事,众人皆知。
李三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对薛五郎道:“新人与旧人相见,必然分外眼红,这场戏好看了。”
薛五郎笑道:“夫人说的是。夫人运筹帷幄,为夫刮目相看。”
这天的日子,正好是休沐日。
朝堂事薛五郎虽有听说,但他有父母叔伯顶着,大事轮不到他操心,得知今日的筵席请了陆之韵,他更是有了情致配合李三娘做戏。
原本。
当初的牡丹宴后,卫传芳的落水计未能施行,萧璎又对她过于冷淡,再加上风华极盛的陆之韵竟然将其与萧璎有染的事告诉她,她便以为此路不通,心里尤其失落。
此时,她虽是少女,对萧璎也有情,却因在家中处境艰难,极想通过一门好亲事扬眉吐气,而不在意嫁过去是琴瑟和谐还是守望门寡。她要的,只是嫁给这个风光无匹的郎君,要的是在外面脸面有光,便是萧璎和陆之韵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她再难过再嫉妒,也能为了外在的荣光咬咬牙忍了。
然而,她连忍的机会都没有。
被家中姊妹们奚落嘲笑了数月,终于,在十月时,安定侯夫人尝在赴宴时,和她的嫡母闲聊,隐晦地提起看中了她的意思,意图为萧璎定下她。
和萧家联姻,嫡母便不能干涉她的婚事,只因这于家族有利。
虽则萧璎的父亲与她的父亲都有太尉的封号,但萧家是一等世家,李家却要矮上一等。若萧家真要定她,他的父亲不会让人破坏这门亲事。
得知此事时,她欣喜若狂,只觉美梦成真,不仅可扬眉吐气,还能嫁给心上人。在前些日子,安定侯夫人终于和她的嫡母把话说破了,还令人去合了她和萧璎的八字。
如若没有意外,这场亲事,是板上钉钉了。
事情一定,欣喜之余,卫传芳所想的,便从如何嫁给萧璎变成了如何压倒陆之韵——尽管陆之韵放了狠话,也确然风华无匹,但毕竟嫁过人,和萧璎有染便是德行有亏,她虽比不上陆之韵,但容貌也是绝美的,凭借她的智慧和没嫁过人的优势,不怕不能让萧璎移情与自己。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到场后,便笑着和李三娘道喜,又叙了叙寒温,才去与其他闺秀说话。
她和萧璎正在议亲的事,非是秘密,安定侯夫人与她的嫡母商议时也并未避着人,下人们又是最会嚼舌根子的。因此,不论是从哪里听来,众闺秀都知道了这事。
陆之韵刚到,便听众闺秀正在奉承卫传芳。
“听闻你正与萧二郎议亲,不日就是将军夫人了!刚听说萧二郎正在议亲,我们都气得了不得!哪个闺秀能配得上萧二郎?但听说是芳娘,我们这才觉着理所当然。当世能配萧二郎,便也只有一个芳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韵:听说你要结婚了?
萧嘤嘤:我不是,我没有,不……脑婆,你听我说……
之韵:喵喵喵?
萧嘤嘤:只娶脑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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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安于室的世子妃
众闺秀正说得热闹,卫传芳坐在其中,宠辱不惊但羞怯地微笑道:“还未作准,如今正在议亲,能不能成尚且不知。你们快别说了,倘或将来没成,可叫我怎么做人呢?”
众闺秀又奉承她一番,说:“以芳娘如此才貌与品貌,还有哪个未婚的女郎能越过你去?此事定然十拿九稳了。”
众人正说着,忽觉光线一暗,转眼时,便见一位丽人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她身形高挑,襦裙迤逦垂地,身上的狐裘洁白高贵,随云髻上簪着几朵白色的腊梅,看上去,当真是容颜似雪人比花娇。
闺秀们失神了一瞬,有人喃喃低语:“不曾想,陆三娘便是嫁了人又守了寡,遭逢如斯大变,又不饰脂粉,依然容色过人,令人移不开眼。”
见众闺秀们看过来时,陆之韵只对着她们淡淡一笑,便有女郎未语先飞红了脸。于是,李三娘本意是要示威的,却听到有女郎道:“难怪郎君们对陆三娘趋之若鹜,便是我一个女子,被她这样望上一眼,也是要失神的。”
李三娘:“……”呸!陆之韵这种就是个狐媚子!看上她的儿郎们不过都被她的容貌骗了,男人也不过是看中皮囊的蠢货罢了!
卫传芳同样也听到了这些话。
陆之韵望过来的那一眼,她看到的不是她微微一笑,而是挑衅,是不满,是挑剔。想到上次牡丹宴上陆之韵在她耳边说的话,她镇定从容地看着陆之韵,挑眉一笑,而后对身旁的闺秀道:“若果真论起来,有一个人比我更配萧璎。”
“何人?”
卫传芳看着陆之韵,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陆三娘。”
旁边只当她极力吹捧陆之韵,失望地叹了口气道:“陆三娘自然是配的,只可惜她先嫁了萧璎的长兄,如今又是个寡妇……倘或她尚未婚嫁,二人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却不及芳娘。”
这些话,陆之韵都听在了耳朵里,卫传芳的神情和嘴角那抹得意的笑亦让她觉着刺眼,又有些啼笑皆非。她没理会她们,李三娘已笑吟吟地迎上来,夹枪带棒道:“多日不见,韵娘又清减了。便是思念亡夫,也该保重自个儿。”
大武王朝以丰腴为美,身姿纤细并不受待见。
陆之韵笑道:“听闻女子有孕,便易思虑不足,看三娘的身形,左不过才三四月的光景,如今连眼神儿都不好了?”
直白点说,就是——你眼瞎?
李三娘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了,扶着腰摸着肚子咬牙切齿道:“韵娘说笑了。虽说我如今有孕,眼神儿还是不错的。”你就是瘦了!气死你!
陆之韵不都纠缠,反倒一笑,问:“果真么?”
李三娘颔首:“自然是真的。”
陆之韵看也不看卫传芳一眼,故意叹了口气,道:“许是近日操心二郎的亲事,过于劳乏了。”
有闺秀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母曾对我说,‘你如今是二郎的长嫂,正所谓长嫂如母,我又精力不济,看人难保有不周全的时候,你便多操心操心。’阿母信我,说新妇必要过得了我的眼,才让进门的,我少不得要帮着相看相看。”陆之韵答得十分从容。
卫传芳绞紧了臂间的披帛,脸上的笑都僵硬了,也不说话。
这时便有闺秀问:“听闻芳娘正和萧将军议亲,果真么?”
“自然是真。”陆之韵似笑非笑地瞥了卫传芳一眼,和和气气道,“如今正在合庚帖。当日阿母问我卫大娘如何,我便说此女颇有声名,二郎娶她当是不错的。听闻卫大娘棋艺颇佳,我亦善弈,最喜棋逢对手。”
这显见得就是挑衅了,就差赤果果地说:来啊,你来啊!互相伤害啊!看我们鹿死谁手!
李三娘自然没听出其中的□□味儿,反觉着憋屈——她同时请卫传芳和陆之韵来,就是觉着卫传芳和陆之韵有一战之力,想看她们撕起来,谁知这俩人竟然都不应战?
这都什么鬼?
但是。
她还是按照计划,安排陆之韵和卫传芳坐在一起,共用一张高几。席间,少不得觥筹交错,大家说说笑笑,谈谈胭脂水粉和少年郎君们,成了亲的便讲讲自家的郎君。
席间,有薛家府上豢养的家妓奏乐起舞以助兴。
大家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
卫传芳看了会儿胡旋舞,举杯对陆之韵道:“未及萧夫人多矣。”
陆之韵含笑道:“承蒙谬赞。”
二人碰爵共饮。
卫传芳低声问:“贵府上为我同萧将军议亲,果真是你点头首肯的么?”
陆之韵笑睨她一眼,凑到她耳边道:“怎么?卫大娘不信?”
一阵幽芳袭来。
这可是陆三娘!未出阁时便享誉长安的第一闺秀第一美人。倘或不是早就和萧家定了亲,就被征召入宫了的。
卫传芳亦在她的影响下长大。
甚至于,在她曾经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她还模仿过陆之韵。模仿她的言行举止、模仿她谈笑风生时的姿态,模仿她最受吹捧的娴静温柔,模仿她的才学(学习一门才艺),让众人记住了她,并成功地扬名。
而在闺秀中、在各位官太太面前扬名,已改善了她在家中的处境,让她阿爷看到了她的价值,愿意多照顾她一些。
此刻,陆三娘离她这样近。她有一阵失神,一颗心在胸腔里嘭嘭直跳,便如她初见萧璎的时候。
她嗓音有些发干:“信。自然是信的,只是,上次,你说你和他……为何还会同意这门亲事?”
这不是故意让她来抢人么?
卫传芳并不觉得陆之韵有这么简单:“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陆之韵一只手放在了卫传芳腰上,虚虚揽着她在她耳边道:“你要名,要利,我要人。”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我们各取所需好不好?”
卫传芳几乎想要大叫:不好!一点都不好!名是我的,利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但她抿紧唇,一句话也不说,只脸颊气得略略泛了红,看上去竟是含羞带怯的模样。陆之韵的另一只手已捏着她的下巴,令她抬起脸,浅笑着点评道:“你生得很不错,倘或你能让他变心,也是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