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不敢多言:“二少爷吩咐了让小姐务必好好准备一番……一定要去……”
手指磨搓着这烫金的帖子,华容舟也不多说。
王生微微抬头偷窥一眼,华容舟眉眼间无甚表情,但是就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再看来,王生还是忍不住惊讶,四小姐何时有了这种风度,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全然没有在平南王府的戾气,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华容舟看在眼里,烫金贴子在手指尖打转,并未多言诗会的事:“二哥这次喊你来,就不为其他的事情,只为送这张帖子?”
华容舟原本还以为是华容琅知道自己拆了布匹铺子要来算账。
茶馆没几个人喝茶,掌柜的给华容舟送了上好的碧螺春。
华容舟越是慢条斯理的品茗,王生越是多了几分焦灼,这话算是带到了,这会儿瞧见四小姐面上含笑的模样,有几分恍惚茫然。
紧张的王生不由得多看了华容舟身旁的吴玉一眼:“二少爷还提醒小姐别做错了事……”
烫金帖子在空中一顿,硬边猛地划过华容舟手腕,平白无故的溜了一条淡淡的血纹,华容舟好似没注意,又伸手将外衫的衣袖拢好。
“回去告诉二哥,诗会我会好好准备,但我做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做错什么事情。而且我既然都搬出来平南王府,二哥就少操一些心为妙,还是多花些心思在来年的春帷上头吧。”
华容舟女声突然低沉下来时,王生只觉不妙。
这话又是惹恼了四小姐,但华容舟没看他一眼,只是收到帖子开始赶人:“记得把话带到了,若是你没事就回去吧,一个时辰后还回不去,平南王府的晚膳都倒干净了……”
王生连忙又行了一礼离开,踏马而归的路上才发现自己身上湿了个透,后背都是汗。
双腿用力夹马,王生心间却又起了疑:四小姐怎知王府的晚食一个时辰后都会倒进泔水桶……
微风习习,少见夏夜的清爽,合欢树下一方小圆石桌端端围坐着好些丫鬟,皓月当空,花香袭来,你来我往采着庭院花枝,好不热闹。
紫阳花簇开得正艳,此刻也被姑娘们分散开来,捣碎了取了花束的汁液用来染指甲亦或是做了胭脂。
刚刚从茶馆回来的华容舟见茶六捧着地上的落花乐呵的模样,这才知晓丫鬟们今晚打算聚在一处做胭脂。
鲜少见到这副场景,华容舟也来了几分兴致,带着吴玉也在庭院里赏月做胭脂。
看吴玉双手持刀还行,拿着花儿的模样可把人乐坏了,吴玉只得在丫鬟们娇笑声里手忙脚乱。
华容舟指了指石桌上染了色的纸片,拿近了瞧了敲,倒是一时间不知这为何而用。
茶四前头已经一叠儿这般的红色纸条了,一般的大小,这会儿看华容舟惊讶的模样,茶四细细解释:“这是金花胭脂,用着方便,就这薄薄一层。”
华容舟来了兴致:“为何叫金花胭脂?”
刚刚丫鬟们捣出的汁液都被浸染了,红蓝花汁液还带着细细的香气,屋里宣窑美人觚里的花儿开的快败了,华容舟索性也让茶六取来用了。
“金花胭脂原本是用那金箔染上的花色,现在我们用的方便,哪里用得起金箔,就用了那纸条代替了去。”
茶六为了让华容舟明白,拿了一片在唇边稍蘸取了唾沫,唇边果然带了一抹红:“小姐要不要也试试?”
“六儿!”茶四连忙给了她一拐:“小姐怎么能用咱们用的东西!”
华容舟却手捻上了手边的金花胭脂,又伸出一指蘸取了杯盏中的茶水,素白纤细的指尖着上微红,倒像是染了红指甲一般:“这倒是好用!”
说罢手指突然摸上吴玉的脸。
“小姐!”
华容舟左手按住了躁动不停的吴玉,又唤着茶六一起按住吴玉:“你别动!本小姐今晚必须给你上个漂亮的妆面,茶五,去把我妆匣子拿来!”
吴玉唯恐一动伤着华容舟的左臂,这会儿叹气任由华容舟动手。
华容舟貌美,哪怕自个儿这会儿素面朝天,也不见脸上一点瑕疵,近了看还能瞧见右眼眼角一小小的红痣。
美人在前,吴玉只得求饶:“小姐还是给茶六上去。”
华容舟从妆匣子里头挑来捡去,把好些味道极重的胭脂都挑了出来扔了去。
“你们一个都跳不掉,本小姐的丫鬟个个都要美美的!桃花妆,酒晕妆,飞霞妆,我数数还有什么妆……”
“小姐!”
吴玉一身哀嚎。
一时间庭院里闹做一团。
高墙这头白猫儿轻声的叫唤着,窜着脚想要挣脱开来,看向这墙面瞳孔都放大了许多。
抱着它的主子似乎心情极好,也没有再次把它扔上墙头的打算,只是一只手顺着白猫的毛发,揉捏的猫儿舒服的喵喵叫。
一旁的赵耳訾听见墙那头热闹非凡,丫鬟小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其中更是夹杂着几道女声在连连求饶。
……
筠容院里,琴声悠悠。
苍翠绿竹长势极好,竹杆均匀修长,好似碧出水儿一般,风声飒飒,月盘高挂于天;筠容院独开一竹玄斋,内里烛灯点点,柔和夏夜里放着光亮,琴声便是从此处传来。
一曲作罢再来一曲,繁杂难成的《皎月吟》华容琅居然反反复复弹奏了七遍之多。
莫知名的躁意这几日一直伴随着他。
自打华容舟搬出了王府,这股子烦躁越演越烈,最后甚至有燎原之势。
在书院里也无需时时担心女学那边有闹出什么事情,可谓不用提心吊胆,但华容琅总觉得缺了什么。
所以今日在书院收到华璇清送来的诗会帖子,他就立马差王生去东区寻华容舟。
若这个妹妹是个聪明的,就知晓自己是给她一个面子搬回来。
东区破落还荒远,哪里比得上西区富庶;华容舟自小就是金银堆里长成的,吃穿用住都要是最好的,现在哪里还是离开了平南王府就能适应外头的时候。
门外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华容琅没意识到是谁,生生听到王生回来的敲门声时手轻微的一颤。
“进!”
“四小姐已经收到帖子了……”王生回禀。
下颔线紧绷,君子当处变不惊,临危不惧。
华容琅还是有些单薄的迫切和紧张。
《皎月吟》前序的声音再次传来,华容琅呼忽的加快拨动琴弦的手指,琴弦颤动不停,曲调激烈昂扬。
“她可有说什么?”
手上弹奏琴弦的动作不停,未等王生回复,华容琅就在心里哼了一声,华容琅心里倒是清楚华容舟会说些什么。
想必华容舟是想回来的吧。
也得给她多吃些亏,在外头受些苦才能明白自己在平南王府过的是何等的好日子。
不过毕竟还是平南王府的嫡小姐,在外头反省后知道错了也该回来了。
王生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见到华容舟的模样。
四小姐说实话在东城过得挺快活的,吃穿住看样子都没有委屈,而且人也在那边过得水灵灵的。
难不成东区养人,四小姐在王府就过得不行?
只是这话不能乱说。
“四小姐没说什么,只差遣我回来回少爷一声小姐知晓了,定会为诗会好好准备准备。”
“叫她那等水平,做了准备又有何用……那我让你带的话可带到?她和那吴玉……”
王生连忙回道:“话带到了,只是瞧不出四小姐和那侍卫之间的关系。”
“她怎么说?”
只是回想起华容舟后面那句话,王生着实开不了口:“小姐说……小姐说她知晓了……”
话不是原话,这当然不是华容舟本性,华容琅声音突然加重:“我要听原话!”
王生立刻给跪下了:“小姐就说了这些,她要我回去告诉公子说诗会四小姐会好好准备,但四小姐做了什么四小姐自己心里清楚……还说……还说她既然都搬出来平南王府,二少爷就少操一些心……多注意些春帷之事……”
《皎月吟》于高潮之处骤停。
琴弦被修长指节按住却依旧在轻轻的颤动,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白衣男子低低的嘲笑声混杂其间,带着几分气恼,又带着几分不自意的怨气。
“少操心!好…真是好啊!她不回来便算了,难不成我日后还会求着她回来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舟舟要去?
捋一捋来说就是,上辈子舟舟在太子妃手下没有好果子吃,这辈子舟舟干脆自己搞糊了自己,这样太子妃就不会在抽出额外的心思搞她了……
理解起来有点奇怪……辣鸡作者也不知道定大纲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安排……垃圾作者逻辑不够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PS:小可爱们能吃下这篇文就吃,吃不下也别勉强~
第17章 滔天的信任
西区明金街道东街是太子府,而那西街就是丞相府,昔日太子搬出皇宫,颢景帝特意留了这处东街的宅子为顾齐渊修缮太子府。
太子府武威,其正门两尊石狮口中衔珠,鬓毛茂密,紫红色的兽头门正敞开来,上方高悬牌匾一块,“东宫”二字端正威武,金光闪闪。
华容舟带着丫鬟入了正门往里,亭台楼阁,树木山石,里头好一幅大气之景。
太子年方二十有一,而是太子府是八年前正式开始建造的,下令建造太子府的时候,还在这西区掀起了一场大波。
原因不过是破墙时不小心多往东砸了一面墙,而墙那边正是镇远侯府的宅子。
建造太子府时砸了别人府邸,说出去多少不是件好听的事儿,因此这事儿当时皇家和镇远侯侯府就私下解决了,要不是华容舟那日兴起来太子府走一趟,也不会遇上这事儿。
现如今破了的那处已经高高地竖起新的墙,那头是镇远侯府,而这边就是东宫所在之地。
犹记那假山掩映之处原来还有一方小水池,小时候华容舟为了去寻野猫儿,看到假山就扒拉着去找,不料失足坠入水中,所幸她最后是被人从水里捞上来。
醒来的时候顾齐渊就被当今陛下罚跪在宫中,但也多亏了顾齐渊将人给救回来了,这才没罚的更重。
华容舟也是自那时起,便将她那满腔心意付给顾齐渊。
往后华容舟来太子府的次数不算少,早在华璇清还未嫁于顾齐渊,华容舟就以订了婚约的名义和华璇清把这太子府跑了个遍。
上京虽对男女大防看得颇重,但是有了婚约的男女你来我往还是准许的。
现在华容舟回忆前事,直觉前事不可追,飘渺荒芜。
再次踏足而入,华容舟心情又是截然不同。
茶四,茶五性子沉稳,今儿不便带上吴玉,便是让吴玉外头等,由着茶四和茶五陪着来。
领路的丫鬟姿容平平,华容舟心里还感慨自己居然有此等心思观察太子府的丫鬟来。
甚至她还想着华璇清自打做了太子府的女主人,是不是因为妒忌,便下令将那些漂亮的丫鬟都给换了下去?
毕竟话本子里面的当家主母都是这般做的,为了防止丈夫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就将丈夫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换的姿容平平,如此这般丈夫自然没有心思去吃野味食,还能衬托自己的姿容不凡。
瞧瞧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个个不出挑,还没有她旁边的茶四,茶五来的漂亮。
丫鬟很快将人带到后院,亭台楼榭,颇为热闹。
她早几年还在这里扑过蝴蝶,摸过鱼。
楚燕早就到了,见了华容舟来,立马起身迎了过来,将她拉到席位上坐好。
“你怎么也来了,我还想着你住在东区,那么早赶过来还不是很方便。”
姑娘家就是见面就喜欢挽着姑娘家的胳膊,楚燕一把挽住华容舟的胳膊,二人亲密至极,倒是和其他席位的官家小姐的端庄秀丽形成鲜明对比。
华容舟从袖子里抽出了那份烫金的帖子:“我这姐姐都写了帖子邀我来,我怎得不来,不过没睡好倒是真的。谁想到这诗会安排是如此之早,我比平日里生生早起了一个多时辰?”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袖子遮在唇边,嘴巴都是遮住了,可是华容舟眼角就氤氲了泪水。
这会儿顾齐渊和太子妃还没有出来,两边的主位是空着的,说是诗会,要是给在场的男女一个见面的机会。
平日里在座的大部分人虽然都在山岚书院读书,但男学女学岔开,又看得紧,不得私自见面。
若是已经有了婚约的那还好些,没有婚约的也就是林夙那样的子弟,才敢腆着脸皮过来找华容舟。
二人窃窃私语这会儿,期间有不少目光朝向这边,女座这边和男座那边均有,一部分人不过想看看华容舟过得如何,而大部分人则是被华容舟今日的莫模样所震撼到。
穿着如此清丽,又身姿窈窕面若灿阳的姑娘,真的是原来那个俗气的华容舟?
楚燕搂紧了华容舟点胳膊,月白衣衫的姑娘身上还发出淡淡的香气,不知为何物的香味,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华容舟也是淡然,自小受惯了各色目光,这等不过还是小场面。
前世千夫所指,众叛亲离,那样怨恨的目光加上无知的嘴,才算真的淬着毒。
“你瞧瞧多少人看着我们这边,不过你今天的确争气!穿的倒是怪好看的!身上也怪好闻的!”
“估计是用的胭脂的味道,丫鬟们捣鼓出来的,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送一些,叫金花胭脂,薄如蝉翼,带着和用着倒是方便……”
华容舟还没将今日多带的金花胭脂从怀袖中取出,左手那桌黛青色衣裙的姑娘一阵惊呼,原来是她碰倒了面前的琉璃美人觚。
里头水儿倒了一桌,花落满地。
华容舟疑惑看去,楚燕贴着她耳朵给她提醒:“那是上京魏氏的嫡小姐魏宁莜,今儿也是头一回在上京贵圈里露面;她原先在洺州养病,接回来有些日子了,现在瞧着这病也养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