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尧也抬头看到了她,走来坐到了她面前的桌边。
时隔这么久之后,这是第一次魏嫌让自己不要再逃避,去面对段雪尧,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所有的无形的伤害。
即便有时候她软弱的本性出来作祟,说算了,别挺着了,要不就躲他一辈子吧,给他钱他肯定也不会在乎……可还是不行,魏嫌还是要把这块疤挖起来,才能长好,才能给自己那可笑的初恋画一个句号。
可或许是她憋太久了,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次她没有招呼人家点杯喝的什么的,什么都没有,上来就直接从包里拿出了那整整齐齐的一摞钱。
她推过去放到段雪尧面前,然后牵起嘴角干巴巴的笑了一下,“这个……是我早就该给你的,抱歉一直拖到了现在,不过总算是凑齐了。”
幸好这咖啡吧被老板当成是电影放映厅,乌漆嘛黑的让周遭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不然,魏嫌这两万块钱摆在桌面上,该是多么的刺眼。
段雪尧心中其实早准备好了魏嫌找他不会是任何他幻想的那种结果,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将要面对的是这个。
他真像是被什么砸懵了,脸上现出一丝茫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
他抬头看着魏嫌,她却一直是低着头避免跟他视线相撞的状态,两手手指胡乱的互相扣了两下,这代表她的心境也同样沉静不到哪去。
过了好一会儿,魏嫌才又抬起了头,竟然还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生硬难看,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来回滑动了一下,尽力维持着体面的说:“两万块整,你可以数……算了,你应该不太在意,不过这个是应该给你的。”
段雪尧如在海水中浮浮沉沉,却忽然一缕天光投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一下变了。
“你的那双鞋嘛。抱歉,后来我偷听了你跟你朋友的聊天……不过不听的话我大概也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害你损失了一双鞋,”魏嫌苍白一笑,“我当时确实没看到黑糖滴在了你的鞋上,不过我还记得的,那双鞋挺好看的。”
暑假两人相遇的那个下午,魏嫌洒在段雪尧身上的饮料不仅弄坏了他一件T恤,滴下来的黑色糖浆也粘在了他昂贵的联名球鞋上面,她完全没看到,并且就算看到了,在她的心里可能也会下意识的认为把鞋面洗刷干净就好。
就像她不知道一双球鞋可以卖到两万,她也不知道有的人的鞋底因为怕氧化变黄而不能沾水,更别说沾上那种有色饮料。
段雪尧没说话,两人又是沉默良久,他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明明该是一个放松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像是在躲开那两万块钱。
他跟肖宏的聊天魏嫌果然什么都听到了,段雪尧知道她会难受会痛苦甚至可能会恶心,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她竟然真的去准备那双鞋的钱。
段雪尧不知道魏嫌要怎么攒出这么大笔钱来,只用三个月的时间,她一个瘦弱得会晕倒的女孩子,该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
段雪尧觉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心了,胸口里面好像揣了一把烧红了的刀子。
“暑假的时候,跟你闹得挺不愉快的,最后没打个招呼就走了,其实我不想那样……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解释什么,可能我们生活的世界差太远了吧,我不知道有钱人在大城市都是怎么过的……”魏嫌说着说着嗓子忽然哽住了。
她咳嗽了一下,用了点力气才又开了口:“不过,我确实有一句话是一直都想跟你说的……”
“段雪尧,我……我不是出来卖的……我家里没什么钱,但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你,不是为了钱。”话还没说完,魏嫌的眼泪已经忍不住的扑簌簌落下来了。
当初乖巧懂事女孩子,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说出“不是卖的”这样的话,可现在再怎么艰难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准字量不是太多哈,因为这两天忙了一下(发出尴尬的笑声)
明天周末或许多更点,不过不敢保证哈,因为一个神秘的定论:flag只要立起来就一定会倒……
第30章
那天肖宏在微信里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你不出一点血,人家凭什么让你亲让你碰啊, 意思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吗?不然你送个包送块表试试, 效果保你满意。
魏嫌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该被划下了多深的伤痕, 恐怕比一斧子砍出来的还要深,才让她心里憋了那么久, 最后说出来“不是卖的”这种话。
段雪尧知道肖宏那句话有多侮辱人,那天他听得时候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听听就过了, 他们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段雪尧再清楚不过, 但他居然忘了魏嫌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有多么不同,那天为什么不删掉那些话, 为什么不反驳他?
段雪尧现在只想回到那一天,让自己闭上嘴别跟肖宏他们扯那些淡, 可他知道, 即便自己倾尽家财也买不着后悔药吃。
咖啡吧的电影放映到男女主火车站分别的片段, 火车轮下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 荧幕明明灭灭从眼前滑过。
段雪尧微微垂下了头,抬手抵在眉心, 把自己通红的眼睛藏在黑暗之中。
直到今天,看着一个巴掌似的两万块钱就摆在他面前,段雪尧不得不承认魏嫌做到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拿出这区区两万,不仅洗刷了自己的屈辱, 并百倍奉还在他脸上,让他从未如此清醒的看到自己的龌/龊和肮脏。
段雪尧再清楚肖宏的为人不过,他什么都好,财力、心智样样出类拔萃,也从不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可唯一一点,就是他们看不起女性,在他这样的人心里,值得尊敬的、不能用钱买来的女人太少了。
曾经段雪尧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和肖宏他们一样的人。
直到现在,他竟然因为魏嫌,产生出自己就不该认识肖宏这些人,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的念头。
明明这世界上除了钱,还有很多更美好的东西,自己的无聊和空乏,竟让他盲目自大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
可笑魏嫌直到要跟他一刀两断的时候,才对他吐出了“喜欢”这两个字。
更可笑的是,段雪尧直到今天才明白自己对魏嫌的种种,也不过就是喜欢这两个字。
她这么久一直默默的攒着钱,是为了还给他的,这不光是跟他见外,更是决心要彻底跟他了断。
段雪尧一直纠缠不放的,想要她给出那时候为什么不辞而别的解释,她给了,她终于用这两万块钱给那时候画了个句号。
可现在要怎么样都可以,段雪尧就是不想让这个句号画满。
想到魏嫌从此跟他毫无关系,从此坦坦荡荡的当他是个陌生人,今后无论做什么都没他的事了,甚至会跟那个叫谢成的走到一起……
段雪尧面无人色。
他许久没说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魏嫌脑子里翻涌着憋闷已久的委屈和解释,但她看看段雪尧的样子,却忽然没法再说什么。
魏嫌觉得其实这样就已经够了,她想表达的也已经清楚了不是吗,其余的都没什么可重要的。
最后,她攥紧了自己肩上那个帆布包的带子,有些突兀的站起了身,干巴巴说道:“钱送到了,其实想想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那我就走了。”
她话说到这里,才要迈开步子,许久未动的那人忽然劈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喉结明显上下滑动了一下,始终没抬起头,然后闷闷的说:“给了我钱,然后再也不打算理我,不打算跟我说一句话,以后都形同陌路了是吗?”
魏嫌愣了愣,看他似乎状态不对,忍住了老实的点头的欲望,心中却不禁暗道:难道现在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关系?除了今天她主动把他找出来。
她没什么力度的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我希望是。我已经给了你钱,你再去买一双鞋吧,其他的,我真不欠你什么……平时在班里,就别再针对我了,我也不想因为这种没出息的原因转专业……”
段雪尧只觉眼眶一热,即便是紧紧的闭着眼,依然挡不住一股滚烫的液体朝外涌。
是,他整天闲的没事就看不得魏嫌安宁,班里现在不少人都在传他莫名其妙的欺负魏嫌。
那些事都是他干的没错,所以现在跟这儿傻逼似的掉眼泪,他能怪谁呢?
魏嫌话说完了,自觉已经把所有力气用光了,该走了,可偏偏段雪尧握着她的手腕仍然不撒,也不说话,魏嫌真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段雪尧是喉咙哽了块热铁,说不出话来,人家姑娘尚且没掉眼泪,他这儿跟开了水闸似的停不下来,开口只怕是鼻涕泡要先吹出来一个。
不过到这他妈时候了,他还在乎什么丢不丢人,要是撒泼打滚能让她回来,他立马躺地上。
段雪尧缓了缓,好歹能说出话来了,抬手重重的抹了把脸,鼻涕眼泪擦了一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他用一双湿漉漉的发红的眼睛抬起来看着魏嫌,呼了口气,“其实今天不应该是你来找我给我钱,如果你先看到我……算了,无所谓了。”
魏嫌拧了拧眉,不明白他说了什么,但也并不怎么想知道,便没开口问。
他始终没有松开魏嫌的手腕,甚至没让人家坐回位子上去,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拽着人怕她跑了似的。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也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需要道歉的是我,该解释的也是我。”
段雪尧说着又用手摸了把脸,然后随手把湿漉漉的手擦在昂贵的裤子上,抬起头,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自下朝上的望着魏嫌。
魏嫌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完全懵了,心中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上一次见面还对她针锋相对,轻蔑鄙夷的人,这一次就能毫无保留的做出这样可怜巴巴的姿态来……
“……是我错了,魏嫌,一开始我就错的离谱,可我现在才知道。搭讪的人不是你,倒贴的人也不是你,全是我他妈自个儿异想天开的,你压根没想要我一分钱,是不是?你当初是因为贫血晕的,就是个巧合,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我知道那天我微信里的东西你都听到了,但那些话你别信!你……你能不能忘掉,忘了行吗?那些垃圾话我根本听都不该让你听到,更何况还是说你……那么过分的话,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但其实我不是那么想的……”
段雪尧的鼻音很重,睫毛完全湿透了,鼻尖和眼角薄薄的皮肤泛着红,脸上湿漉漉的,整个人完全哭惨了。
魏嫌一双眼睛木然的睁着,眨也不敢去眨眼,可眼泪还是迅速的蓄满了,她明明没怎么哭过,可现在看着段雪尧这样,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她一直以来,想等又不敢等的,想期盼又不敢期盼的,不就是段雪尧对她道歉吗?
她以为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低头说出这种话来的,即便有一天他知道是自己错了,可对他来说又怎么样呢?他身边可以有大把的姑娘,完全不必在意一个她,更遑论来跟她道歉,所以魏嫌从没期盼过。
可现在,他当真对她道歉了,她却怎么没出息成这样,眼泪跟着掉个没完呢?
段雪尧看到魏嫌哭了,眼神一时慌乱起来,他从椅子里腾身而起,那么高的身躯轻而易举就可以将魏嫌笼罩起来,他伸手就要去抱她,却被她退后一步躲了开来。
一滴透明的眼泪从段雪尧尖削的下巴滑落了下来,他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嗓子微微的颤起来,“魏嫌,原谅我……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真的,求你了。”
可魏嫌自问做不到,她听到段雪尧这句话,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感觉竟然是费解——他怎么开的口求原谅呢?
当初多么不可一世,伤人的话断不绝口,可这一句道歉,对她来说治愈还不能治愈,更别谈释怀,她实在说不出原谅的话。
可即便她心中愤懑,难听的话也是说不出口的,只是摇了摇头,“还不行,也没有必要……我不知道两万够不够买你那双鞋,也不知道还差多少,但既然是你们说的应该差不多,就这么多吧,你再去买一双,然后就当从新来过……”
从新来过,她期盼的果然是从新来过,就当作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雪尧眼睛瞬间暗了下来,脸上毫无血色,他抬起手把桌上那叠钱拿起来,接着飞快的把拉开魏嫌跨在肩上的帆布包,一伸手把钱全塞了回去。
怪魏嫌的包口实在太大了,而他速度又太快,魏嫌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被他把钱塞了进去,甚至接着被他摁住了肩头手臂之后,再想把自己的包从肩上取下来都做不到。
魏嫌拧起了眉,“你干什么?这钱是给你的。”
段雪尧垂下头,浅色的眼睛暗暗的,当中有一簇不易察觉的随时会熄灭的光点,他那张精致的面孔完全雪白,嘴唇也干涸脆弱,衬的擦红的眼角和鼻尖分外动人,他轻声道:“原谅我好不好?钱我收,但你要原谅我……或者你什么时候原谅我了,这钱再给我。”
……
魏嫌想不到段雪尧会用那两万块钱来威胁自己原谅他。可她既做不到原谅他,也做不到再把那钱拿回去,无论哪个都会让她心里难受不已。
她今天本来是鼓起勇气找他了断的,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解决,反而更落得心乱如麻。
魏嫌从来也争不过段雪尧的,他浑起来完全不管不顾,魏嫌那点小鸡仔的力气连他的一只手都挣不开。
所以,他只要不想拿那钱,魏嫌还得原封不动的装回去。
段雪尧回了宿舍,脱离的摊在单人沙发上动弹不得,白炽光下他的脸上毫无表情,睫毛垂下来紧紧遮住眼睛,面孔雪白紧绷得几乎要裂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无论是谁来的消息,他本来丝毫无暇顾及,可偏偏却鬼使神差的抽出了手机。
是魏嫌发来的微信,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了,并且给他转账两万块。
段雪尧正怔怔的看着微信界面的转账,过了一会儿,魏嫌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段雪尧点开了那条语音,女孩压抑的声音和轻微的哭腔就传了出来,“收了吧,求求你了,段雪尧你把钱收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