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尧于是便沉默着抬起了手,那手像他人似的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伸长了去够被角的时候手腕内侧绷紧出青色的筋来,大约是生了病的缘故一点血色都没有,白透了像玉似的,把被子一拉,蒙回了自己头上。
段雪尧不去了,其他人还是要照常上课,王历阳和张瑞祥半死不活的梳洗打扮,康鹏则是一早收拾好了,就夹着书坐在一旁,一边看手机一边等他们。
看着看着,他拧起了眉,不满的嘟囔:“都怎么回事?怎么一大早好几个跑来问我这事的……”
张瑞祥顺嘴接了一句:“问什么啊?”
康鹏:“问我魏嫌会跟谁分到一组。”
分组是昨天康鹏临时在群里通知了一声的事,让大家没事的今天都别缺早读,打算给每个人分一下值日组。
值日组就是打扫他们班的自习室,因为他们平时虽然上课都是带着书去不同的教室上,但自习室是固定了的一个班就那么一个小教室,而且打扫卫生的人员是只负责教学楼的大教室,各班小自习室他们是不管的。
现在他们每天都要用自习室,而且大家都比较自由,经常有人带面包牛奶什么的过去吃个早点,没人打扫卫生只靠大家自觉的话,如今卫生状况已经有了崩盘的危险。
康鹏一看这可不行啊,于是就自发给大家安排一个值日表,其实任务也不重,因为教室不大,大家都还算注意,不会太脏,所以分组原则为:一男一女为一组,每天一换,女生扫地擦桌子,男生干重一点的活儿,拖地倒垃圾。
昨天让段雪尧的事闹的,他们压根就没想其他事,结果今天早上,有仨人给康鹏发微信,明里暗里的打听魏嫌跟谁一组。
这下闹得他们寝室才重视起来,大家都沉默了,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调转过去,朝段雪尧的床上看。
而那张沉默已久,如同铺了朵云似的床上忽然动了,躲在下面的人终于重新有了动作,慢吞吞的、一点点撑起蓬松的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
已经入了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早晨起来天有微微的凉意,打在皮肤上让人清爽不已,冷还不至于,穿短袖露胳膊痛快,穿长衣也正合适,不冷不热清清爽爽。
早读的时候不用开空调了,班里的窗户一开正舒爽,也没人恹恹的躲空调冷气,或是闷着头在空调下睡觉,全班各个一扫夏天那种液体式摊着的状态,都来了精神,张牙舞爪的在班里打闹。
魏嫌昨天睡得早,今天整个精神头很好,早早来班里早读,姑娘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梳成蓬松清爽的马尾,露出一对鲜明的耳郭,发际线是道毛茸茸的圆弧,把她温柔的鹅蛋脸衬的圆了些,非常年轻干净。
她柔和紧实的下颌线顺畅的连出一条优美的脖颈,耳后的皮肤干净而透明,阳光一打似乎能透出香味似的。她在白色木耳边背心外面套了件中规中矩的红格子衬衫,敞着前襟,衬的人脸色都好看起来。
宋尔止正拉着魏嫌在自己的位置上背短文给魏嫌听,魏嫌以前还是要看书的,不过这段背得很熟了,书也不消看,就笑眯眯的坐在宋尔止面前,听着她背,偶尔打了磕巴想都不想就能指正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这回终于对了吧?”
“差不多啦,最好再默写一遍。”魏嫌听得都困了,打了个哈切。
然而别人打哈切的动作是伸懒腰,她也不知是筋骨不拉就不舒服还是怎么着,一边打哈切一边就把腿抬了起来,膝盖提到胸前,然后小腿一下子抬上去伸展,把腿踢到了头顶。
那条修长纤细的大长腿一言不合就哗的一下举到了头顶上,伸展了一下又缩了回来,真特别想人伸懒腰的动作,而且丁点都没碰到坐在她面前的宋尔止,宋尔止这么近距离直观的看着,简直惊呆,“你、你、你干嘛?”
魏嫌自个儿醒过神来也懵了,仓鼠似的四下里望了望,“我刚怎么了,没人看见吧?没别人看见吧?”
她是跳舞多了,有时候压腿劈叉开肩之类的动作对她来说并不会疼,反而是放松,在宿舍的时候也经常性把腿放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躺着玩手机也会把双腿打成180度直角,腾空劈个叉什么的,要是别人来宿舍里串个门,她还要克制自己一下。
宋尔止指着她开始狂笑,“你今天是不是把假腿带出来了?你刚才那条是假腿吧?”
魏嫌就跟她俩人笑成了一团,连连摆手又笑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康鹏他们一寝室的人来了。
康鹏班长范十足,带着黑框眼镜一脸沉稳,夹着书打头进来,后面跟着俩拖拖拉拉打着哈切的大高个儿张瑞祥和王历阳,最后面,是异常沉默的段雪尧。
段雪尧身量高挑却比前面那俩瘦削许多,可他竟不显单薄,反而衬的那俩人粗苯了,他身上套着件雪白印刷着玩具熊的连帽衫,肩线把宽松的衣服撑起来,后背被风兜起些,非常吸引目光。
只是他今天像是怕冷似的,反常的把帽子拉起来盖在头顶了,平时总不让人碰的头发也松散的落在前额挡着半张脸,几乎就只露出笔挺精致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
说实在的,他这样子比以往更让人移不开眼了,一进来就有不少女生瞬间噤声。
班里一下安静了许多,只顾着笑得像母鸡似的魏嫌和宋尔止也不约而同的住了嘴,一转头,正对上段雪尧的视线。
其实也看不到他的挡在碎发下的眼睛,只是他进门的脚步顿了顿,抬起下巴像是冲着魏嫌的方向。
魏嫌脸上空白一闪而过,接着弯起的眼睛就垂了下去,遮起里面的光,默默的转过了头。
段雪尧抿了下干白的嘴唇,沉默着走到后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康鹏走到讲台前,DuangDuangDuang的敲了几下黑板,“嘿,停会儿停会儿,排值日表了啊,一男一女自己搭配一下,组队儿成功的直接给我交个名单就行,落单的最后我就随便组了。”
班里男生女生人数差不多是各一半,不过还真没有多少人能马上组出来的,因为毕竟认识时间还不久,男女生之间还不够熟,现在贸然搭配了还有点让人说不清的意思,所以除了几个在附中就认识的同学,还真没什么队组出来。
同理,想跟魏嫌搭档的那几个男生现在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过来询问,毕竟魏嫌什么水平大伙都知道,谁先上去一问,不就等于公开对她有意思吗?
不过段雪尧那儿还真不是这样,一来他成名已久,只要是附中的女生都认识他,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太有节操的人,女孩们跟他撒个泼也没什么抹不开面的。
于是几个姑娘就围住了趴在桌上的段雪尧,戳戳肩膀把他戳了起来。
段雪尧烧厉害,脑袋里像装了个铅球一样又重又疼,眼睛也肿的挣不开,一个字都不想说,哪有心思应付她们,然而他一抬头,却偶然间对上了魏嫌的视线。
那姑娘是跟她对面的宋尔止面对面坐着的,不知在聊什么,视线在班里兜了一圈,正好将段雪尧这里的乌烟瘴气看见眼里。
她没有任何反应,仅是愣了愣,接着很快收回身子朝前坐好了。
段雪尧心里一阵烦躁,一句话都没跟身边的女孩子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直接走到靠墙角落的位置重新坐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非爬来班里干什么,明明很清楚,魏嫌就是跟谁一组都不会跟他一组,可他却没法不来。
第33章
分值日组的事儿后来就得靠康鹏自己拉郎配了,反正一对一能全部分了就行, 他一个人站在讲台前, 对着花名册埋头分组。
张瑞祥始终注意着他的动向呢,这时候就寻摸了过去, 蹭到讲台旁边,替自己兄弟仗义执言, 对康鹏使了个眼色,悄声提醒道:“嘿, 记得把魏嫌跟段雪尧分一组啊。”
康鹏握着笔抬起了头, 神情严肃的摇摇头, “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他俩之间有矛盾, 我这么分别人会怎么想。”
他俩小声的悄悄合计着,坐在第一排的马屿洁本来正一本正经的举着书看, 但因为距离太近, 有意无意的听到了些什么, 耳朵噌的一下就竖了起来。
张瑞祥主要是看段雪尧现在那样挺不好受, 当然是义不容辞要帮一把,况且在他心里, 魏嫌人漂亮又温柔,跳舞还跳得那么好给全班争光,能配的上她的人,论财力相貌也就只有段雪尧了。
虽然老段糊涂了点,不过现在不是也改了吗, 他还是很看好他们俩的,反正总比魏嫌再落入其他人的魔掌好多了。
张瑞祥啧一声,恼火康鹏的死板,“反正不能随便把她分到别人那儿,这样,你就把她跟咱们宿舍随便谁分到一块都行,只有是咱们宿舍的都好说。”
康鹏正在考虑,忽然后面第一排位置上的马屿洁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了下厚重的眼镜,义正言辞道:“不可能!”
“嘿,有你什么事儿啊!?”
“哎哎你们俩别吵,别吵……”
正在这个时候,自习室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令人瞩目的是,推门的那只手上带着一尘不染的白手套。
紧接着,白手套推开门之后却让开了没进门,进来的是个高大健壮的成年男人。
这人看着像二十七八岁,气质却很沉稳,头发修剪得很短又很有型,眉宇之间的轮廓很深刻,带着幅冷冰冰的细边眼睛,眼神有些漫不经心,身上穿了件蓝灰色衬衫,外面不怎么正式的套着见西装马甲,饱满结实的身形一览无余。
他的拇指上带了枚碧绿的扳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斯文败类的味道,而且是彻头彻尾的资本家那种,华贵且不是什么好东西。
英俊多金的味道扑面而来,班里的女生眼都看花了,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康鹏平时算是挺成熟了,管理班里尽心尽责,但在这人面前立时现出了原形,再怎么说也就还是个孩子而已,但他还是极力去做自己的事,拦了一下进门那人,“哎,您找谁?这是我们班教室,不能随便进……”
那人闻言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康鹏,勾了下嘴角,“我是段雪尧家长,他今天应该是不舒服吧?”
康鹏看了眼那张确实是出自他们学校领导的出入门签条,一愣一愣的,“哦,您好。”
段墨尧道:“方便帮我找一下你们班辅导员过来吗?我不太清楚是哪位老师,想跟他见一面。”
“好。”康鹏点了点头,离开教室去找吴许敏去了。
“段墨尧?”这时候,从班里后门处传来段雪尧的声音,他拧着眉抬起头,语气不怎么友善,“你来干什么?”
原来这人竟是段雪尧的家人,难怪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兄长吧,不过,他们家的人颜值分也高得太夸张了……
全班女生一个个眼儿溜圆的看着这兄弟俩,简直如同活体偶像剧一般的不真实,就在今天之前,她们中的许多人还坚信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是段雪尧,不过现在起有好一部分的人倒戈了。
段墨尧走到了最后排,站在弟弟身边,先是把手里的一个崭新的手机盒给他放在桌上,然后抬起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丝毫不出他的预测,“我就说怎么昨天开始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打你电话又打不通,就知道你这小王八蛋又病了。”
段雪尧躲了下兄长的手,不耐烦道:“没事。
段墨尧挑眉,“我早上专门抽空来你学校,摸都不让哥哥摸一下了?”
段雪尧冷冷的掀起嘴角哼一声,懒洋洋的趴回桌上,含糊的嘟囔道:“谁要你碰,我想让她摸……”
段墨尧前段时间听肖宏提起过什么,也就猜到大概是小孩子之间谈朋友那些事儿了,他看着弟弟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退烧贴,从容不迫的站在桌前撕开包装,然后掀起段雪尧被汗打得潮湿的刘海,啪的一下把退烧贴粘在了他脑门上。
段墨尧的动作非常娴熟,看起来似乎已经这样操作过不少次了,段雪尧觉得有点丢脸,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然后从桌上爬了起来。
“帮我查个人,应该是叫谢成,车牌号是……”段雪尧随手从笔记本上扯下了一个角来,把记在脑中的那串车牌号写了下来。
他写完,把字条揉成一团塞给段墨尧,然后抬头跟哥哥说话,抬头时发现恰好发现魏嫌半拧着身子朝后,和其他人一样一脸好奇,不过她只是张望了两眼便又转开了视线。
……
“甜甜是发烧了?怪不得蔫兮兮的,不过有钱人真夸张啊,发个烧这么大阵仗的亲自过来……”宋尔止摇头嘟嘟囔囔。
魏嫌虽然不欲聊段雪尧的话题,不过宋尔止的话她不接显得不太礼貌,于是朝后张望了一眼,正要开口随便敷衍一句什么。
忽然,后排那个成年男人开了口:“班长,班长在吗?”
班里人愣愣的一时没人答话,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大佬说班长刚被他指派出去找老师去了。
这时候,有个女生的开口说了句,“小班长在啊,我们小班长在呢。”
同学们立时附和,朝魏嫌看过来,魏嫌愣住,没想到大家一直这么喊她小班长喊习惯了,这时候也把她抬了出来。
段墨尧抬手看了眼手表,道:“老师应该快到了,我想跟老师见见,那就麻烦班长带他去一趟医务室行吗?”
魏嫌正要说自己不是班长,却见段雪尧从位置上缓缓的站起了身,他那双遮挡着的眼终于从影影绰绰的发丝后面露出端倪来,沉默的将视线放在魏嫌身上。
最终,魏嫌还是陪同段雪尧离开了教室。
也怪她是个老妈子性格,班里同学既然称她一声小班长,其实也是对她人品的一种信任,这个时候她怎么推脱说自己不是班长,再把生病的同学推给其他人。
她看到段雪尧脑门上贴了退烧贴,肯定是发烧了,不过退烧贴这东西的效果聊胜于无,除了物理降温基本没什么药效,不去看医生的话不行的。
校医院还挺远的,要从英语学院大楼离开穿过校园回到寝室区片,校医院就在寝室区之中。
段雪尧发着烧,要走这么远还上楼下楼的有些不容易,不过魏嫌全程一个人沉默的走在前面带路,任他落在身后,并没有对他多说一句多看一眼,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魏嫌对他的情分就到这儿了,再多实在她自己都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