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里人不多,段雪尧进内科看了医生,测了体温验了血,然后医生就宣布他是寻常伤风感冒,不过因为发高烧39度,让他留下输液。
校医院看病的学生本就不算太多,留下住院的人就更少了,医生带段雪尧进了病房,里面床位全是空的,就他一个人。
段雪尧上了病床靠在床头,把雪白的被子盖在腰间,医生帮他扎针输上液体,然后就去拿药了。
魏嫌见他已经看完病,只剩下输液了,反正有医生在肯定没什么大碍,于是去找来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热水放在他床头,说:“帮你倒好水了,待会儿医生把药拿过来你按照嘱咐喝了就好。”
说这话时她都没看着段雪尧的眼睛,并且说完她就直起了身,打算离开了。
段雪尧没想到她这就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抓,刚扎好针的手一晃,带着输液管子跟着摆动起来。
魏嫌余光看到,脚下稍顿,却还是没说什么。
“魏嫌!”段雪尧急忙出声叫她,魏嫌这才停下了脚,回过头来,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淡淡的问:“什么?”
“……”段雪尧喉间一哽,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竟然有些委屈似的,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要输液,你不陪我吗?”
魏嫌心下觉得有些荒谬,这小少爷今天可怜巴巴的要人陪了,可当初耀武扬威的厉害,不把人放在眼里任意轻蔑的人也是他。
虽然他跟她道了歉,魏嫌现在不那么怕他了,可有些问题一两句道歉根本就无济于事,她仍然不愿跟他接触丁点。
魏嫌垂着睫毛回避他的视线,“第二节 有课,我要回去上课,这里有医生在,不是没人照看的,你要是有事就找医生和护士帮忙吧。”
“魏嫌!你别走……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想要你陪我,我只是……想跟你呆一会儿,你在这儿坐坐行吗?就一会儿。”
魏嫌脚下停住了,有些恍惚和无奈,到现在也没法相信段雪尧会用这样近乎恳切到近乎卑微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不愿意想起当初他那样轻蔑的言语和对待,可同样,她也不愿意看到谁在她脚步摆出这样低的姿态。
魏嫌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好坐的,我真要回去上课……你注意点,别睡着了跑了针。”
“……你给我的钱我都已经收了,”段雪尧浅色的眸子有些失神,落了光的睫毛像是两片发颤的金色羽毛,他无辜而茫然的低喃:“你什么时候才肯原谅我……?”
第34章
原谅——如何原谅?如果这话只要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能让段雪尧满意了, 那就给他这两个字又如何, 可偏偏魏嫌就是给不了。
口头上敷衍的两个字尚且给不了,更别说在心中的不计前嫌, 况且就算她说了,要她坐在这儿陪他一会儿也一样做不到。
魏嫌其实并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 她向来是心软又记性不大好的,就算跟人有了什么不愉快, 有时候还等不到别人来道歉, 她自己就在心里消化了怒气, 自然而然的就和好了。
可对段雪尧,她却难得死死坚守底线, 执拗的要跟他划清界限。魏嫌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抱有怎样的感情,总之至今无法释怀。
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也不会说服, 哪怕他现在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让魏嫌解了恨, 可只要面对他,就让她无法忘记当初那么廉价的自己, 轻而易举松口跟他在一起,结果却是被人当做送上门的玩物,愚蠢又廉价。
大概是她无法忘记段雪尧对她的轻蔑,也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不珍重不矜持,如果她足够自重自爱, 他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看轻她。
魏嫌停住了脚步,背对段雪尧站在病房门口,本来不欲和他多说,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没有非要原谅的必要,不是吗?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吧,我不想再提起来,原谅不原谅其实也就无所谓了,同样的……你也是啊,没必要非求得我原谅啊,我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不会说出去,也没人会知道。”
多么善解人意,连别人的道歉都不需要……段雪尧周身晃了一下,本就晕疼的脑袋瞬间如同遭到重击,疼得有瞬间几乎听不到声音,疲惫的合上了眼睛,眼线肿胀发红,眼底一片青紫。
这个时候他也经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魏嫌也都听不进去的,并不是说话的时机,自己也快要坐不住了,可却像是自虐一样,喃喃坚持道:“当然有必要……因为我不仅仅想得到你的原谅,还想让你重新接纳我。你相信吗……”
段雪尧自己说这话时并没有抱希望,魏嫌也不想听他说完,像是预感到了他会说什么似的,重新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让段雪尧那后半句“当初我是真的喜欢你”就这么空落落的掉在地上。
魏嫌脚下快步的离开,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用力闭了下眼睛遮住了其中难以控制的情绪。
……
第二天早读正常进行,康鹏也把值日表打好了贴在了教室前方黑帮旁边的墙上。
再怎么说康鹏其实也是偏心的,为了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的舍友,也为了让其他几个男生心里平衡,康鹏最后公平公正的把魏嫌跟自己划分成了一组。
双班长组合,其他人不能有异议吧,而且还满足了张瑞祥“把她跟自己宿舍的人分到一块”的要求。
这样一来,以后轮到他和魏嫌值日,他是班长肯定很忙啊,忙起来找人替他,顺理成章找段雪尧来替,根本没人会察觉嘛。
康鹏难得会抱这样的心态,当然也不光是偏心自己舍友,直男心中自有一杆谁都看不懂的称,他心说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这俩人既然以前就是一对,不管怎么说,还是劝和不劝分,要撮合一把的嘛。
不过康鹏心里稍微有些弄不清楚,不就是值日吗,差不多三个月才轮两回,这么屁大点的联系有什么好看重的。
至于段雪尧那就更不好安排了,他的炙手可热程度已经到有女生光明正大来找康鹏耍赖要跟他分一组了,康鹏可真受不了女生缠,但又做不到甩开。
他都恨不得把段雪尧划分成女生那波找个男生来跟他搭档了,反正他那重症公主病已经没治了,要是不在魏嫌面前,他可能亲自去倒垃圾?
最终秉着我不下地狱别人下地狱的原则,康鹏干脆给段雪尧分了一个老实沉默的女生。
那女孩子叫王雅婷,平时毫无存在感,跟魏嫌她们是一个寝室的,但因为家在本地,从来不住校,平时上完课就回去,每课就不来,跟班里的每个人都没什么交集,基本上是大家都想不起来的一号人。
重要的是,王雅婷平时也丝毫没有表现过对段雪尧也有一丁点的好奇和注意,就跟对班里任何人一样都完全没兴趣,于是康鹏觉得就是她了。
早上魏嫌进门的时候看到了黑板旁边贴的那张A4纸,扫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康鹏在一个栏里,她当然也没有异议,觉得再好不过了,转头对讲台上的康鹏友好的笑了笑。
谁想康鹏却下了讲台把她叫住,“魏嫌,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儿。”
“啊?好,什么事?”
魏嫌跟着康鹏出了教室门,站在楼道里,康鹏说道:“昨天你陪段雪尧去的医务室,他生病的事你肯定知道。”
魏嫌拧了拧眉,点头,“是啊,我知道,他怎么了?”
康鹏说:“他昨天输了一天液,但基本没什么效果,早上我给他量体温还是很高,今天下午还得去输液,你要是有时间下午能去校医院看看他吗?”
魏嫌心下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荒谬,她原以为康鹏找她是因为昨天出了什么岔子,谁知道竟然让她去看段雪尧?
这段时间总也躲不开这人了,她心中有些闷气,但也不好对康鹏发火,无奈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找我呢?同寝室的人应该关系比较近吧,你们去陪他不是更好?”
康鹏解释道:“昨天他哥哥跟我提了一句,说他身体比较特殊……其实也就是娇气,容易受情绪影响,因为情绪发过几次烧什么的。反正我觉得,你去看看他比较好,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他才能恢复过来。”
魏嫌的脸色渐渐有些维持不住了,笑越来越淡,心说他那算什么,别人必须得顺着他来吗,不顺着他就要闹病?这么点事就遭不住了,可当初她心情有多差也还不是一个人继续工作了一整个暑假?
康鹏其实今天找魏嫌说这话也没别的什么意思,纯粹是看段雪尧高烧不退,还不肯回家,真怕他烧出毛病来,想帮他说两句话,只是康鹏毕竟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问题有多深。
康鹏听他们的事也就听了个一知半解,知道他们这会儿闹分手,可昨天他不在的时候听说是魏嫌把段雪尧送到校医院的,便猜测这俩人之间肯定还有情分,就过来说两句。
谁知道后来魏嫌却变了脸色,她应该是压着脾气,深吸了口气,认真的对康鹏说道:“你可能是弄错了,人会发烧肯定是因为感冒或是哪里有炎症什么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要不让他再好好检查一下吧。”
说完她就走了,康鹏还愣在原地,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就见魏嫌走着走着还像有些气不过似的,又回过了神来补充了一句。
她眼睛黑亮,脸颊和嘴唇有些气鼓,“……就算是他真的因为关于我的事闹病了,我也不会去看他,你们劝劝他,让他放松点心情吧,别钻牛角尖了。”
……
这事下午就传到了段雪尧耳朵里,于是本应该去校医院继续输液的人没去,反正他也不想去,他清楚自己这毛病,要是能求得魏嫌原谅了,不用输液也能好。
这天下午是四节连上的思修课,也就是一整个下午,通常枯燥而催眠,在上百人的阶梯大教室上课,座位间的间隙很窄,趴着睡觉都睡不舒服,一下午的课上完比坐火车硬座还难受。
不过魏嫌因为蒋羽老师临时有事安排她们去舞房训练还有试新的舞服,得以正大光明的请假走人,也用不着担心影响平时分。
不过她们的新定做的舞服意外的合适,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挺顺利的,然后日常训练也就是两个小时,最后结束魏嫌从舞房出来,也才过了半个下午,第三节 课才刚打了上课铃,思修课还有一半呢。
不过魏嫌这个乖乖牌这次却没有回去上课。
一起上思修课的有好几个班,阶梯教室通常能坐满,去的晚了都找不到几个连续的空位,这个时候过去,就要顶着上百号人的目光钻进去找自己班的人,万一他们班坐的地方没空位了,她还得坐在别的班人堆里。
魏嫌最怕这个,而且就算在她的心里,也是抱着思修课可有可无的心态,不怎么看重。
于是她便趁着大家都在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清闲的逃课回宿舍了。
这还是个稀罕的体验,以前通常都是别人逃课的,这次也轮到她一个人呆在宿舍了,魏嫌又想玩又怕有罪恶感,最后折中了一下,选了部能学习口语的经典英语原文电影来看。
然而才刚开始看没多久,屏幕忽然一卡顿,手机铃声响起来,来电话了。
屏幕卡顿之后,切换到来电界面,是个陌生号码,魏嫌接通放在耳边,“喂?”
手机里却只传来嘈杂的风声,有一会儿没人说话,魏嫌隐约听到了一点呼吸声,拧了拧眉,刚要再开口问,那边的人这才出了声:“……是我。”
声音非常沙哑,开腔时几乎有些失声,气息尽力稳住却还是能听得出有些虚弱,病态非常明显,但依然很好辨认,是段雪尧。
魏嫌感到有些烦躁,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在床上转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才压下了脾气,问:“什么事?”
段雪尧舔了下嘴唇,说:“我现在在你们宿舍楼下,你有空吗?下来一趟好不好,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嫌打断了,她有点火了,对着电话说:“不好,我现在没有时间,”说罢还又硬邦邦的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不想见你。”
说完,自己咯哒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好在段雪尧没有继续再打电话过来,魏嫌也就气哼哼的继续躺在床上看电影。
不过这回看着看着却发现自己走神了,根本没看进去,她拧着眉,有点跟自己生气了,不过还是没忍住,爬下了床,朝窗边靠近了过去。
魏嫌跟自己说就看一眼,看他没在的话就放心了。
结果她悄悄把头贴在窗户上,却一眼就看见站在女生公寓门口的那个少年,他在别人还爱美的穿着短打的时节,已经穿上了长袖外套,帽子怕冷的拉高罩在头上。
手臂垂在身侧,手机在手里松垮垮的拎着,蒙着黑色口罩的脸半垂着,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一副茫茫然的样子。
第35章
段雪尧摇摇晃晃的站在楼下,不时闷头抖动肩膀, 看样子应该是在咳嗽, 他的样子太招眼,即便蒙着头带着口罩, 也依然有很多女生从旁经过时朝他回首。
魏嫌看到他心里就如同哽了一块干涩的木桩,上不来下不去的横着, 脸也不自觉的拉了下来,把窗帘一拉, 转头爬回床上去了。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反正拉上窗帘就当看不见, 随便他去。
可是话虽这么说,再看电影却根本就看不下去, 连打开都不想打开了,心烦意乱的把手机扔到一边, 转而去拿起了一本专业英语习题, 捏着笔开始解析晦涩难懂的非常用名词。
好在学习和练舞还是能让魏嫌专心投入心无杂念的事, 她下笔飞快的在习题册上写字, 开始之后就没再抬起头来,直到做完了这一篇, 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
然而伸了个懒腰,还没过半分钟,魏嫌又皱起了脸,烦躁的锤了下桌面,她纷乱的心绪很快又回来了。
最后魏嫌还是关掉了床上桌的小台灯, 爬下了床去,又一次跑到了窗边,小心翼翼的拨开一点窗帘缝,把一只眼睛凑了过去。
然而同之前一模一样,那个高挑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几乎纹丝未动。
魏嫌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刚才打电话过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次,魏嫌心头像是塞了一团染着阴火的木屑,纷乱繁杂的心绪加倍,怎么都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