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曜向来以林家为荣,林景晔虽然沉默不语,骨子里也是一个骄傲的主儿, 穆衍区区一个侍卫, 竟是半点脸面都不肯给他们留, 他倒是无妨,但让阿泠该如何自处?
“二哥,林景曜他看起来不像是睚眦必报之人,正常的切磋比试,他不会记恨的。”姜泠朝着穆衍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唇畔露出浅浅的笑。
她不喜大表兄与陈高恪才愤而离去,已是拂了太子大哥的颜面,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二哥也跟着她出来了。
这是一种立场,也是一种态度,倘若大表兄的行为仍旧不曾收敛,日后沈家与皇室的关系,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姜堰斜她一眼,摇摇头道:“大哥说得对,有时候阿泠你要懂分寸,不要对某些人太过骄纵。”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衍,目光掠过他身上崭新的暗红色,气得牙根都在痒痒,区区一个不得名的暗卫,竟然能让阿泠这般上心……呵,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家伙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有分寸的,”姜泠眨眨眼,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倒是二哥你,季课考得不好,让父皇一直拘着读书,想来是闷坏了,不如去我的昭阳宫坐坐吧?”
姜堰稍稍一怔,眉眼间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被父皇禁足思过,对外却称是闭门读书,阿泠竟相信得这般彻底。
“好,”姜堰颔首应道,“不过有件事二哥要提醒你,阿泠,今日陈高恪和林景曜都对你献殷勤,你可要千万小心些。”
“二哥的意思是……”姜泠仰头看向他。
姜堰唇畔噙着一抹冷笑,垂眸道:“林家与陈家在朝中对立,林景曜更是跟陈高恪处处争锋,看今日的情形,他们许是会以你为筹码。”
当今圣上子嗣稀少,而姜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也是最为受宠的子嗣,更有两个皇子护佑,无论是哪一个世家的子孙成为驸马,都是极大的荣耀,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会圣宠不衰。
林家与陈家想要一争长短无妨,但若是把主意打到阿泠的身上,那就要看他们姜氏皇族是否答应了。
“陈高恪心思深沉,隐藏极深,之前从未向你展现过分毫,”姜堰垂下眼睑,声音中带着冷意,“而今却三番四次的示好,竟能说动大表兄带他入东宫,实在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姜泠点头应了下来,无论陈高恪对她怎样示好都是无用功,她更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但林家两兄弟的性情她倒是颇为欣赏,不管实力如何,至少坦荡明了。
“阿泠,”姜照停下脚步,眼底划过一抹担忧,“大周虽没有叫公主和亲的规矩,但很多皇室女都被用来拉拢勋贵大臣,母后不在,你的婚事只有父皇能够做主。”
他相信姜照对阿泠的疼爱,却更明白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坐拥江山、掌控生死的帝王,而不仅仅是一个父亲。
姜堰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驸马的人选想必父皇已经在考虑,但不论是林家还是陈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为免让父皇误会,你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
“嗯,我都听二哥的。”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应了。
跟在身后的穆衍将一切听在耳中,心情陡然沉重下来,胸中更是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公主年纪尚幼,竟已要开始挑驸马了吗?
林景曜外强中干,实属草包一个,林景晔漠然无趣,魏成泽模样丑陋……这几人哪一个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至于陈高恪,他阴狠毒辣心思诡异,陈家更是牵扯甚多,竟能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掌控大半个兵部,他对公主也绝非爱慕,只有一层层的利用与欺瞒,他早晚要将他斩于剑下!
穆衍捏紧了剑鞘,右手抚上腰间剑痕,眸底划过一抹极深的戾气。
这几人竟也敢肖想公主,看来……是他下手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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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冷,昭阳宫中烛火摇曳。
姜泠这几日都在筹谋办书院的事情,她亲自画了建造的图纸,又请李鸿薪选定了几本书目,书院已有了雏形。
但书院中的夫子仍是一个大问题,要想找到不涉及党派,又不与世家有所关联的读书人,在京城之中实属不易,虽然此时沈清墨已经在操办,姜泠仍然觉得不放心。
沈清墨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沈家,他说动的人选固然可靠,但若是沈清轩或是沈博文站出来阻挡,定然会有很多人改变主意,毕竟再怎么说沈清墨也只是一个二公子,将来根本无法继承沈府的百年基业。
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夫子,只靠李鸿薪一人,想要办书院简直是无稽之谈。
姜泠手中握着一本书,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她秀气的眉头紧蹙成一团,此事她的确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就连二哥也陷入了困境。
她倚在榻上,垂下双臂,百无聊赖的扬起下巴,盯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穆衍。”她突然开口唤道。
“公主,卑职在。”隔着一道窗子,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飘忽,这让姜泠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问道:“你在暗卫营都读过什么书?”
“只教了千字文,还有其他的一些杂传,大多是用来开蒙,”穆衍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暗卫只要识字即可,所授并不多。”
“只有这些?可我上回明明听你背了兵法,难道不是暗卫营所授?”姜泠略带惊讶的问道。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是。”
“那你学兵法,又是为何?”姜泠问道,不等他开口,她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前世仅存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前世救她出来那日,他身上穿着的,似乎正是军中的衣袍……难道他想从军?
姜泠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上的锦被,低声追问道:“穆衍你,你可是想从军?”
她的声音很低,原本便极为甜软,再加上语气中带着的紧张,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穆衍下意识的否认道:“不是,我从未想过离开公主……兵法,只、只是学着有趣而已。”
穆衍低下头,眼底存了几分不安,之前他是曾想过征战沙场,用战功为穆家洗清冤屈,可如今他却从未再这般想过,不论是公主身边未曾到来的危险,还是那些令他着迷的关怀与偏爱,都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他想留下来,永远的留在她身边。
“只是有趣么……”姜泠松了一口气,眼底又泛起了笑,“这倒也是,天下的百姓那么多,总有不同的偏好,若是将兵法也纳入书院,到时候请你来讲可好?”
她本是说笑,可说到这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夫子不一定非要是正经的读书人,只要识字懂理,比他人长,便能为师。”
先前是她拘束了,总想着书院的夫子必须来历清白,知识渊博,可两者若是兼备何其困难,既教授的是寻常百姓,那也不必太过讲究,如她或是二哥,哪一个不能上场?
二表哥博学多才,倘若让他教出一批学子,再让学子广而传之,人手的问题毫不足惧!
姜泠越想越兴奋,眼中亮晶晶的,开心道:“穆衍你真厉害,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穆衍的脑袋还有些懵,只不过是一篇兵法而已,公主许是比他还明白,他哪里值得上这般夸奖?有一瞬间,穆衍甚至都在怀疑,公主是不是对他太过偏爱了些……
“那我便教你读书吧,兵法史籍、药典经书。佛学道法这些我都可以教,穆衍你想学什么?”姜泠弯弯唇,心情大好的问道。
原来公主竟懂得这样多。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眉眼间一片温柔,轻声说道:“但凭殿下做主。”
“那好吧。”姜泠随便翻开一本书,只扫了一眼,她的小脸上便挂了笑,眼底满是狡黠,“那我开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泠停下来,眨眨眼,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穆衍站在窗外,紧张的捏着剑鞘,眼底忐忑而茫然。
“这句话是说,和鸣的水鸟相伴在水洲,贤淑美好的女子,会是世间男子最好的妻子,”姜泠笑眯眯的说道,“日后若是穆衍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可用这句来形容。”
“殿下……不会的,卑职……”穆衍一张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要解释给她听,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会做她一辈子的侍卫,怎么能,怎么能有喜欢的姑娘呢?
姜泠眼底含笑,继续说道:“还有这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就是说穆衍你日夜思慕追求一个姑娘……”
“不会的,”穆衍脸色通红,声音微微上扬,甚至还带了一丝委屈和慌张,“殿下不会的,卑职每日都要当值,除了当值还要习武,不会的,卑职没时间。”
姜泠彻底笑倒在榻上,穆衍他果然脸薄。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姜泠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姜堰说了。
她想办的书院, 不是高等学府, 更很少涉及科举,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念不起书的百姓, 能够有机会识字明理, 掌握一技之长, 因此书院的夫子倒不必要求渊博的才华。
姜堰也松了口气,很快便张罗着去安排此事,在书院建成之后,第一批夫子定然是要早早备好的, 眼下现教倒是还能来得及。
将一直搁在心头的问题解决之后,姜泠心情大好, 连晚上的睡眠都好了许多。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令人把昭阳宫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其中不乏许多孤本典籍,都是先后留下的嫁妆。
阳光中带着暖意,姜泠扬起小脸朝花圃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几日怎么没看到穆衍?”
往常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几日好像少了些,连他的声音都很少听到,姜泠不由得有几分纳闷, 正想着找来玄鸣盘问, 谁知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殿下, 永福宫的萱妃娘娘过来了,现在就在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
永福宫跟昭阳宫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尤其是经过上一次生辰宴之后,萱妃受挫,心腹被关进慎刑司折磨,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今日萱妃突然驾到,倒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姜泠怔了怔,最近一段时日萱妃都挺老实的,哪怕是上次除夕夜宴,父皇没有邀请陆家的人前来参加,她都没敢折腾。
她们二人向来不睦,姜泠也没指望萱妃能与她和解,但有父皇在,她总要留下几分颜面。
“让她进来吧,”姜泠想了想,说道,“袖香,去泡茶。”
小太监引着萱妃入了昭阳宫,姜泠远远的望去,见她好像又瘦了几分,明明是寒冬,腰身却依旧不足盈盈一握。
“萱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昭阳宫来?”姜泠目光平静的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萱妃瘦削的脸上当即挂满了笑容,热切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前些日子下人不懂事,得罪了公主,嫔妾又被责令思过,这不是刚有空便来了么,咱们之间总不至于那么生分。”
“萱妃,你有话直说就好,”姜泠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不在,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必这般客套。”
她厌恶萱妃仗着身份在后宫胡作非为,更不可能原谅她对母后的冒犯,若不是因为父皇尚在,她定会把这个女人乱棍打出去。
萱妃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划过一抹恼怒,很快却又平静下去,开口道:“公主所言不假,但今日,本宫的确是来和解的。”
她招招手,身后的宫女太监捧着托盘走上前,掀开红绸,璀璨的珠宝首饰晃得人眼花。
“下人不懂事,在慎刑司已经得到了教训,本宫也不会再用她,”萱妃说道,“本宫是后宫嫔妃之首,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只有我们和睦,皇上才能安心,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姜泠垂下眼睑,漫不经心道:“不必了,萱妃请回吧,只要你不折腾,父皇就很安心。”
萱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粉拳捏紧,长长的护甲在手下刮出一道红痕,纵然早已料到可能如此,可当真被一个小女孩拒绝,她却接受不了。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早晚都会嫁出去,日后能不能入宫还要看她的脸色,姜泠到底哪来的底气这样不把她放在眼中?
“公主是拒绝了?”萱妃强忍着怒气,眼底划过一抹恨意,“皇上正当壮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公主皇子,先后早逝,公主也该好好为自己的未来盘算一番。”
后宫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这些年姜泠却从未与她们有过牵扯,在后宫可以说是毫无依仗。以姜照如今对她的宠爱来看,但凡她主动向哪一位示好,宫中的格局就会大变。
姜泠弯弯唇,笑道:“萱妃错了,纵然母后不在了,她也会护着我,即便没有了父皇的宠爱,我还有两个哥哥,在后宫永远用不着仰人鼻息。”
“你!”萱妃简直气得呕血,偏偏找不出任何一句能够反驳的话。
大皇子姜擎被立为太子多年,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动摇,纵然出了意外,还有二皇子补上,她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纵然是有朝一日能诞下皇子,侥幸保住性命,又拿什么跟他们争?
“既然如此,公主保重,本宫告辞。”萱妃脸色扭曲的转身,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离去。
袖香刚把茶泡好端来,却只瞥见萱妃的背影,顿时愣了愣,望着托盘里的两杯茶不知如何是好。
姜泠随手端来一杯,细细的啜饮一口,抬眸说道:“等等,把那杯送到右偏殿去,给穆衍。”
袖香一愣,姜泠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眉眼不自觉的染上笑意:“让他喝完,过来谢恩。”
“殿下,这……”红菱有些无奈,想劝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们殿下一直都乖巧懂事,体恤下人,从未刁难过她们,可如今对穆衍却是越发不同,多了几分恩宠的同时,小性子也全都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