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将军,这位官爷,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我也是拿钱办事,并非与谁有仇。我敢起誓,我所言皆不是编纂,是别人叫我这样说的!可那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有的也确实是从宋家家仆的嘴里听来的。我自己都当是真事,才敢在外与人嘴碎。不是刻意要冤害谁。”
宋家二人脸色苍白,急急否认道:“不可能!傅将军,此人绝不是我宋家人!”
“宋三是我侄女儿,宋夫人是我长嫂。我平日虽忙于公务,对三娘关心不足,可也不至于要这样害她。何况这毁的哪里是三娘与我长嫂的名誉,毁的分明是我宋家的名誉啊!”
宋三老爷吞了口唾沫,伸出颤抖的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撇清关系。
“定是有人与我宋家有仇,想要宋家与将军结恶,才在外如此张扬。请将军明鉴!绝不可误会我等,称小人心意!”
傅长钧继续低头吃面,他身边的亲兵出列,从胸口抽出一卷纸来。纸上是画,画上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点窃窃私语。接连几张纸都是相似的内容。
场景虽然画得潦草,但关键的细节,都很到位。想要深查的话,完全可以牵扯出背后的人是谁。
将士给宋三老爷看了一眼,又马上收起来。
傅长钧笑说:“你在金吾卫司职,不知是对我金吾卫不够了解,还是对你宋家家仆不够了解。”
宋三老爷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抽搐,却不敢伸手去拭额头上的冷汗。他只辩白道:“今日之事,绝不是我宋家所为!此人也与我宋家没有关系!”
“嗯?”傅长钧说,“那往日是了?”
宋三老爷在心中措辞许久,暗中已将自己夫人与母亲数落了千百遍,小心开口道:“属下回去,一定对府中家仆严加管教!那几位刁奴,一律逐出家门。叫将军满意!”
傅长钧笑说:“奴仆不好做啊,出了什么事,都是奴仆的错。倒也不必如此,我又不会为难几个身不由己的奴才。”
傅长钧用筷子指着地上的男人,问道:“哦对了,你知道他是被谁打的吗?”
宋三老爷快速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来。
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着背,只一看也晓得伤得很重。
“瞧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是我打的,真不是我打的。”傅长钧对着他状似神秘道,“是顾五公子打的。”
宋三老爷眼皮一跳:“顾五公子?”
傅长钧说:“是啊。今日巧了,他在胡言的时候,正好撞上顾五公子。好在五公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受人挑唆,反气得打了他一顿。否则,你说,若是有了误会,那麻烦可就大了。”
地上的人啜泣道:“我真不知他是顾五公子啊!”
“那你知道另外一个是范二公子吗?”傅长钧身体前倾,笑问道,“你知道范二公子,与顾家四郎颇有渊源吗?”
男人无言以对,哭道:“我……我只是拿钱办事……我想不了那么许多。”
宋三老爷也想哭了:“将军,国公这等亲家,我母亲就是再蠢钝,她也不能……”
傅长钧抬手打断了他,说:“此事是顾五郎做错了,他也认错了。换做是我,谁欺负我傅家人,或是欺负我义父贺家的人,我不会直白动手,我只记着。我这人记仇,默默记在心里,什么时候这仇平了,什么时候才算。”
宋三老爷抽了抽鼻子,鞠躬认错。他儿子还是一脸茫然,看着他父亲叫了一声:“爹?”
傅长钧:“宋郎将,你这是做什么?你我虽同属金吾卫,可所司职责各不相同。你这样怕我做什么?你大哥如今实权在握,你们宋家,不必将我放在眼里。”
宋三老爷:“不敢!多亏傅将军照拂,才有卑职今日!”
“是吗?”傅长钧端起碗,吹去表层的猪油,缓缓喝了一口,“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吓你,也不是为了与你追究责任,只是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
宋三老爷忙道:“是。”
傅长钧说:“宋家女眷较多,如今府里辈分最高的男儿就是你了。宋三老爷,你是宋家半个主人啊。宋府出了什么事,别人总是要说到你头上去的。”
他转了身,笑道:“金吾卫是要职。徼巡京师,统领重兵。若是连家中几个仆役都管教不好,又如何服众?我想宋郎将心有大志,不是为了来署中混混日子的。”
宋三老爷声音颤抖:“谢将军抬爱。”
傅长钧:“我对你很是看重。近日我没有考察你,不知你是否有所懈怠。为人将者,起码当有勇武。我金吾卫里俱是好手,想叫他们听话,还得自己有点本事。你说是不是?刘郎。”
“下官在。”
傅长钧起身:“陪宋郎将练练身手,也同他讲讲,平日你如何御下。”
将士问:“练到何时呢?”
“学无止境啊。”傅长钧披上外衣,又将佩刀带上,语气随意道,“你说要练到何时?”
将士抱拳:“下官明白。”
宋三老爷险些软倒在地,他儿子将他扶住,忐忑不已地叫道:“爹?”
傅长钧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道:“小宋公子,我险些忘了。你去替我向宋老夫人问一句话。宋三姑娘许久没去过贺府了,不知义父送去的礼物,她是不是喜欢。”
被叫到的人许久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被宋三老爷推了把,才急忙回道:“是。”
傅长钧点头:“辛苦你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回吧。”
待傅长钧离开,宋三老爷立即抓住他儿子,想往边上走。
将士拦住:“宋郎将去何处?”
宋三老爷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说:“我只是与我儿子叮嘱两句话。”
那将士忍着笑道:“好。”
宋三老爷扯着他还云游天外的儿子,去到角落。
他挽起袖子,忍了忍,没忍住,破骂道:“同你母亲那蠢货说,她疯了吗?!啊!她是疯了吗!!她脑子里面,是装了多少斤的石头?她若还想我活着回去,就该知道怎么做!当初怎么招惹宋初昭的,现在就是去给我跪着,也得把事情摆平了!”
他儿子点头。
“还有!”宋三老爷举起拳头,万分想打人。可是对着儿子的脸,又落不下去,最后重重捶到了一旁。
“告诉你母亲,等我回去,再与她算账!她与母亲昧了贺府多少东西,都给我加倍赔回去。宋初昭若是不收,你告诉她,她就完了!”
“再告诉你祖母,你问问她,贺家、顾家、傅家,哪一个是我惹得起的?我可求求她,放我一马吧!京城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她背后里那些不干净的手脚,真当能瞒得过谁?人家不过忍她一时,她居然还得寸进尺!现下已有人借题发挥,想要坑害我等!她再不将自己摘干净些,到时候真出了事,洗都洗不清。你问她,是不是想要我死,是不是!”
小宋公子连连点头。
宋三老爷:“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宋三老爷:“去!”
春冬给顾风简烧好了洗澡的热水,在门外候着。
她等了许久,都不见顾风简出来。若非敲门后还能听见应答,真当对方在屋里睡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顾风简才出声叫她进来。
他浑身冒着水汽,穿了身松松垮垮的白色衣服,站在屏风后面。脸上有种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也很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冬走过去,把他推到床上,又给他把被角掖好。顾风简跟不会动似的任由她推攘,乖巧又无辜。春冬笑道:“姑娘真是,洗了这么久,人都给蒸糊涂了吧。”
顾风简闭上眼睛,想抛去杂念尽快入睡。
春冬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笑起来。
她觉得宋三娘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几分她这种年龄该有的天真。平日里,太过成熟持重了。
春冬吹熄了灯,准备去休息,院子外面突然热闹起来。
顾风简躺着没动,春冬跑出去查看。没多久,院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交谈声。
春冬回来,就着夜色同顾风简回报道:“姑娘,院子外头多出来好多东西,都是您三婶送过来的。”
顾风简睁开眼问:“是什么东西?”
“不知。”春冬说,“宋三夫人不是不喜欢你吗?为何突然送东西过来?”
顾风简也很不解,不过他不在意,直接说:“不要收。”
春冬惊讶道:“啊?不收?”
顾风简点头,又想起如今屋里没灯,说:“巴巴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收。”
“为何?”春冬瞅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我看该收!不收岂不是便宜她了?”
“大半夜塞你东西……”顾风简看着自己的床顶,脸上燥热降下,思路也清晰起来,“不要收。我看她会送更多的东西,求着你收。”
春冬高兴道:“真的吗?那我这就去回绝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终于安静了。
顾风简长吁口气,昏昏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傅长钧:宋老夫人欺负昭昭,我欺负他儿子,公平:)
第16章 贺府
顾风简醒来后,宋三婶又来了。
这回顾风简有了精神,亲自守在院子里拦人。
他搬了张竹椅过来,那椅子不知道是他从哪里翻出来的,与他这破落的院子是一脉相承的朴素。他就驾着腿坐在上面,用凉飕飕的眼神示意奴仆们把东西都给他搬开,不要留着挡路。
宋三婶过来一看,见他这架势,不由想起对方那过人的武力,心中发憷。她攥紧手里的白帕,还是觍着脸上前,同顾风简问好。
宋三婶昨夜一宿没睡,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之前宋三娘和她说要去找傅长钧告状的时候,她就被吓得不轻,打那之后一直很安分,没去找过谁的麻烦,连挤兑的话都没说过。
她一直小心翼翼,想将这事混过去。哪知顾风简还没来得及告状,倒叫傅长钧自己给撞见了,还把前头藏着的事给查出来了。
这可比宋三娘自己去告状还要糟糕!不知道她家郎君回来,该被折腾成什么样。
宋三婶心中发苦,暗生怨怼。
天地良心啊!那些出去胡说宋初昭坏话的奴仆,真不是受她的指使!她只是知道这事,却没有阻止而已,因为觉着不是什么大事。
她与宋三娘没仇,更没什么利益相关,何必非要为难她?连平日对宋三娘不客气,都是为了看宋老夫人的脸色。
她本人又不姓宋,在老太太眼底下过日子,能不小心吗?她也是没有办法啊!
至于宋老夫人,宋三婶觉得,她虽然厌烦宋初昭,却不想因此错失与顾家的婚事,没必要做那些多此一举的事。
所以,究竟是谁看宋初昭不过眼,暗示着府中奴仆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宋三婶心里大概清楚。
可是她清楚,别人却不清楚!
现在事情闹大了,始作俑者什么责任都没有,受罚的只有她的郎君和儿子,做恶人的也只有她一个,叫她心里如何能平衡!
如同现在,老夫人不情愿,什么事都不做,她却得巴巴地过来找宋初昭赔罪。
他们三房又不是贱得慌,凭什么就得受这委屈?
宋三婶心里早已将那几人翻来覆去唾骂了无数遍,面上还得强颜欢笑道:“三娘啊,这些东西你收着,本就是送给你的。”
顾风简也笑,坐着没起来,抬起头仰视她:“怎么叫本就是送给我的?我不好收三婶这么多贵重的礼物。还是算了吧。”
宋三婶继续笑:“不是三婶的东西,这些是贺府给你的礼物。先前一直存在老夫人那里,没给你拿过来。昨夜我儿回来提醒,我才想起这事,急匆匆去把东西领过来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哦——”顾风简恍然大悟,“原来是贺府的东西。”
他站了起来。
宋三婶一喜,正要叫人把东西都抬进去,顾风简长臂一伸,再次拦道:“麻烦三婶了。可惜我这院子小,放不下那么多东西。春冬。”
春冬已经藏了好久,乐颠颠地从门后跑出来,高声道:“春冬在!”
顾风简说:“你去拿个册子,帮我将所有的礼物都记录一下。我喜欢的,拿进来,我不喜欢的,到时候同外祖父说,让他看看,是收回去,还是任由我处置。”
宋三婶愣了下,生硬地扯动着嘴角道:“怎么收个礼物,还要记起来呢?”
顾风简奇怪道:“收个礼物不要记着吗?那下次该如何回礼?”
宋三婶说:“这是长辈送给你的礼物,是贺老爷关心你,不用回礼的。”
顾风简点头:“是啊。我从未见过我外祖父,他如此关心我,我很欣喜。但到底都是自家人,还是将喜好同他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下次,他又送了些没必要的东西过来。”
宋三婶还想再说:“这可礼物主要还是心意,你这样做……”
顾风简却不给她絮絮叨叨的机会,自顾着说道:“这些礼物那么多,没清点完之前,还是不要放在我的院门口,出行不方便。三婶,东西是哪里来的,先搬回去吧。等春冬整理好了,我再过去拿。你看怎么样?”
宋三婶游移不决。
她觉得宋三娘不笨,应该是猜到礼物少了一部分,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逼她还回来。
自古就没有逼人收礼的事情,她过于坚持徒增尴尬。
她先前发现了,这个宋三娘的手段比她要高明,不好对付。
可这麻烦怎么还是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