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蹭得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脏衣服, 窘迫地蜷缩起脚趾,将一双已经穿到破旧的鞋子往后退了退。她提起肩上沉重的包袱,几番站起又蹲下, 最后仍旧下不定决心, 再次在门外的石像后面傻站着,观察过往的行人。
在她的村里, 女人没有一刻能停下来,也得帮忙操持家务、干农活、带弟妹孩子。能像她们这样时刻保持这么干净的状态的,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何况,那些衣服都是完整的,不像她,穿着兄长不要了的男装,因为太过破旧,还得用各种颜色的布头补丁来进行修理, 导致一身衣服不伦不类。
女人目露怀疑,不敢继续上前。前几年,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所特殊的“救济院”。一般的救济院是收容老幼残疾之人, 由朝廷管辖, 而这家救济院, 却只收容妇女,且得是年轻妇女, 若是女娃倒也可以。
她是因为冲动才逃出来的,路上带着的几个干粮早就已经吃完了,后半程几乎全是靠喝水才撑过来。她不敢随意与别的男人搭话,多亏路上遇见几个好心人,见她实在可怜,不等她开口,便给她送上一口吃的,才叫她不至于被饿死。
宋初昭说:“这里什么都教的,自然也包括念书。孩子可以来这里念书不用钱,至于书本啊,是这里的姑娘自己手抄的。先生嘛,也是那些识字的姑娘来担任的。每日的饭食,是附近的百姓有多余的饭菜送过来的。也会有附近的先生,闲暇时无事,过来帮帮忙。哦,去年的状元,也曾在这里免费开过一个月的课。连朝廷的官员,偶尔都会过来看看,并送些东西过来。”
“你若想,你也可以学的。这里的姐妹会教你。”宋初昭说,“学会写字之后,你就能自己赚钱了。抄书可以卖钱,替那些不识字的人写信也可以赚钱。虽说不多,但也是个进项,而且不会太过劳累。许多生了孩子的妇人,闲暇时都可以做这些杂事赚钱。”
宋初昭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不用担心,这里除了教念书,还有别的。有城里最厉害的绣娘,教你如何刺绣。若是手艺好,你绣的东西,会有布坊的人直接来收。还有做纸伞的,做木工的,做雕刻的,做糖人儿的,再不济,只要你会种菜,帮着救济院的人开地种菜也可以,每年照着收成交佃租就成。这地是官府特别准许的,虽然不太肥沃,但是种甘蔗、竹子,每年都能有盈余。”
宋初昭笑说:“你也别急着做决定,先看一看再说。新来的姑娘,可以在这里免费吃住一个月,顺道学学本事。一个月后,你还想住着,就得自己交银子的,但是最长也不能超过三个月,因为这里的房间实在是不够。”
宋初昭说:“你看这里好多人,其实都是从这里出去之后,能自力更生了,又回来帮忙的。你只要肯用心,定然不比她们差。你们其实原先就不差,只是没有自信,千万不要看轻自己。”
又是一年中秋, 宋初昭来了这郡城已有一月。
夜灯高挂,人群熙攘,牵着手的小童追逐着从街上跑过, 两侧摊贩抑扬顿挫的招呼声, 汇成佳节里的洋洋喜气。
宋初昭站在僻静的角落,目光不断从众人身上扫过。
傅长钧绕了过来, 将手架在宋初昭的肩膀,指了一个方向,道:“看见了吗?”
宋初昭眯着眼睛仔细瞧了一会儿, 迟疑道:“没有啊。”
傅长钧:“穿灰色衣服的那人。他一直贼眉鼠眼地乱逛,方才已经偷了一人的钱袋。”
宋初昭顺着看了过去,只觉得那穿着灰衣的人是有些行为鬼祟, 眼神闪避。
宋初昭问:“然后呢?怎么办?”
傅长钧:“追。”
“啊?”宋初昭说,“这要怎么追?”
傅长钧单手成掌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就这样追!”
宋初昭趔趄了一步,快速调整步伐朝那人直追而去。灰衣人似有所觉,脸色仓皇一变,转身就跑。
别看男人身材削瘦,像是手不能提的虚弱模样,钻进人群里跑动的速度却是极其灵活,佝偻着背, 借着人群遮掩,半晌就没了踪迹。
宋初昭转了一圈,发现人又跟丢了。
宋初昭轻叹一声, 傅长钧再次跟了过来, 给她指示道:“在那边。”
宋初昭赶紧跑过去。衙门的官差慢了一步赶来, 追在宋初昭的身后,准备收割战果。
・
等两人从夜市里出来, 已是接近亥时。二人沿着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不过只是隔了两条街,远处是络绎不绝,这边就是冷冷清清。宋初昭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被沉沉夜色所吞没黑暗。
渐渐,一股猪油的清香从空气里飘了过来。宋初昭顺着走过去,发现了一个还开着的小摊。
一盏昏暗的灯笼挂在推车边上,白色的雾气缓缓萦绕在半空。
宋初昭已经跟着傅长钧玩了一个晚上,此时腹中大为饥饿。她立马道:“我想吃馄饨。”
傅长钧点了点头,示意她去。
宋初昭便对着摊主喊道:“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葱!”
“好勒!”
二人直接在街边那张简易的木桌上坐下。
傅长钧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仔细又用力地,擦拭桌上的油渍。
宋初昭听见了馄饨下锅的声音,又看着傅长钧重新拿出一条帕子,开始擦盒子里的筷子,不由笑道:“傅叔,你往常出公务一个人时,都吃些什么东西?”
傅长钧说:“面。”
宋初昭:“什么面?”
“清水面、阳春面。”傅长钧说,“再不然来个胡饼。”
宋初昭说:“那岂不是很寡淡?”傅长钧道:“方便。”
傅长钧将擦好的筷子递到她手里,宋初昭接过,交叉着放在手里敲了敲,又说:“我娘喜欢煮面呢。”
傅长钧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说:“是吗?”“是啊。”宋初昭说,“她的面揉得特别筋道,五郎也说好吃。只是她不常做,觉得累。”
“她喜欢吃肉,不喜欢吃面。”傅长钧说,“她吃面从来只吃两口,更喜欢喝汤。”
宋初昭说:“我也喜欢吃肉喝汤!我娘就让我把面夹给五郎吃。她吊的老鸡汤可太好喝了。”
傅长钧闻言笑了一下。
“馄饨来啦!”
大约是摊主忙起来,忘了宋初昭的话。他将馄饨端来的时候,两碗上面都飘着绿油油的葱。
宋初昭抬起头看了那老汉一眼,大爷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我可忘了,你不要葱。”
傅长钧见状说:“你舀给我吧。”
宋初昭马上高兴道:“好呀!”
大爷歉意道:“不好意思了客官。请慢用。”
宋初昭用汤勺,把浮在上边儿的葱花慢慢舀到傅长钧的碗里,白色的馄饨翻着个儿,看着颇为诱人。
宋初昭问:“我娘是不是也不爱吃葱?”
傅长钧:“你娘陪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不知道?”
“我娘自己做菜,从不放葱啊。”宋初昭说,“我娘说她自己不挑食,也不许我挑食。打小我碗里的菜,她都不许我剩下。”
傅长钧再次笑了出来。
宋初昭一见就明白了,叫道:“她骗我!她怎可以这样?!”
傅长钧说:“往后你有了孩子,也得这样骗他。”
“我才不会!”宋初昭嘿嘿笑道,“我爱吃的,那定然都是好吃的。”
这碗馄饨分量很少,但因为已经是晚上,宋初昭也不想吃得太多。她放下碗筷,重新同傅长钧站起来。
“吃饱喝足。”宋初昭揉着眼睛道,“我这就有点困了。”
傅长钧指着前面,示意她走快一些。宋初昭却笑道:“要不傅叔你背我回去吧?”
傅长钧无奈看了她一眼,还是在她面前弯下腰道:“上来吧。”
宋初昭一个小跳,爬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兴奋指着前面道:“驾!”
傅长钧哭笑不得。
世上除了唐彰廉,怕也只有宋初昭敢将他当马骑。便是这两人,都是无法无天的主。
傅长钧微微弯下腰,叫宋初昭能趴得舒服一些,然后踩着轻功,迈着大步进行赶路。
这段路他走得又快又稳,很快,背上那人靠在他的肩膀上,渐渐睡了过去。
一直热闹的人突然没了声息,傅长钧还觉得有些过于安静了。而顾府的大门,也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傅长钧徘徊了会儿,本想敲门进去,又怕吵醒了宋初昭,便没有喊人,而是绕了一个方向,直接踩着城墙,从墙头飞了进去。
他进了顾府,沿着主路,熟稔地去往后院。
贺菀听见些许动静,已经习惯了宋初昭总是悄悄摸摸地回家,提着灯走出来,问道:“是昭昭回来了吗?”
傅长钧顶着黑影,走到光线之下,让贺菀看清自己的面貌。贺菀见是他,愣神之下点了点头。
“在里面的院落。”贺菀说,“五郎在灯亮着的那个房间。”
傅长钧背着人过去,顾风简正在房里看书,他见宋初昭睡得昏沉,过来把人抱回床上。
顾风简安置好宋初昭,本想叫傅长钧今夜再次留宿一晚,才一回头,发现人家已经不见了。
傅长钧一走,宋初昭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顾风简拦都拦不住,叫道:“你去哪里?”
宋初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去方便一下!”
她跑出去没多久,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顾风简还没坐下呢,就见她鬼鬼祟祟地关上房门,一脸隐忍。
顾风简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傅叔还没走吗?”宋初昭说,“他正在外头与我娘聊天,我此时出去,定然会让他察觉,到时候又扰了他们两人的好事。”
顾风简失笑:“那你就这样忍着了?”
宋初昭在床边大马金刀地坐下,颇有骨气地道:“我等!”
顾风简揶揄道:“别人顶多是操碎了心,你这叫什么?操碎了肾?”
宋初昭说:“只怕我是心也碎了肾也碎了,他二人还只当无事发生。白白废我一番苦心啊。”
顾风简还是关心着她的肾的,转身出去,片刻后,走回来道:“去吧。他们二人去别处了。”
宋初昭笑着抱了他下:“五郎五郎,你太好啦。”
宋初昭去完茅厕,又去打了点水来,洗漱换衣服。穿上睡衣后,盘腿坐在床上,等着顾风简过来。
今天时间还早,顾风简本来是在桌子后面看书的,见她一直望着自己,就搬来了床上,坐到她的对面。
顾风简扯过被子,叫她盖上。又摸了摸她的手脚,发现触手是有点冰凉。许是她刚才洗过澡之后,没穿袜子,在外头走了一圈,所以又被冻到了。
顾风简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单手捂住,忍不住说道:“近日天气变化诡谲,我看城里的风已经变大,别因前两两日天晴暖和,就松了戒备。出门时叫你穿的衣服,还是要穿。”
宋初昭说:“我知道的。”
顾风简:“你知道,回来就是一身汗。也不爱穿衣服。”
宋初昭爬过去,用力扑进他怀里,抬起头无辜地朝他微笑。
顾风简拿她完全没有办法,用手指整理着她被蹭乱的头发,低下头在她脸上轻吻,问道:“困了没有?”
宋初昭点头。
顾风简说:“那我去熄灯。”
结果睡到半夜时,宋初昭的肚子就开始疼了。
她小心地爬起来,又去了厕所,发现果然是来了月事。回来之后就睡不大着,躺在床沿上,不舒服地抽着冷气。
顾风简似乎醒了,从后面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腹部。
宋初昭转了下身,就听顾风简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道:“别动。”
语气低沉,咬字也不大清晰,像是还没清醒。
宋初昭躺着,热意顺着他的掌心传过来,果然好受了不少。
又过了会儿,顾风简贴过来一些,从他的声音来听,大概是彻底醒过来了。
他问:“还难受吗?”
宋初昭摇头:“好多了。就是有点饿。”
顾风简问=:“晚上吃了什么?”
宋初昭很委婉地道:“一点小馄饨。”
顾风简说出了很合她心意的话:“那怎么能吃得饱?”
宋初昭说:“是啊。”
顾风简忍不住笑了,将被子裹在她身上,拉着她起身道:“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穿上外衣,小声细语地出门。顾风简牵着她的手,小心地走着。还没到后厨,两人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宋初昭顿时一喜,撒丫子跑了过去,冲进还点着灯的厨房,发现贺菀正在煮汤,而傅长钧挽着长袖,在一旁揉面。
贺菀一看见她,就笑道:“怎么把这个馋猫子给勾出来了?这鼻子也太灵了吧?”
宋初昭叫道:“我也要我也要!傅叔你这样的面不够!”
傅长钧自觉又拿起了装面粉的布袋,往外面拨了一碗。
顾风简从后面跟过来,笑说:“说是晚上只吃了碗小馄饨,饿得不舒服,所以来找点吃的。”
贺菀佯装嗔怒,一面又往锅里加了点水:“叫你不好好吃饭。”
半个时辰后,四人围着桌子,就着烛火,吃起了这顿晚来的宵夜。
暖气升腾在众人之间。
顾风简将碗里的肉夹给了宋初昭。宋初昭悄悄瞄了边上那二人两眼,又将肉给了傅长钧。
傅长钧与贺菀同时抬起头。
贺菀说:“吃你的,就你动作那么多。”
宋初昭朝傅长钧眨了眨眼睛,说:“是啊,都不知道像谁呢。”
傅长钧轻笑,将面里的肉片与高汤,舀到贺菀的碗里。
贺菀低着头,没有出声,只抓着汤勺,继续吃面。
圆月正挂高空,皎洁的月光洒下一片银辉,云外似还有笙芋之声。傅长钧多年以来,终于又忆起今日原来是中秋。
番外三·全文完
又是一年春, 顾风简要回京述职。
贺菀给他们整理好了衣物、吃食,给他们选了个不冷不热的日子叫他们出行。
贺菀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的过去, 只知道她与傅长钧般配, 如今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送给他们的全是祝福。
而他们在此地颇有威望, 每日都过得清净闲适。
贺公听闻,来信说也要过来看看。贺菀自是欢迎。
宋初昭最近一直没什么精神,众人都以为是因为换季。南方的春天本就特别潮湿, 还尤为烦闷,宋初昭未深刻体会过,水土不服倒是很正常。
何况现在她要离开父母一段时间, 心里不舍,导致抑郁,完全说得过去。连宋初昭自己也是这样以为。
这种不适,一直到马车启程,都没有消退。
宋初昭起先觉得在马车里坐着很不舒服,那密不透风的车厢让她感觉呼吸困难,好似脖子被什么东西扼住,于是出去骑马。
然而外头的空气也没通畅多少, 她在马上颠了半天,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为难受。腰背酸疼, 软绵无力。
宋初昭自是怕了, 不敢胡来, 赶紧跑了回来。
回到车厢,顾风简看她不舒服, 想抱着她,却被宋初昭屡次推开,说是热。然后没什么精神地缩在角落,将头靠在不大平稳的坐垫上,时醒时睡,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宋初昭从来不是这么娇气的人,也不曾对骑马这事感到过厌烦,顾风简见她如此不寻常,就觉得不大对劲。在马车入城之后,好声好气地劝着她去看了大夫。
那老大夫认真把过脉,便笑吟吟地朝着二人说恭喜,说这位夫人怀孕了。
如此轻巧地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两人都是一惊,惊讶过后便是狂喜,除此之外还有点毫无准备的迷茫。
时间凑得太过不巧,顾风简见宋初昭如今这样的反应,不知后面会有多辛苦,想着才走出不远,不如返程回去算了。可宋初昭莫名其妙地与自己生了脾气,非要继续启程不可。否则等生下孩子,再等孩子长大些,不知道还要几年才能回京。
虽说也有道理,可她这分明是在与自己怄气,顾风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夜间,两人在驿站休息。
驿站的床板冷硬,被子也透着一股霉烂的湿气。因为出行时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而两人也不是太过计较的人,就没带太厚的被子。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顾风简怕她睡得不舒服,将车上的被褥都搬了出来给她垫着,又去新买了两床薄被,给宋初昭盖在身上。
顾风简抽空去找城里的大夫打听对待孕妇需注意的事,顺道还要写信告知贺菀,叫她有个准备。宋初昭觉得有点疲惫,先回房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黑下。
宋初昭皱起眉头,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似地睁不开眼。她能听到周围的动静,也知道顾风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还感觉一道热源在朝她靠近,然后手被对方握住了。
宋初昭想挣脱,紧跟着就有一股清凉的风从上方吹了下来。那徐徐的,温和的风,瞬间将她的烦躁都拂了下去,也将她无法动弹的恐慌给挥散。
宋初昭渐渐沉静下来,呼吸也平稳起来,终于睡了过去。
等宋初昭睡到半宿再醒来,一切已经正常了,不仅没觉得炎热,还感觉身上清爽了不少。这差距让她不由怀疑,先前那究竟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确有其事。
宋初昭睁开眼,转了个身,发现身侧的顾风简也跟着睁开了眼睛。他手上的扇子还在对着她的方向轻扇,难怪她能睡得安稳,不知对方是不是一直醒着在照顾她。
顾风简见她眼中没有了困意,靠近了些,贴住她的额头,低声问道:“难不难受?”
宋初昭摇头。
顾风简:“那饿不饿?想吃什么?”
宋初昭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有些晚了。”顾风简说,“你若是睡不着,我陪你出去走走。夜风现在应当还是挺舒服的。”
宋初昭今天白天陆陆续续睡了几次,顾风简猜她现在肯定清醒,伸手将她扶起来。
“你不觉得我方才乱发脾气吗?”宋初昭说,“我就觉得什么都好生气。”
顾风简笑道:“你哪里觉得不高兴,就和我说。不要害怕。”
宋初昭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都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去找人学了。”顾风简说,“我学东西向来很快,以后就懂了。”
宋初昭:“那我也很快啊。”
顾风简笑道:“自然,你那么聪明。”
宋初昭同他聊着,不觉安下心来。
第二日喝了大夫开的安胎药,顾风简又照顾得得当,宋初昭觉得身体好了不少。她坚持趁着现在身体还方便,赶紧回京城。顾风简拗不过她,见她的确没有异常,就答应了。
一路都很顺利。只是临近京城的时候,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宋初昭又开始呕吐起来。
好在家门已近在眼前。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顾夫人出来接人。顾风简下了马车,正要返身牵宋初昭下来,宋初昭直接从边上冲了过去,坚持不住,趴在门口的位置一阵眩晕地狂吐。
顾夫人吓了一跳,忙围过去,帮着给宋初昭顺气,关切道:“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去差大夫来瞧一瞧,这样严重可忽视不得。”
顾风简抱着宋初昭,语气中夹着担忧道:“正是要跟您说,昭昭怀孕了。前段时日还好,这两天看着很不舒服。已经吐了好几回。”
“你瞧都怀孕了,哪里是小……”顾夫人说着噎了下,而后尖叫,抬手用力捶了顾风简一下,骂道:“你怎可以让她带着身子陪你赶路?顾五郎你也太没有分寸了!尽失我顾家门风!”
顾风简说:“是启程了才发现的。”
“我还说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慢。”顾夫人念叨道,“顾五郎我真是要说说你了。”
宋初昭抬起头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否则耽搁起来,不知还要多久。我怕是近两年都回不来京城。”
顾夫人抱着她心疼道:“你不方便来,娘自然可以去看你啊。你瞧瞧你,这都瘦了。贺菀妹妹见着,是要埋怨我的。”
宋初昭笑说:“哪里会?”
顾夫人带着她,小心地往里走,说:“那些烦心事,你都不要管。如今回家了,什么事都好了。”
宋初昭心说,本就没什么事啊。她回头看了眼顾风简,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来了顾府,的确一切不需要宋初昭操心。顾夫人自己就有经验,身边也有许多可靠的医者。
什么孩子要用的东西,产妇要用的东西,不管有用没有,她全给备了,还备了好几个屋子。
没多久贺公也知道了此事,直接驾着车,送了一堆吃的东西过来。顾四郎更是夸张,侄儿或是侄女还未出生,他已经将对方从小到大的玩具给买好了。
宋初昭以前是很能吃的,自从有孕之后,反而吃的少了。东西闻上两口就没什么兴趣,只尝一口,剩下的都给了顾风简。
顾风简被众人喊去跟人学习各种杂乱的知识,宋初昭却只要她能高兴就好,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到时候都叫顾风简提醒她。
这日子确实惬意得很。
唐彰廉得知此事后,主动将自己避暑的庄园借给了他的昭昭妹妹,就在城外的一座山上。还借了她几位御医,守在别院里,照顾她的起居。
唐知柔去顾府找人,扑了个空,又转道跑避暑山庄找宋初昭。
“宋三娘!”
唐知柔见着人,远远一声大叫,朝她冲过来。靠近时又赶紧停下,最后轻轻抱了她一下。
“你可回来啦,我好想你啊!”唐知柔惊喜得语序混乱,翻来覆去地说了一遍,然后又抱了她一下,“恭喜你,快要做母亲啦。”
宋初昭笑道:“我也很是想你。下次你去南方玩,我带你好好逛逛。”
“或许最近都没机会去了。”唐知柔嘀咕了声,又问:“我能做你孩子的干娘吗?”
宋初昭:“我是答应了。你再去问问五郎,五郎若也同意,那自然可以啊。”
唐知柔抓住自己披散在前面的头发,有点羞赧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快要成亲了。届时你一定要来啊,我给你安排个清净的位置,不叫他们扰了你。”
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宋初昭来了兴致,牵着她问道:“何时?与谁啊?”
“与范崇青那傻子呀。”唐知柔说,“可惜他这两日不在京城,若是知道五郎回来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他平日就爱念叨顾五郎,五郎不在,他总觉得少了个伴儿。”
宋初昭笑道:“这回五郎要在京城待好长一段时间,他二人可以一起出去玩玩儿了。”
唐知柔:“我瞧他就这么巴望着呢!”
两人聊了许久,天南地北地胡扯,这样熟悉的感觉,叫宋初昭跟着放松起来。
唐知柔小心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吗?”
“还什么都没有呢。”宋初昭说,“你也只能摸到肥肉罢了,你摸吧。”
宋初昭自然是没有肥肉的。唐知柔只摸到了一块紧实的肌肉,手上又不敢用力,抬起头与姐妹大笑了起来。
唐知柔道:“我娘说,怀孕很辛苦的,可是男人都不当回事。有什么苦,你可千万别想着自己忍着,就该告诉他,让他知道才好。”
宋初昭想了想,说:“他应该知道吧。”且知道得比宋初昭还多。
这两天,顾风简夜里都辗转难眠,时常半夜爬起来查看她的情况,连她吃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如今身子是不方便,但是我可以!”唐知柔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薄薄肌肉,说,“你不知道,我同范崇青学了两个招式!还挺厉害的!”
宋初昭遗憾地提醒她:“五郎跟着父亲……就是傅将军,也学了有一年的武呢。你现在这个嘛……”
唐知柔顿时萎靡不振。
正是这时,顾风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他与唐知柔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径直走到宋初昭身边。
宋初昭皱了皱眉,不大喜欢那浓重的中药味。
顾风简安抚说:“这贴药喝完,就不用了。”
他拿起勺子,喂到宋初昭的嘴边。
宋初昭见还有人在,不好意思,伸手想把碗接过来。顾风简小心避开,说:“碗烫,你不要拿。”
唐知柔:“……”
她那么大一个人杵着呢!
唐知柔咳了一声,顾风简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坦然,简单说道:“不送。”
唐知柔:“……”
行。是她活该。
命里逃不过这碗狗粮。
・
没过多久,贺菀与傅长钧也赶回京城。他们为了交接公务,用了一段时间。回来时,宋初昭的肚子已经大了。
待到生产时,正好是深秋。风高气爽,天朗气清,那叫一个舒适。
宋初昭搬回了顾府,里外都有人照顾,倒没有那么焦虑,她反倒觉得身边的人太过小心。到生产时,因她身体好,也没受太大的罪。
顾风简小心地抱着孩子,坐到宋初昭的前面,将怀里的襁褓压低给她看。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温柔,眼睛里水光闪动,对宋初昭道:“是个儿子。你看,与你长得好像。都是这样可爱。”
宋初昭瞥了一眼。
“倒也不必……”宋初昭虚弱道,“我没有那么丑。”
顾风简:“……”
硬生生被扼断了后面的话,顾风简简直不知该对此说些什么。
・
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不知道算不算好带,跟在宋初昭身边的时候,不哭不闹,听话懂事,夜里也不闹人。只是到了别人手里,就有点认生。臭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一到她身边,就动着鼻子闻来闻去,看着机灵得很。
过了一个月,这孩子彻底长漂亮了。皮肤白白嫩嫩,脸上的肉圆嘟嘟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睫毛浓密纤长。五官精致,一眼瞧过去,还真认不出究竟是男娃还是女娃。谁若抱他出门,回回都能拿些礼物回来,特别讨人喜欢。
可是他喜欢吐口水泡泡。
宋初昭一见他流口水,就想起顾四郎曾经说过,五郎追在他后面吐口水的画面。看着儿子,便觉得在看当初的顾风简,觉得格外有意思。得知她的想法,顾风简的眼神都渐渐不对起来。
顾风简给他起名叫顾旭。
好在过了一岁,在顾旭开始学说话之后,就慢慢改掉了吐口水的毛病,人也变得越发乖巧。
顾旭小朋友,平时不哭,也不挑食,宋初昭的话会认真听。虽然在还不会自由表达的阶段,但是他会用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你,所有的控诉跟渴求,都清晰地写在里面,叫你无法装作不知。
顾夫人说这孩子同顾风简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听话懂事,沉静内敛,爱黏家人。就是顾旭更不喜欢陌生人动他,不给亲不给抱,拒绝的样子冷漠孤傲。除却陌生人,还不喜欢顾国公跟贺公。
其实他是不喜欢顾国公跟贺公的长胡子,每回他们靠近,顾旭就忍不住要哭,叫二老很是伤心。后来顾旭见着他们就用力地拉扯二人胡子,怎么劝都不收手,两人才终于回过味来。
顾国公还当是因为自己长得凶。贺公也以为是自己老了脸上皱纹多,长得丑,才招这孩子讨厌。两人讨论了好几回,混着眼泪,向同僚学习,如何让自己变得慈眉善目的课程……原来只要刮个胡子就能解决。
当顾旭也能对着他们糊口水的时候,二老险些喜极而泣。打那以后,两人倒是都不留胡子了。
顾夫人与贺菀每回提起这事,都笑得前俯后仰,收都收不住。
在顾旭学会走路之后,这奶娃终于有了自主选择权,天天乐此不疲地跟在宋初昭的身后左逛右逛。
宋初昭站着,他就抱着母亲的小腿,将全身的重量都靠过去,稳稳地贴着他。
宋初昭坐着,他就把自己的下巴架在母亲的腿上,然后仰着头,对着宋初昭傻呵呵地微笑。一双手紧紧抱着她,眼神里透着孺慕跟亲切。
宋初昭每回都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踢伤了他,于是连抖腿跟翘腿的坏习惯都为他改了。她也好喜欢这孩子黏着自己,一见到他笑,便觉得春光明媚,万花齐开。
可惜,抱顾旭最多的还是顾风简。因为这奶孩子越来越沉了,五郎总觉得这胖墩要压伤他夫人的小腰。
在顾旭两岁时,贺菀怀孕了。宋初昭告诉他,要有个更小的朋友出生,叫他要帮忙关照。
京城里很多同龄的小朋友都有弟弟妹妹,顾旭得知自己也要有,不由高兴起来。他本来很是期待,在意外得知贺菀只能给他生个小舅舅或者小姨,又弄清楚了两者的辈分关系之后,宛如世界崩塌,嚎啕大哭,眼泪哗哗直流。
说实话,自他出生起,宋初昭就没见他哭得那么惨烈过。几要将积压多年的眼泪都宣泄出来。
“为什么比我小的都比我大!”顾旭抱着宋初昭腿不依,说得乱七八糟,“为什么我是最小的?”
他无法接受别人生出来就可以做长辈,而他只能做一个弟弟。
宋初昭哭笑不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抱着他好生安慰。
顾风简也被他嚎得颇感头疼。
顾旭哭得可怜兮兮:“我想要小的。我要做哥哥。”
在顾旭三岁的时候,终于得偿所愿,宋初昭怀了二胎。又过了一年,生了个妹妹。
左手牵着一个小舅舅,右手牵着一个小妹妹,顾旭小朋友,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