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退戈
时间:2020-03-19 07:50:34

  贺菀将衣摆上的汤水擦拭干净,抬起脸,漆黑的瞳孔如深渊寒潭,带着寒气,飒飒地扫向宋家几人。
  她的声音崩成一条直线,里头全无感情:“此事本是想以后再与你们说的。待昭昭成完亲,我便会与宋将军和离。”
  如果宋老夫人先前的表情是震惊与愤怒,听到她的话之后,便是惊恐了。
  在她的观念里,哪里有女人能与丈夫和离的?失了名节,还不如去死。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如此刁难贺菀。
  她也知道,宋家如今,多是仰仗贺府。万不敢想,若是得罪了贺家,宋家会是如何。
  贺菀莫非不要自己的清誉了?
  宋老夫人颤声道:“你怎敢!”
  “敢不敢,我也决定这样做了。宋将军也是知晓此事并同意的。”贺菀说,“本想最后与你们好聚好散,也算是还了我宋将军多年的夫妻缘分。既然诸位不稀罕,那便罢了。我贺菀也不是个命贱之人,父亲护国有功,连陛下也要敬上三分,去哪里都能得个尊重,忍不得尔等这般羞辱。”
  宋老夫人几要疯魔,失态地吼叫道:“你……你不可以这样!老大怎可能同意这样的事?他同意我也不同意!除非拿了我这条老命!”
  贺菀不理会她的洒脱,转过身,牵住宋初昭的手说:“走吧。”
  宋初昭动容唤道:“娘!”
  贺菀:“本就不该叫你陪我受这委屈。想你也是憋闷久了吧?”
  宋初昭摇头,用力抱住了她。
  贺菀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又示意她与自己一同离开,不要再做逗留。
  宋老夫人见状,脚步仓促地冲出来,想将几人拦住。宋广渊突地在门口出现,伸手挡了宋老夫人一把。两人撞到一起,宋广渊及时稳住对方的身形,而后松开手。
  宋初昭看清来人,叫道:“爹,你回来啦?”
  对面的人也急急叫了两声:
  “大哥,你可是回来了!”
  “爹!儿子正要去找你!”
  宋广渊身上还穿着一身灰色的麻衣,显然只是回来看看而已。他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呼叫自己,表情沉了下来。
  宋老夫人拽着他,神情激动地朝他描述方才的场景,让他一定要拦住贺菀,给她一个教训。
  宋广渊心下烦躁,越过众人,一看屋内情景,便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他即觉得无奈,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宋广渊轻叹,说:“五郎是来接你们的吧?你们先过去吧,莫叫贺将军久等。里头的事情,我来处理。”
  贺菀朝他颔首:“那……就此别过了。”
  宋广渊觉得这场景荒诞又有趣,点了点头说:“一切祝好。”
  与贺菀的洒脱不同,见几人当真离去,宋家众人是彻底慌了手脚。
  宋老夫人推攘了宋广渊一把,尖声叫道:“你就这样放她离开?你丢得起这个脸面吗?”
  宋三老爷跺脚:“大哥,你糊涂啊!”
  宋广渊收回视线,对着宋老夫人失望道:“这难道不是尽如母亲所愿吗?”
  宋老夫人:“你怎么意思?我逼你与她和离了吗?你休得诬赖我!”
  宋广渊说:“贺菀与我本无感情,你我皆清楚。不,是世人皆清楚。若真有什么,那便是她顾念当年的半点情义。”
  “她姓贺,贺将军行事向来洒脱,何时拘过世俗?贺家人于陛下更是有救命之恩,受皇恩庇护。这么多年,贺菀还愿意留在宋府,贺将军还愿意提携我宋家远近亲族,无外乎是为了三娘的名声而已。”
  宋老夫人:“那她怎么现在就敢走了?”
  “母亲,三娘回京之后,你不是已经纵容二娘败坏了她的名声吗?甚至还传出了关于贺菀的谣言。那些话何其难听,连三娘都知道了。这也就罢,你对内如何欺压三娘,如今是满京城遍知,狡辩不得。你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绝,她又何必再对你顾忌?”
  宋老夫人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神色闪避,手指搅成一团。嘴里喏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宋广渊并不心软,继续严厉道:“我今日便全都告诉你吧。贺菀回京时听闻此事,当时已是震怒,是我苦苦劝她忍下,才能维持到今日。她待你礼数周全,您却数次逼迫,毫不收敛。莫非真要她闭在宋府,受您羞辱?但凡清白之人,都受不了这般污蔑,她贺菀又是什么能任人拿捏的小角色?究竟是何人,叫您有了这般自信?母亲您说。”
  宋老夫人思绪散去,想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心中那是无穷后怕。
  她彻底惹怒了贺菀,贺菀回了贺府,往后就不是贺公要不要提携宋家的问题了,如当初一般,只要傅长钧稍稍表个态,就足够他们宋家一番震荡。
  若是贺菀觉得不快,想要计较,那便更是糟糕。如今天下,谁人经得起傅长钧、贺公、顾国公三家的弹劾?
  宋广渊自是无事,毕竟他是宋初昭的父亲,两人还牵连着关系。可是她的其余几个儿女呢?她的兄弟宗族呢?
  宋老夫人犹豫片刻,软声求好道:“要不,你再去劝劝她?我……此事当是我错。她就是为了三娘的声誉,也会答应你的!顶多往后,我多忍让她,不与她计较。”
  宋广渊冷笑:“若事情真闹大起来,贺菀回了贺府,以贺府的名望,你觉得世人会是瞧不起她母女二人?还是瞧不起不顾提携恩情,生生将她们逼出家门的你我?京城百姓是会相信她们,还是相信您?”
  宋老夫人怔住,无从回答,脸上血色褪去,眼中仅剩浑浊,犹如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宋家其余人也是噤声,目光闪烁,被他话里的深意吓得不敢动作。
  宋广渊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母亲,贺老将军不是小气之人。好聚好散吧,不要再纠缠,贺府还能给我两分颜面,我们两家不至于分得太过难看。宋家受贺府照拂许久,也是该学会,如何自己走路了。天底下的好事,哪能一辈子都落在一个人头上?”
  “哎哟……”宋老夫人急促呼吸,吐出两句呻吟,揉着额头,终是站不住,朝后面软倒下去。
  宋三老爷连忙将人接住,抬起头正要呼喊,直直对上宋广渊不加掩饰的眼神。
  那浸染了多年沙场血气的凌厉眼神,叫宋三老爷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心下发紧,知道宋广渊是怨恨起他来了。自幼他就受母亲偏爱,叫宋广渊嫉妒。今日还挑唆着宋老夫人,来找贺菀提自己升迁的事……
  宋三老爷牙关打颤,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兄长生出了畏惧之心。他发觉自己恐闯了大祸,临到嘴边的声音全吞了回去,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再不出现。
  他……他就不该搬回来!
 
 
第65章 召见
  宋初昭等三人回到贺府时,里头的人正在饮酒对酌。因有客在,听见他们来的消息,贺公没有出来相迎,只叫管事去把人带进来。
  傅长钧听见通报,眼神闪了下,用酒杯挡住自己的脸以作掩饰。
  他不知自己现在是否应该离开,但贺公不开口的话,他就继续坐着。反正有那么多人作陪,旁人也不敢说出什么闲话来。
  随后宋初昭半抱着贺菀,脚步轻快地,朝众人响亮地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显然心情不错。
  贺公瞥见贺菀衣摆上颜色深深浅浅的污渍,问道:“你这衣服怎么了?”
  贺菀说:“不小心蹭到的,没什么。”
  贺公心说,怎样的不小心,才能蹭成这样?这分明是打翻了好几个盘子的汤水才能染出来的。但他见宋初昭一脸喜色,应当不是受气出来的,面上忍住了异色。
  贺菀知会过后,先回房间,去换身衣服。顾夫人想叫贺菀坐自己身边,可她边上又是傅长钧,于是叫顾国公与她换个位置,免贺、傅二人碰面尴尬。
  顾风简过去,按住顾国公的肩膀,将他已经起身的动作给拦了下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绕了一圈,示意顾四郎往边上挪一点,腾个两个空。最后坐在傅长钧另外一面隔了一座的位置。
  傅长钧的左右两边便都空下来了。
  众人不明所以。
  宋初昭直接跳进空的位置,叫边上的仆从搬张椅子过来。
  傅长钧偏过头看她,宋初昭神态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傅长钧手上的骨头外突,神色动容,给她递了双筷子。
  贺公猜宋府那顿饭吃得必不寻常,只恨自己当时没出场,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吵起来了。”宋初昭说,“于是就闹大了啊。”
  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描述了结果,免叫众人扫兴。
  和离本该是件叫人难过的大事,从世俗来看,若是听见谁要和离,怎么都得唏嘘劝解两句。可在这饭桌上,众人礼貌的叹气中,还含着隐隐的喜悦。
  顾夫人对宋广渊没什么意见,只觉得他不是贺菀的良配。从贺菀日益沉静的脾气也可以看出。如今听她要和离了,倒是为她松了口气。
  贺公与贺夫人亦是早有心理准备,除却心绪有点复杂,没有别的想法。他不想冷了场面,举筷招呼道:“来,吃饭吧,都不要愣着。昭昭啊,今夜的菜色,可是你顾姨帮着张罗的,你快吃。”
  顾夫人立即给宋初昭示意道:“这两盘菜可是我亲手做的。昭昭快且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正巧贺菀也回来了,顾夫人又拉着她给她夹菜。
  餐桌上觥筹交错,顾四郎这人极其善聊,纵然无人搭腔,他也能抖出一百个笑话来,将几位长辈哄得前俯后仰。
  贺老将军的家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对顾四郎大为喜爱,又看着座下的女儿与外孙女,眼睛里酝出一道水雾。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宋初昭也高兴。
  顾风简偏过头,低声问:“开心吗?”
  宋初昭重重点头:“开心!”
  本以为今年这年会是她过的最糟糕的一个,不想竟是她最高兴的一个。
  顾风简:“你开心便好。”
  “我开心!”宋初昭手舞足蹈道,“你掀桌子那一下,掀得我好开心!”
  她说完才发现桌上安静下来了,众人都在看着她。
  宋初昭不由尴尬,觉得自己唆使顾五郎犯错,好像不大对。
  贺老将军有些喝醉了,只听了半茬,他笑眯眯地问道:“昭昭喜欢掀桌子啊?喜欢什么样的?我去给你做几张。”
  宋初昭:“……”外祖父你是真的醉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到街上响起了一阵热闹喧哗,夜色渐深,顾家人才带着微醺的热意,起身告辞。
  他们来的人可不少。来时声势赫赫,去时也是浩浩荡荡。
  贺菀牵着宋初昭,在后面送了他们一段路,随后才沿着长街漫步回来。
  年关过后,宋初昭也跟着开始忙起来。选衣服、选首饰、学礼仪。
  唐知柔来看过她一次,对她为何会在婚前搬回贺府表示好奇,但是也未多问。见她被贺菀支使,忙活得团团转,出于江湖道义,陪她玩了一会儿。
  没过几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皇后突然传了旨意,说要宣见宋初昭。
  这种时候见她,那多半是……有赏啊!
  宋初昭便玩笑地对贺菀道,嫁妆可以少备一点了,帝后如此有钱,想必会很大方。
  贺菀笑骂了她一声,叫她注意些,别在宫里冲撞了贵人。不知皇后是什么脾性,许不喜欢人一惊一乍的,切莫自找麻烦。
  那宋初昭还是知道的。
  她回去换了身正装,坐着宫里来的小轿,随宫人一同过去。
  一路皆是顺畅。然宫人只将她引到一处殿门外,便停在外头不动了,示意宋初昭自己进去。
  门外还有几名垂首而立的宫人,与佩刀看守的侍卫。就人数来看,殿内应该是没人了。
  可此处并不是后宫的居所,而是陛下办事的偏殿。看侍卫待命的模样,也可知里面的人必然不是皇后。
  宋初昭走进门去,果然就见到了托着下巴等在桌案后面的唐彰廉。
  宋初昭端庄行礼:“陛下。”
  唐彰廉来了精神,坐正道:“是啊,不是皇后,是我。吓到了吧?”
  宋初昭唇角抽搐,可真是吓死了个人了。
  “不知陛下召臣相见是有何事?”
  唐彰廉站起来,招了招手:“你过来。”
  宋初昭抬起头,不明所以地观察了他一眼,试探着朝他走近。
  “啧。”唐彰廉不满意道,“你那么畏手畏脚地做什么?过来啊!这殿内又没有旁人。”
  宋初昭干脆大步走到他旁边,后者指着一张早就摆好的宽大木椅,示意她坐。
  于是二人面对面,中间只隔了半米的距离。
  唐彰廉还嫌不够,用脚勾着她的凳子腿往前面拉了一点,将位置变成了可以说悄悄话的亲近距离。
  ……可是殿内根本没有旁人啊。
  唐彰廉弯下腰,压着嗓子神秘说道:“听说你就要成亲了,朕,送你一份大礼。”
  宋初昭见内容总算进了正题,喜上眉梢,面上虚伪地推脱道:“陛下真是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唐彰廉说,“这金银俗物啊,想来你看不上眼。”
  宋初昭表情一僵。
  人世间的快乐竟如此短暂。
  唐彰廉接着说:“朕决定送你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总不会是诰命什么的吧。那宋初昭可真没什么兴趣。
  唐彰廉说:“五郎明年要入仕了,御史公对他颇为看重。我与他聊过,他似乎也有兴趣。只是,这御史台的官职比较特殊,常有使臣需要出行巡察各郡。自然,辛苦是辛苦了些,可往后升迁也快。”
  宋初昭点头。
  唐彰廉:“正好,南面几个郡县,我想找个可信之人前去帮忙接管。那里商贾密集,还有诸多繁复事宜,于顾五郎来说,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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