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退戈
时间:2020-03-19 07:50:34

  他脾气很好,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生气了。
  宋初昭说:“我偷偷出来的。你家中仆人真多,还好你平日喜静,我将他们全部遣退,他们也未怀疑。一出院门,我就直奔这里来了。”虽然她经验丰富,可为了出顾府,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宋初昭是想,顾风简这样的人,在家中被照顾得无比精细,来了宋府这豺狼虎穴般的地方,肯定是不习惯的。不定会被宋诗闻、老夫人、宋三夫人,这宋家三妖联合整治。甚至不注意些,还得被妙儿欺负。
  唉,江湖险恶,哪里是顾风简这样的小游鱼可以晃荡的地方。
  顾风简没有说话,将手帕折了一折,递给她。
  宋初昭顺手接过,小声问:“你吃了吗?”
  顾风简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摇头。
  “我就知道!”宋初昭得意一笑,“我想你不记得过去吃饭,他们也不会给你留,于是出门的时候,特意给你带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单手托着递过去,眼神中带着希冀和热情。
  这纸包触手一摸,还是温热的,顾风简打开,发现里面层层包裹着的,是半只烧鹅。
  浓重的香气瞬间飘出,他的手上也不免蹭上些流出的油脂。
  他刚想说自己吃不了这样油腻的东西,开口前记起这是宋初昭的身体,应该是能吃的。
  果然,就听宋初昭说:“我晓得你病刚好不能吃,所以我没吃,我今天只喝了一碗粥。这烧鹅在京城享誉盛名,你若是身体康健,一定喜欢,我带来给你尝尝味道。机会如此难得,你快试试!”
  她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绕是得意的表情,也带着道叫人喜欢的灵气。
  顾风简平素冷淡,喜怒不形于色,从没露出过类似的表情。这样认真看着自己,只觉得陌生非常。
  顾风简转身进去,衣摆擦过地上略高的杂草,带上一层湿气。
  他把东西摆到桌上,又回过头看着宋初昭。
  宋初昭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很体贴又很大度的人。否则在自己面前,不会这样好说话。完全是将自己当个需要照顾的人了。
  叫他想起当年那个风流蕴藉,明眸秀眉的小将。策马的身影都带着与别人不同的潇洒。
  宋初昭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发觉他一直不说话,倒是不停打量自己,发寒道:“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想说什么?”
  “见你像个故人。”顾风简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又快速敛下,说,“我以为宋家的是三公子。”
  “我父亲一共三个孩子,只有一个儿子。”宋初昭笑了,指着自己道,“没有三公子,只有三姑娘。一定是有谁骗了你!”
  “确实是别人告诉我的。”顾风简露出遗憾的神情,说,“我当年游学的时候去过边关,那天骤雨,山中滚落不少泥石,马儿受惊,我不慎摔了下来,滑倒在山涧里,她将我救了上来。她说自己是宋家三公子,让我给个信物,她回去替我报信。”
  宋初昭义正辞严地说:“他肯定是个骗子!”
  语气与当时那不可一世的家伙简直是一模一样。
  “是的。那骗子——”顾风简也拔高了声调,看着她的样子却是隐隐带笑,“那骗子,将我独自落在原地,给我身上披了两件衣服,随后骑走了我的马,说是要去替我喊人。”
  他顿了一下,故意道:“结果一直过了许久,我被别的路人救走,她也没有出现。”
  宋初昭原本还在义愤填膺,准备同他一起辱骂那该死的骗子,听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她遥遥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桩事。
  当时她太生气,从营中跑出来,半路遇到了个少年。回去后因为淋雨病了一场,许是因为从不生病,那一病便气势汹涌,一直烧了大半月才好。等大病得愈,对那一晚的事情已是记得不大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有没有给他送到信。
  她终于知道那碎了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不仅骗了人家的东西没做事,还把东西给弄碎了。
  宋初昭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而后冷汗出来了。
  她挺直了腰背,用余光窥觑顾风简的表情,怕叫他看出端倪来。
  不能承认,事到如今肯定不能承认。
  宋初昭声音洪亮,坚定反驳道:“她……她就是个骗子!所以才胡乱报了名讳。我宋家绝对没有这样的人!”
  顾风简:“我后来还给她写过书信的。”
  “边关那种地方乱得很,不是朝廷的信件,能寄到的才是少数……”宋初昭说着声音一转,开口再次铿锵有力,“不是!她不是我宋家的人,你寄的信,自然是寄不到的!”
  顾风简表情诡异地扭曲起来,像是强忍着愤怒,淡淡道:“哦……”
  宋初昭刚松一口气,顾风简再次道:“说起来,她和你,好像有些相像。”
  宋初昭慌了一瞬,又很快镇定,自认机智道:“我与我母亲长得像。想来那人正是因为与我宋家人肖似,才敢以我宋家的名义行骗!”
  顾风简默默点头,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宋初昭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力要自证清白:“那人真是无耻之徒!我辈不与她同道!”
  “……”顾风简沉默了许久,才说,“算了,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或许是有别的难处。”继续说下去,不知道她要骂出什么话。
  宋初昭却突然感动说:“你人真好。”
  顾风简:“……”
  顾风简咳了一声,在桌子边上坐下,问道:“你身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他摸了下茶壶,发现是凉的,就没有给她倒水。
  宋初昭也大马金刀地在旁边坐下,说:“我回来得急,是两位将士送我回来的,身边没带伺候的人。他们将我送到后,已经回去了。如今分到房中的下人,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顾风简说:“我知道。”
  宋初昭看他神色淡然,怕他不上心,又提醒了一遍:“你离你身边的婢女远一些,有要紧的事,不要嘱托给她。她没安什么安心。”
  顾风简斜眼看去,问:“她欺负你了?”
  “她自然欺负不了我,只是偶尔让人不痛快罢了……”宋初昭说,“一个下人,我不想和她计较。”
  顾风简没说话,再次打开桌上那个油纸包。
  宋初昭说完又提醒了一句,说:“宋家几位长辈,与我并不亲厚,说话都爱阴阳怪气,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现在打不过他们……若是他们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悄悄给你出气!”
  顾风简:“嗯。”
  宋初昭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这里倒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才回京城不久,没有熟悉我的人,你随意应对即可。顾家呢?”
  顾风简说:“没什么。我平日不爱说话,大多时间在屋中读书。”
  宋初昭一脸痛苦。
  顾风简又说:“你要是想出去走走也没关系。大夫让我多出去走走,他们不会起疑。”
  宋初昭顿时松了口气。
  顾风简笑了下。
 
 
第4章 管教
  屋中满是烧鹅的味道。
  顾风简瞥见宋初昭的喉结正在不自然滚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可是里面却没有神采。
  他说:“你若是担心我这边,回去后帮我做几件事。”
  宋初昭立即道:“你说!”
  顾风简说:“让我母亲,尽快来宋家换八字,合婚庚帖。”
  宋初昭愣了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顾风简:“然后,将顾府的婢女春冬给我调来。她很聪明,也会做事。宋家有她,可以照顾得好我。”
  宋初昭问:“哪个是春冬?”
  顾风简:“你就和顾夫人说,把春冬给我送过来,她会明白的。”
  “合适吗?”宋初昭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顾风简一身正气:“合适。没人敢说什么。”
  他说得太过肯定,宋初昭信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提醒对方平日里该注意的地方。再约了个时间,去京城最出名的几间寺庙逛逛,看看能否将事情挽救回来。
  眼见宋初昭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急着回去,她便先行离开。
  等她走后,顾风简又坐了许久,才伸手撕了一块桌上的烧鹅。
  东西虽然冷了,也显得有些油腻,可味道确实不错。入口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惊艳。
  顾风简口味一向很淡,吃的东西都感觉没什么味道,所以并不挑剔。这次直接吃了半饱,怕再吃下去要因为过于油腻而影响肠胃,才不舍地停下手。
  晚饭的时候,顾风简主动去了饭厅,提前坐下等候。毕竟不能一直等宋初昭给他送吃的,他得自己解决。
  既然他在这儿,宋府的下人自然不能无视他,主动给他添了碗筷,又多做了两盘菜,端到桌上。
  不久,宋老夫人与其余家眷也过来了。众人见了他,略感惊讶,然后不声不响地坐下用饭。
  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不知道宋府平日里是否就是这样用饭,反正今晚,餐桌上始终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与小心喝汤的杂音。侍奉在一旁的婢女也显得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
  三夫人自然也察觉出来了,用绢帕擦着嘴,眼珠不住在几人之间转动。
  宋诗闻倒是如常,安静地垂首吃自己的东西,一副恬静可人的画面。
  旁边的“宋初昭”吃得缓慢而端庄,嘴里细细咀嚼,整个人却有点心不在焉。
  宋三婶深感有趣,用手肘碰了边上的郎君一把,对方回敬她一个白眼,她哼了一声,又继续吃饭。
  她觉得今天的“宋初昭”极其沉稳,甚至让人看不出深浅。最上方的老夫人大概是想挑她的错的,瞥了好几眼,最后都没说出话来。
  三婶等了许久的风雨欲来,可惜未如她所愿。
  吃完晚饭之后,顾风简起身朝老夫人抬手作揖,随后便迤迤然回屋。什么都没发生。
  他那失踪了大半天的婢女,倒是终于出现了,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头,与他一同回了院子。
  二人先后进去。
  此时天色已黑,妙儿端了盏灯进来,摆在桌子旁边,然后去给他铺床。
  顾风简从这简朴的屋子里,还翻出一册话本。
  这话本显然是手抄过来的,想是宋初昭从别处买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他从不看这些闲书,可眼下实在没别的事情做,就在边上坐下,半靠着桌子,翻看起来。
  窗外的光色渐渐暗去,灯影显得越加明显。
  妙儿给他端了一壶热茶,摆到桌上,见事情差不多做完了,便要出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顾风简突然出声道:“我今日有些咳嗽。”
  妙儿停下脚步,弯了弯腰,询问道:“那奴婢去给您炖些梨汤,消消火?”
  顾风简继续说道:“想是屋中许久没有清理,积了灰尘。”
  妙儿狐疑地抬起头观察他。
  顾风简不温不火道:“你去打几盆水,清理一下。”
  妙儿应下:“是。”
  先前这屋子久无人住,只随意打扫过一遍。宋初昭住进来之后,并没有让妙儿为她做多少事,准确来说,这还是妙儿第一次正儿八经做杂务。
  妙儿打了盆水回来,放在地上,拧着抹布,去把桌子、架子等显眼的地方,敷衍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将地给扫干净了。
  一炷香后。妙儿将束上去的衣袖放下来,回到顾风简的面前,低声回禀道:“姑娘,奴婢打扫完了。”
  烛火下顾风简的面容半明半暗,更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纤长的手指倒映在书页上,目光扫动,随意翻了一页,才说:“没有打扫干净。”
  妙儿:“请问姑娘,是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顾风简说得状似随意,却不容拒绝:“哪里没有打扫干净都不知道,那就再打扫一遍。”
  妙儿听着半晌没回过神来,像是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呆呆地在原处站着。
  顾风简等了片刻,闷声道:“还不去?”
  妙儿僵了下,确定他是要整治自己,捏得手指发白,还是恭敬回道:“是。”
  她去外面重新打了盆水,搓洗完抹布,开始新一轮的打扫。
  这次她稍微认真了些,角落里的痕迹也记得去擦了。且动作很用力,将抹布使劲按着面前的东西摩擦。
  湿润的粗布与木质的床柱之间发出刺耳的噪音。沉重的脚步不停在里外回响。桌椅拖拖拽拽,咯吱咯吱地反复低鸣。木盆重重放到地上,溅出了一地水花。
  屋中无人说话,窗户闭合,隔绝了秋风的飒飒。可空气里莫名跳跃着令人躁郁的火花,像是在克制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半大的屋子,用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拾好。
  顾风简的眼神始终没有在对方身上游离过,仿佛那人根本不存在。她的那些举动,还没有手上这本粗俗话本来得有趣。
  当妙儿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顾风简抬起手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按着自己的后颈,今晚上第二次开口。
  “你觉得打扫干净了吗?”
  妙儿望着自己的脚尖,道:“不知姑娘觉得干净了吗?”
  顾风简不客气地说:“我觉得没有。”
  妙儿面上出现一丝倔强与不服,语气也生硬起来:“请问姑娘,是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顾风简低低笑了一声。
  妙儿抬高视线,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就听顾风简发问:“我是奴婢吗?”
  妙儿复又低下头:“自然不是。”
  “那你来问我该如何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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