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
顾四郎说着凑近了些,观察她衣服上的藓渍,怀疑道:“你这身上的东西是哪里沾来的?摔了也不该是脏在这种地方。凭我的经验,你该不是……”
宋初昭快速退了一步,避开顾四郎。
不能再容这人胡说八道下去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早晚是要说的。不如自己坦诚,还能落个干脆。
宋初昭想定,便一脸严峻道:“其实我今日出门见到了一个人。”
顾四郎笑:“多稀罕的事?”
宋初昭不理她:“偶然遇见了宋初昭,就是那宋三娘。”
顾夫人虚虚看着远处,仔细咀嚼着那两个字,语气微妙:“偶然……”
顾四郎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心疾首,最后是苦口婆心:“你从未做过这样鲁莽的事,何况是攀墙这种不雅观的举动。就为了一个素昧蒙面的宋三娘,你居然——啊!”
顾四郎挨人踩了一脚,吃痛地跳开。顾夫人错步上前,抢了他的位置,看着宋初昭问:“你见过她了呀?她长得如何?”
“她……她就……”宋初昭再次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觉得就那样啊,可她现在是顾风简,如果她这样说,显得看不上人家似的。
但是让她以顾风简的身份,夸自己好看,又实在是抛不下那脸。
为什么她要独自面对这样的事情?
她太难了!
顾夫人一直盯着她,那双眼睛似乎能窥破她的心事。
宋初昭的脸快速臊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是一片通红。场面冷了许久,最后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顾夫人又转了话题,问:“那她为人如何啊?”
宋初昭脱口而出:“挺能打的。还讲义气。”
顾四郎又在一旁酸道:“才见了一面你就知道她身手好?莫非她还给你表演了一套拳法剑术什么的?那她可真厉害。若说义气,你我还是亲兄弟,怎不听你夸过我?”
宋初昭幽怨看去。
你这顾四郎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比她更快一步动手,直接掐住了顾风蔚腰间的软肉。顾四郎再次吃痛,捂着自己的腹部哀嚎着躲到一旁。
宋初昭提醒:“八字……”
顾夫人反应极快,掩着嘴笑道:“好,等娘有空,就派人去换你二人的八字!”
交代完这件事情已是极限,宋初昭觉得自己的老命快要丢了。她再次转身离开。
顾夫人瞪着顾四郎警告他,让他不要出声。
“哦。还有一件事。”
宋初昭去而复返,犹犹豫豫的,踯躅在原地。
顾夫人鼓励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宋初昭像是认命了,这回说得自然而流畅:“那位宋三,她身边没有体己的人照顾。我想将春冬给她带过去。”
顾夫人愣了下,而后脸上泛起更加温柔的笑意,那笑容都快将宋初昭给融化了。
“好,春冬是吧?春冬就春冬,明日!娘明日就让她去!你不必担心。”
宋初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得自己憋着。朝她点了下头,加快脚步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思虑过重,宋初昭辗转反侧半宿,到了将近天亮才睡着。睡了之后,也很不安稳。不仅没有休息好,反而觉得更加疲惫了。
早晨时分,她依旧是被厚被子给压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那被子盖得太过上面,蒙住了她的脸。
难怪她睡梦里是如此难受,仿佛被人轮番扼住喉咙,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宋初昭挣扎着爬起来,叫被子外的风一吹,又打了个哆嗦。
她带着茫然跟无措,望着眼前垂下的床幔。
看来顾风简的身体相当怕冷畏寒,难怪容易生病。
春捂秋冻啊,这全是因为他平日缺乏锻炼。这般情况,只靠外人精心照料如何能成?强健体魄,还得需要千锤万炼。
宋初昭用力抹了把脸,掀开被子起身。
顾府的仆役显然要尽责许多,她刚起身,便有人发现。候着的小厮快速端了热水来供她洗漱,待她收拾妥当,再将滚烫的早饭端到桌上,请她入座。
宋初昭只喝了碗粥便吃不下了。
顾风简受病情影响,食欲不佳,口舌寡淡,本就吃的不多,宋初昭也只有吃到七成饱的习惯,便索性放下碗筷。
消食过后,宋初昭去院中打拳。
她打的拳是军中常用的,用于舒展筋骨的拳法。这拳法没什么难度,只是冬天时候多打两套,可以用来出汗暖身。
昨日她从国公府走到将军府,走了好些路。又是爬墙又是跑步的,今日腿脚肌肉便都有些酸疼。忍耐着打了几遍,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现实情况倒是比她想得要好上许多。这耐力比之习武人士自然不行,但比起那些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还是要强壮不少。瘦虽瘦,关键时刻能抗得住揍。
可见顾风简虽然不爱锻炼,却天生骨骼惊奇。羡慕不来的。
宋初昭立志要还顾风简一个钢筋铁骨的强壮肉身,全心全意地在院中锻炼了一个上午。等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又在府中悠闲散步,放松肌肉。
不远处,顾四郎穿着一身劲装,周身带风,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
他路过时瞥了宋初昭一眼,没想到就被自己这一眼,差点栽倒。
宋初昭也看见他了,继续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
顾四郎在诧异过后,快速跑过来喊:“五弟,你在府中闲逛什么?”
他伸手擦了把她的额头,看着指尖湿润道:“身上还全是汗,你是做了什么?”
宋初昭缓缓走着,淡淡地说:“活动活动手脚。”
顾四郎像是不认识她,沉默了半晌。在宋初昭即将走远的时候,又猛然回神,脸上突然泛出一层光芒,抓住了她说:“活动手脚?活动手脚好啊!我也正要出去活动手脚!不如一起吧?四哥带你去个宽阔的好地方。”
宋初昭怀疑地看着他。
顾四郎笑说:“四哥身边多的是朋友,你也认识。难得你想出门,与他们聊聊天正好。”
宋初昭只是犹豫了下,便被顾四郎强硬地拉走了。
去的地方倒也不远,宋初昭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书院后方的演武场里。
这演武场的确是很宽敞的,毕竟学生都在前院念书,此时场上仅有两群人。
双方犹如隔着楚河汉界,遥遥对立。偶尔眼神于空中交汇,惧是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左侧人马身材高大,谈笑风生。手执大弓威风凛凛地站着,看着气势非凡。即便是阴冷的秋季,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豪迈的声音随着震动的胸腔,远远传到宋初昭耳中。
右侧人马则是风流倜傥,风华正好。即便是微风徐徐的时节,手中也摇着一把折扇。他们迎风而立,言行谈吐温和有礼,只有看向对面时,才会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虽然双方看着都很潇洒,但武力差距似乎有点大。
宋初昭偏头看了眼顾四郎,觉得他的体格,他的性格,应该是左边那一路的。今日带她来,是让她感受一下为非作歹的快乐。
还挺贴心。
正这样想,左侧人马中,看着实力最为强劲的那人举起弓,朝他叫嚣道:“顾风蔚,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这小儿没有胆识,临阵脱逃了!”
“哈哈哈!”顾四郎大笑上前,“孙儿莫急,爷爷还未教训你,怎能不来!”
那边文人们争相认亲:“四公子!你不在,这些人好生嚣张啊!”
宋初昭:“……”
宋初昭流着冷汗,默默退了一步,想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开。
顾四郎不懂她的心,下一刻便在那边骄傲道:“我还将我五弟给带来了!你可知我五弟是谁!”
宋初昭:“……”
我知,你死期将至。
第6章 比试
宋初昭不懂顾四郎啊,显然他的对手也不是很懂他。
那青年瞪了宋初昭会儿,又扭头去瞪顾四郎。
“你将他带来做什么?他这身手,是能比试的吗?”
边上的文人们不满了,叫嚷道:“五公子才名在外,你辱没的是我等儒生,他看不过眼,自然可以出来正言!”
“不错,五公子的才学,想必诸位都能信服,再合适不过了!”
对面的人道:“可我们今日比的是射箭!”
“倒是想与你们比别的,你们会吗?”
“一班四体不勤的废物,也就嘴上功夫了得些了!”那人握紧了手中拳头,示威道,“我们还想同你们比点实在的,你们敢吗?”
“范崇青,休得放肆!”
范崇青指着他道:“有本事你站出来说话!光躲在人群后头嚷嚷算什么!”
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顾四郎视若罔闻,他揽过宋初昭的肩往里带,笑道:“五弟,你先在边上坐着,稍后再出手。且看我是如何教训这帮不要脸面的家伙!”
见他二人靠近,一众文人当即对顾五郎表示了极大的欢迎。连骂人的大事都暂时停下,瞬间变脸,灿烂笑道:
“五公子,久仰大名!”
“素闻顾家五公子惊才风逸,清隽笃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早便想与五公子结交,不想今日便得了这个机会。幸会。”
宋初昭从未经历过被人这般奉承的场面,尤其还是被一帮年轻文人。
只因她是个女人,自幼学武,又常年在军营里厮混,为世俗所不齿。那帮文人,不叨叨得她耳朵生茧已是不错了,要他们说几句好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初昭按下心中的飘飘然,朝众人一一作揖回礼。
不想她这番举动,又引来众人再次夸赞。
“五公子真是谦虚!”
“平易近人!与那传闻截然不同!”
“传言本就不可尽信!”
“五公子真乃当世清流也!”
宋初昭都要不好意思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打个嗝儿,这群人也能变着花儿夸她打得响亮。
她不住点头。
原来书读得多,马屁才能拍得响亮。不像她的小弟们,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厉害!”,变成花儿也就是“真特娘的厉害!”,再变一下,顶多就是“你特娘的可真特娘的厉害!”。
她这边混得其乐融融,武将那边的几人则看得牙酸眼红。他们不住咋舌作声,对这帮人的虚伪行径表示不屑。
范崇青身边的人靠近了他,按下他手中的长弓,在他耳边道:“范大哥,这顾四好生阴险,看来他今日,是想耍赖到底了。”
范崇青眉毛一跳:“又如何?我还怕了他的阴险不成?他若敢出尔反尔,我便将他挂到马后拖行游街!”
小弟:“你猜他为何要把五公子拉过来?”
范崇青:“五公子又如何?”
那位小弟顿了下,片刻后道:“五公子不如何,但是大哥,真闹起来了,你敢打他吗?”
范崇青挺胸道:“我自然是敢的!”只是说出口的语气,不如前面那些话那么有底气。
顾五郎才名在外,成熟稳重,深受长辈喜爱。
听话、乖巧、懂事、笃学,偏偏还体弱,诸多要点加在他身上。任何人与他起了冲突,那必然都是对方的错。
他们早早吃过类似的苦,晓得一旦对上顾风简,那是半点胜算也无。不定轻飘飘打他一拳,自己就要被父亲揍得躺上半个月。顾四郎将他五弟叫过来……确实是无耻之极!
范崇青恨得牙痒痒,那边顾风蔚已经脱了外衣,拿着弓箭走过来。
“范崇青,我先来与你比试一场!”顾风蔚将袖子挽上去,“既是说好的事情,可不得反悔!我要你到时,哭着向我求饶!”
范崇青抬手一扬,哂笑道:“待你赢了再说吧!靶场在那边,牵马来!”
二人说完,便领着一群小弟往里面走去,一同前往靶场附近的空地。
不多时,远处有人牵着两匹马过来,将缰绳交到他们手上。
宋初昭也想上前看看,无奈被一群人扯着衣袖留了下来。他们叫宋初昭坐在看台边,围观即可。
场上二人意气风发地策马奔驰,在靶场前方转着圈儿估算距离,熟悉路线。正面对上的时候,便互相开口呛声。话说得不算难听,语气里挑衅十足。
宋初昭问:“为何比的是骑射?”
她身边的人摇着扇子无比讽刺道:“他们那帮莽夫,与他们没什么好比的。也就骑射,还算在六艺之中,能与他们勉强比比。”
宋初昭听得心情很复杂。
她心说,你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是对面的人。我也是个莽夫。
众人见她表情发冷,误会了她,安慰笑道:“五公子不必担心,顾兄骑射乃是一绝,不是那么容易输的。”
“四公子文武双全,既然接下挑战,自然有所准备。范崇青等人,虽勇猛却不知进退,纵然赢了,我们也有说辞可以反悔。”
宋初昭听得皱眉。
“此非君子所为。”宋初昭说,“你们是否瞧不起习武之人?”
几人道:
“五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们也没多瞧得起我们。”
“此番是他们先不依不饶,四公子才会应战。你听那范崇青先前说的话,如何能忍?”
“他们那边不知在如何编排我们。我们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不落下风罢了。”
“我便直说了,他们这群莽夫,平日里仗着身材高大,刻意欺辱我等!我就是瞧不起他们!此番还想欺负黄启成,岂能容他们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