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说起这些事情,滔滔不绝:“可不是!若不是她当初大义灭亲,福东来也不会死得那么早。所以一切真是因缘际会啊,朝中官员因此未追究她的身份,放她离开了。据说她天生慧眼能通阴阳,如今在天下都很有名气。不过众人只知她的名讳,却并不知她与福东来之间的关系。我也是因着老夫人的关系,才知道一点内情。”
宋诗闻问:“那她现在在何处?”
老仆道:“据说先生近两年一直在天下游荡。数日前,她身边的小道童传了风声出来,说她要回京了。按照消息的时间来看,左右也就是最近吧。”
宋诗闻急说:“那你能替我找她问一问吗?我觉得……我今日去宴会的时候,觉得有人不大对劲,可真是将我吓住了。不找人问个明白,我心里头不安生。”
“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她给人看卦算命,只靠缘分。”老仆说,“姑娘若真是担心,老奴就去找人问一问。听说先生心地善良,真见着装神弄鬼的事情,就不会袖手旁观。”
宋诗闻忙点头:“好!”
?
宋初昭背着顾风简走了一长段路,回家后差点虚脱。本以为第二天要腿脚酸疼,吃些苦头,不想竟没有大碍。
可能是因为她近日的锻炼起了成效,顾五郎的身体已不如她刚来时那般单薄。
宋初昭察觉这事喜出望外。既然生龙活虎的,她就按捺不住地想去贺府看看顾风简的状况,顺便同他炫耀一番自己的成效,好证明这段时日没有荒废。
观顾五郎昨日的态度,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体力行不行。
听说她要去,顾夫人大为支持,甚至比她还要上心,连番催促。且恨不得将家中的伤药都给掏空了给她带走。
最后宋初昭只拿了一瓶外伤药,揣进袖子里,忙不迭地跑了。生怕顾夫人追出来。
照她看,顾风简的伤,看着疼,但不算严重。上多了外药,可能还好不快。
宋初昭未带仆从,一路欢欣地到了贺府门口。
贺老爷听说是她来拜访,已经习惯,连刁难的心情都不大有,索性留在屋中不出来见人。
贺老爷想,正门拜见,好过半夜翻墙不是?算了算了。
顾风简闻讯出来见人,宋初昭与他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宋初昭眉飞色舞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表示强壮,又小心查看了顾风简的手臂,然后把药瓶塞到对方的手里。
顾风简安静地听她讲,猝不及防地,就听对面的人说:“好,我走了。”
顾风简愣了下,说:“走了?”
“昂。”宋初昭说,“我只是来看一看呐。”
她正要离开,顾风简神色倏地严峻起来,说:“我有东西丢了。想是那日没有注意,摔倒的时候,掉到了哪个地方。”
宋初昭听是因为自己,忙问:“是什么东西?”
顾风简:“葫芦。”
宋初昭半晌没想起来,茫然道:“什么葫芦?”
顾风简:“你送给我的那个葫芦。”
宋初昭惊了。她还给顾五郎送过东西吗?葫芦又是什么玩意儿?她要送,铁定先送把刀啊。
顾风简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在他即将冷下脸的时候,宋初昭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当初自己塞给顾风简买东西吃的那个玉饰。连忙点头说:“是!我给的!那块玉对不对?”
顾风简脸色稍霁:“嗯。葫芦丢了。”
宋初昭说:“那我去帮你找找,应该还在。即便丢了,打扫的奴仆也应该有看到。”
顾风简走下台阶:“我也要去。”
宋初昭想也不想,挥手说:“你不必去了,我去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顾风简拽住了她的衣袖,定定地看着她。
二人沉默。
在对方长久的谴责目光中,宋初昭终于悟了。
“……哦。”宋初昭说,“我陪你一起去吧,得你自己,才能认得准东西。”
顾风简终于满意点头。
贺家那位身材魁梧的管事,倚在门框上,冷笑地看着宋初昭,见状怪声怪气地哼了两声。
宋初昭:“……”或许你觉得我心机深沉,私下诓骗了你们姑娘。但其实我真的没有。
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叫管事帮忙向贺老爷通报一声,中午两人可能就不回来吃了。
管事冷艳地翻了个白眼,又对着顾风简柔声细语地叮嘱说:“那三娘可要早点回来。您不回来,我们老爷都吃不下饭。他年纪大了,离不开人。”
顾风简笑着答道:“好。”
宋初昭:“……”就觉得自己好冤。
作者有话要说:宋诗闻:那位先生法力高深,她……
顾风简:我师姐。
——
宋初昭:得你自己,才能认得准东西。
贺家管事:那特娘不是你送的吗?!
第37章 生气
宋初昭领着顾风简往园林那边走去。
说来奇怪,这条路昨天晚上二人才刚走过,可白天与夜晚在街上穿行的感觉,竟然迥然相异,还显得有些陌生起来。
昨夜天黑之后,路上宁静,宋初昭只注意了自己脚下那块厚实的泥地,以及空旷街道两侧正在缓缓归家的行人。
又因为范崇青等人起哄,她不敢与顾风简站得太近,不说话的时候,二人最远可以拉出半米的距离。
如今旭日当空,艳阳高照,她视线可及之处皆是路人。怕被人群挤散,她与顾风简肩并肩而走。
偏偏还有人急着赶路,时不时从后边推攘过来,将顾风简推到她怀里。宋初昭便伸手扶了一下,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二人衣着华贵,而顾风简现在梳的又是未出嫁的姑娘发饰,结伴而行,路上不少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种眼神宋初昭在边关时见得多了。谁瞪她,她就不善地瞪回去,万不能叫那些人看出心虚来,给他们说道的机会。
宋初昭正忙着用眼神杀人,手臂上突然一沉。她偏头看去,发现是顾风简挽住了她。又抬起头来,对上顾风简正好望来的视线,后者粲然一笑,在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顾风简鲜少笑得那么开怀。
宋初昭被他贴近,也没觉得讨厌,甚至没觉得奇怪,倒是心里想道:顾五郎……真甜啊。
从贺府到园林的一段路,其实不算短。但今日走到头时,宋初昭觉得才过去了没一会儿。
园林平日是对外开放的,供人游览参观,昨夜众人散去之后,礼部已派人清空宴厅,并进行打扫。
宋初昭直接去找了看园子的管事,想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玉饰。对方听他们说明来意,返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那管事将东西递过来,说:“有倒是有,只是发现时,它已经碎了。昨夜礼部的人打扫时发现的东西,寄存在我这里。我想或许会有人来找,便留下了。”为了避免到时候被人误会,说是他们昧下了东西,凡是捡到的物品,即便损坏,他们也会保存。毕竟前来参加昨日那场文酒宴的,全是家世显赫的年轻子弟,身上就没有便宜东西。
顾风简接过一看,发现葫芦旁边的一片叶子给摔裂了。
运气好的是,只摔成了两半。
运气不好的是,中间似乎缺了一小点,那块东西应该找不回来,因为太小了。
这小葫芦是当初宋初昭从身上摸出来的,本就是顾风简的东西。当时顾风简身上配的挂饰不少,不见他对这个葫芦有多偏爱,还是她指着说看起来挺好玩儿,对方才注意到这个小玩意儿。
……虽然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她送的东西,但顾风简既然觉得不舍,那就不好随意丢弃。宋初昭安慰说:“我去找人看看,能否补起来。若是工匠手艺好,不定能包得更漂亮。”
顾风简把东西用绢帕包回去,在身上放好,说:“我找我师姐修吧。她最擅长这个。”
宋初昭惊道:“你还有师姐?”
顾风简睨她一眼,似觉得她大惊小怪:“我还有师兄呢。”
宋初昭于是呼道:“你还有师兄?!”你师门还挺全的啊?
顾风简淡淡道:“嗯。不过我那师兄应该是个傻子,后来跑去做和尚了。”
宋初昭:“……”听起来你省略了太多故事。
二人辞别管事,从原路返还。
这园林宋初昭昨日也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如今跟着顾风简走只觉得曲折非常,倒是景色确实别致,湖水也相当清澈。
在幽静的林间小路里,宋初昭顶着上方的树影,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顾五郎,你师姐在哪里?怎不见你去找她?你与她关系好吗?她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个游方术士?厉害吗?若是她见了你,认出我不对该怎么办?”
看得出她憋了许久,顾风简偏头朝她笑了一下。
宋初昭发现不妥:“要不你先回答第一个?”
“她快回京城了,我们关系不好不坏。已经许久没有见面。她叫冽水。不用她认,她知道这事。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个道士。”顾风简说,“我给她递了消息,叫她回来看看你我的情况。若是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天下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有办法了。”
宋初昭听他这样讲,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遂问道:“那她给你回信了吗?她怎样说?”
顾风简:“她就说,‘哦。’。”
宋初昭迷茫:“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有意思的意思。”顾风简总结说,“若是觉得没意思,她会说‘不’。若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就会回‘滚’。”
宋初昭品了品,神色诡异道:“……你们师门的人,说话还挺深奥的。”
顾风简:“只她而已。”
顾风简对他师姐已经没什么大印象了。只记得对方瞳孔的颜色极浅,面色也总苍白得吓人。因为她的眼神总是毫无波澜,定定看着谁的时候,总有人说她像个死人。
冽水虽然性情冷淡,但很记仇。对那些说过她坏话的人,都暗戳戳地记在心里,没事翻出来骂两声。是以除却顾风简,没交几个别的朋友。
福东来的几个徒弟都很聪明,而冽水尤其聪慧。可能应了“慧极必伤”这话,她身体十分不好,连说话都没有中气的模样,吐息时更是一副将将欲死的状态。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因二人都不大喜欢福东来,没少凑在一起编排那恶人的坏话。冽水大部分的力气,都耗在了这个上面。
宋初昭:“那你为何说,不知道她算不算是道士?”
顾风简说:“我师姐性情可算极端。跟着福东来学道门术术,习天文地理,算是半个倒是,却不大信鬼神之说,平生也最恨装神弄鬼之人。福东来死后,她就独自离开了,在各处游历,偶尔会给我寄几封信,顺便送点钱。”
宋初昭惊讶:“她还给你寄钱?”国公府不缺钱吧?
“嗯。”顾风简说,“我师兄过得清贫,钱都捐去修庙里的佛像了,师姐看他可怜,就经常接济他。又觉得不好落了我,所以也常给我寄东西。”
宋初昭觉得他师姐听起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顾风简说:“从前年起,她就曾提醒过我,叫我多注意些,最好是少出门,身上或许有大事发生。只是她也算不准具体是什么。所以我送信告知之后,她应该有所准备了。”
宋初昭:“这样啊……”
宋初昭听到事情有了头绪,先是一阵欢喜,喜悦之下,又泛起一丝说不出的遗憾。
她觉得做顾五郎的生活很是潇洒,这种潇洒的快意如同有毒的蜜饯。吃多了上瘾,可早晚要戒。
好像她又要回去做那个不知礼数的宋三娘了。
然而这种心情只是一闪而过,宋初昭藏得很快,她扭过头,对着若有所思的顾风简笑道:“走吧,先出去!”
二人到了园林门口,一群人正站在外边,围着挂在上方的纸灯高谈阔论。
最中间的,自然是顾风简的那盏灯。
顾风简听到些对话,发现那群文人正在念诵自己的诗,还念得声情并茂,表情顿时不大自然。拉着宋初昭,想快点离开。
宋初昭好笑,故意道:“这诗要在这里挂多久啊?五郎你不去听一听吗,他们可都是在夸你。我也觉得你那诗写得好,莫非你不喜欢?”
顾风简不语,快速将人甩在身后,直到走到街上,才停下脚步。
宋初昭追上他,见他还有点别扭,笑道:“我请你吃饭吧。仔细想想,我似乎还没请你吃过饭。”
顾风简淡淡道:“哦。”
宋初昭:“……”我知道,有意思的意思。
宋初昭朝前一指:“不挑了,就哪儿吧。”
那间食肆就开在园林附近,是这一片最大的店铺,往日就有不少儒生路过,今日就更多了。二人到的时候,一大帮老老少少的书生,正聚在店中,同园林外的青年们一样,说得满脸通红。
店家也是乐见其成,还特意给他们拼了几张桌子。
两人选了靠墙的隐蔽位置,坐下点菜。
宋初昭问:“你喜欢吃什么?”
顾风简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宋初昭问完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想起顾风简平日需要忌口,顾府给他准备的食物大抵都是清淡的东西。
顾风简装似不经意道:“你呢?”
宋初昭回忆了下,边关吃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各种蔬菜,毕竟那里的家禽都很宝贝,平常不舍得杀来吃,鱼或河鲜一类,就更少了。
所以她最喜欢的还是……
宋初昭:“肉!”
顾风简见她郑重其事的表情,脸色总算不至于如此阴沉,喊了人过来,什么烧肉烧鹅烧鸡,全都点了一遍,又加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然后让人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