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别说外人,就连晨音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当年我六岁,知道额娘在生产,悄悄溜去正院看她。我趴在墙根下,听见额娘时而惨叫,时而对明姑姑念叨,说谁也不能抢了她孩子的荣光。那时,我听得一知半解,直到后来长大。”
  道横把玩着杯盖,并不去看晨音,“我看了许多书,武侠恩义,坊间闲谈,正统汉学,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一个女人如何能在诞育婴孩时,去对另一个婴孩下手。这是延续生命,还是扼杀生命?”
  晨音眨眨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道横从前终生不娶的原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道横自负风光霁月,所以那日才会失望的指责她吧。他不想看她如钮钴禄氏般,被现实污可心,蒙了眼。
  殊不知,她就是从泥沼堆里爬出来。
  知道了道横的心结所在,晨音一直想找机会给他解开。
  奈何五月端午节快到了,前些日子皇帝下旨,说今年要出宫去什刹海看赛龙舟,裕亲王福全负责皇帝此行的一切事宜。道横跟在福全身边,忙得脚不沾地,兄妹两连面都很少见,更别提挤出时间促膝长谈。
  端午这日,朝中百官休沐。
  皇帝带着太后,皇后及数位妃嫔,坐在早规整好的观景台上,太皇太后因嫌吵闹,没有出来。另有一些宗室王爷贝勒,受器重的官员随行。
  因为这场赛龙舟是给皇帝准备的,分外隆重,吸引了京中大半百姓前来围观。好在福全等一早做了防备,才没让百姓挤到皇帝的观景台下去。
  “啧……我真怕他们挤成肉饼。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提前定了这临水的酒楼雅间。”述清咂巴着奶茶,万般感慨。
  晨音笑笑,“是我二哥提的醒。”
  几日前,述清递了帖子给晨音,说端午节当日,靳夫人与她嫂子要去陪后妃们,留她一个人在家。她嫌无聊,问晨音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来凑热闹。晨音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才有了两人今日之行。
  随着几声喧天锣鼓,七八条龙舟停在起点。
  述清忍不住笑,“他们这是把自己当七仙女了?这还没开始呢,我眼睛就看晕了。”
  原来,每条龙舟上的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鲜艳衣裳。花花绿绿的,喜庆是喜庆,不过也容易眼晕。
  随着一声重鼓,五彩缤纷的‘仙女们’开始发力,铆足了劲儿朝终点冲。因为比赛前,顾问行便宣过皇上的口谕,拔得头筹者,重赏!
  “你猜那队会赢?”述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龙舟,还不忘分出精神与晨音讲话。
  “大概是绿色。”晨音也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看得两眼放光。
  “为什么,它明明在红色的后面,我觉得红色会赢。”
  “你都说了靠猜,哪里来的为什么。”
  看热闹就够了,管他谁输谁赢。但述清显然不这样想,硬是要拉着晨音讨论出个究竟来,两人凑在一起辩了几句。
  再抬头时,述清突地“呀”了一声,指着皇帝所在的观景台道,“这结果还没出来,那里的人怎么就走了?”
  她们这雅间,正对着观景台。因为中间隔着整个水面,虽然看不清观景台里人的脸,但大概身形还是看得出来的。
  晨音眼看皇后的仪仗往宫中方向而去,心内莫名一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承祜出事了吧。
  好在这一整日,宫中都没传出什么坏消息来,五月端午日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晨音回到府中,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吃过晚饭后,便在花园散步。不知不觉月上中天,道横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晨音见他面色有异,几番追问,也没问出个结果。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承庆阿哥殇了,晨音才明白道横那日为何反常,他一定是想起了林姨娘的女儿。
  晨音叹了口气,她也想不通,这承庆阿哥明明已养在太后宫中,受太后庇护,为何还会无故早殇。
  如此,又过了几日。晨音正在看绸缎铺的账册,秀珠突然来报,有贵客来了。迎出去一看,来人正是莲千。
  “姑姑怎么出宫了?”
  “我阿玛病了,我特地向娘娘求的恩典,准许我回家探望。”
  晨音顺着问候了莲千阿玛几句,见上茶的丫鬟走了,便把秀珠也打发到门外去守着。
  莲千见状,会心一笑,开门见山道,“格格应该知道吧,承庆阿哥殇了。”
  “此事京中人尽皆知。”
  “那格格可知,承庆阿哥是怎么死的。”
  晨音摇头,她又没有千里眼。
  “端午节那日,两位小阿哥都被留在宫中,由奶嬷嬷照顾。不过半上午的光景,宫中便传来消息,说承庆阿哥被猫捂死了。”
  “被猫捂死?”晨音哑然,这理由未免太过荒诞。但宫中的荒诞事,又何止这一桩。
  “是,格格见过的,承庆阿哥最喜欢的那只白猫。据说是承庆阿哥前夜里没休息好,上午在炕上搂着猫睡回笼觉。嬷嬷不过是出去喝了杯水,回来时便发现承庆阿哥蒙头盖脸睡着,那猫正盘在阿哥脸上。嬷嬷把猫赶走,给阿哥重新盖被子时,发现阿哥已经没了气息。”
  “没人彻查?”这话刚问出口,晨音便在心头笑了。不是笑别人,是笑自己。当真是外面呆久了,不记得宫中险恶。皇宫就是一团泥潭,拔出萝卜带出泥,哪来的彻查二字。
  “皇后娘娘亲自查的,可一切干干净净。最后太皇太后拍板,说是巧合。”
  巧合。
  晨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遮住眸底的轻蔑。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万能借口,不管是孩子死了,还是流产了,落水了,轻飘飘的巧合二字全能搪塞。
  “姑姑今日来,不会是专门告诉我承庆阿哥之事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自承庆阿哥早殇后,娘娘不止一次提起格格那日所言,想必是心有所感。她担心格格独自在府中,同她一般忧虑,特地让我上门安慰。”
  莲千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以格格的心性智慧,怕是用不着听我唠叨了。时辰不早了,我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先告辞了。”
  送走莲千,晨音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承庆阿哥早殇,以纳喇氏的个性,宫中必不得安宁。皇后身为中宫之主,一定会受其干扰。没准儿,还会因彻查不力,吃太皇太后的挂落。可就是这般情况下,皇后还惦记着她别吓着了,使人前来安慰她,把她当小姑娘一般呵护。
  传几句话的事,看似微不足道,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难能可贵。
  这世上,纵使有万般好,都抵不过用心二字。
  ——
  不知不觉,晨音到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京城进入盛夏,知了成日咿咿叫着,热得厉害。
  偏偏府上没有冰窖,去外面买冰又太贵,晨音向来怕热,干脆整日缩在院子里逗小草玩。
  秀珠端着一盘井水镇过的西瓜进来,顺便把一封家信交给晨音。
  “我额娘不是前日才送了信来,怎么又来一封?”钮钴禄氏一般是每隔十日往京城送一封信。
  晨音以为有什么大事,忙拆开,匆匆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便笑着推开了信纸。
  “格格怎么不看了?”
  晨音嘻嘻一笑,“看什么,又不是写给我的。等会儿我二哥回来了,你记得提醒我把这信转交给他。”晨音几乎想象得到,道横看信时的奔溃表情。
  果不其然,道横下值回来,只看了前头两行,整个人就炸了。
  “那姑娘我见都没见过,定什么亲,成什么婚,我看是脑壳昏!”
 
 
第22章 
  钮钴禄氏给道横相看的姑娘是盛京某从四品虚职官员家的闺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进了复选,最后被撂牌子回家待嫁,平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但那姑娘生母早逝,她担心下面的弟妹被继母磋磨,想在家中多待一些时日。这一耽搁,便到了十八。
  从钮钴禄氏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认为年纪大一些无所谓,关键是要懂事、能管束人,最好能把道横身上那几根硬茬子给薅了。
  道横岂会不懂钮钴禄氏的心思,瞪着眼回信,若是家中私自给他定亲,他便出去浪荡江湖,当个游侠。
  “二哥,你真打算这辈子都不娶亲?”晨音抱着沁凉的果盘,佯装无意的问。
  “娶亲做什么?家中那么多兄弟,难道还差我一个延绵子嗣的?”道横漫不经心的倚在椅背上,又道,“明日王爷寿辰,贺礼我带过去,你好好在家呆着。”
  裕亲王为人是没得说的,但这王府后院,着实糟心。
  晨音明白道横的顾虑,面露苦笑,“福晋给我们的帖子,言明请你我兄妹同去。二哥不必担心,隔壁靳夫已经邀了我与靳家女眷同行。再则,明日人多,福晋作为女主人,怕是比我们更担心宴席出问题。”
  西鲁克氏争强好胜爱面子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翌日。
  不出晨音所料,裕亲王府内安排得工整喜庆,比她上次来时规矩多了。
  用过宴席,西鲁克氏邀请夫人小姐们一起游园。这时候,自是关系好的走在一起。靳夫人带学士府女眷去与亲家郭络罗氏夫人说话,晨音一个外人,不好杵在人家旁边,便借口更衣,带着秀珠找了个小亭子喂鱼。
  片刻后,几位衣着光鲜的格格被丫鬟们簇拥着路过亭子外的小道,原本安安静静看鱼的秀珠突然指着其中一道青色背影低叫起来,“格格,格格你快看哪位姑娘……”
  “全聚德?”从背影看,与那日在全聚德楼下给道横塞烤鸭的丫鬟非常相似。
  “格格也觉得是,刚才我晃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呢!也不知她是哪位贵女的丫鬟。”秀珠满脸好奇。
  “别打听那么多,等会儿就算对面遇上了,也要装作不认识,知道吗?”晨音最近没听道横提起那姑娘,并不知两人关系究竟如何。
  不过,今日能来王府的姑娘,身份想必低不到那里去,没得白白露出口风,给双方增添麻烦。
  秀珠讪讪应是,可眼睛还是溜溜的往那群姑娘消失的方向瞟。毕竟年龄还小,好奇心重。晨音好笑的拉了她,往反方向走去,“那边似乎有鸟叫声,我们过去瞧瞧。”
  晨音本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绕过假山,还真的看见树枝上立着七八只鸟雀并一只……脚上套着环的牡丹鹦鹉。
  见晨音主仆走近,鸟雀们受惊之余,纷纷拍起翅膀逃走,唯独牡丹鹦鹉停在原地,缩紧爪子,绿豆小眼满是警惕,张口就喊,“非礼啊,非礼啊!”
  “…...”
  “噗呲……”秀珠笑得打跌,指着鹦鹉正想说什么,突地从假山后窜出一道瘦削的人影,把主仆两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来人秀气的长相,秀珠不可置信的问道,“喜乐公公,您怎么在这里?”
  喜乐显然也意外会在此处碰见晨音主仆,解释道,“这只鹦鹉是王爷最喜欢的,脾气大得很。今日府中事忙,喂养它的人没留神,竟让它跑了出来,奴才等怕它惹祸,正寻它呢。”
  喜乐说着,伸手去抓鹦鹉。
  那鹦鹉看穿了喜乐意图,拍着翅膀躲开,却又不飞走,而是围着三人头上打转,不时用爪子捣乱,故意戏弄一般,嘴里还不忘大声尖叫“坏人,非礼啊!”
  偏巧它灵活得很,三人一齐上都逮不住它。
  “好像有人过来了。”晨音蹙眉,随意扫了眼三人的衣着形容,脸色沉了下来。若是被人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再结合鹦鹉方才乱喊的话,谁也保不准会传出什么捕风捉影的流言来。
  喜乐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眉头一紧,立马领会到了晨音话里的深意,“两位请见谅!”
  只见他飞快脱下外袍,对着秀珠劈头盖脸蒙过去。两声闷哼从袍子里传出,晨音赶紧过去,隔着袍子确定了鹦鹉的位置,把鹦鹉捉住。喜乐这才松开手,放秀珠出来。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喜乐顾不上说一句“得罪”,接过鹦鹉搂在怀里,示意晨音主仆随他走。
  从假山内部小径穿过,眼前豁然开朗。
  “前面是王爷的住处松涛苑,奴才不方便带格格去院内整理仪容。那边有几个凉凳能坐人,只能委屈格格将就一二了。”到了自己的地盘,喜乐神色轻松不少,“好在此处僻静,常年无人来往,格格大可放心。”
  喜乐周到的安置好晨音主仆,又给两人道了歉,这才抱着鹦鹉跑自小门跑进院内。
  秀珠以指代梳替晨音抚顺发髻,脑子似也转过弯来了,余惊未消道,“幸好我们跑得快,没让那些人看到。”
  晨音“唔”了一声,还不算太笨,“我自己来吧,你也收拾下自己,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免得被人发现她们‘失踪’,闹出新的乱子来。
  主仆两收拾好,喜乐也刚好出来,娃娃脸上写满谨慎,“我领格格从另一条路过去。”
  “等等。”
  这声音既不是晨音的,也不是秀珠的。三人同时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出现的寿星公福全。只见他穿着一身暗红色袍子,越发衬得他眉目清朗,面如冠玉。
  “你们为何在此处?”福全脾性和煦,平日与宗室们处得极好,宴席之上没少被灌酒,实在挨不住了,才找了个尿遁的借口溜出来。刚踏进松涛苑,便瞧见喜乐着急忙慌往后门跑,一时头脑发蒙,迷迷糊糊跟了过来。
  喜乐赶紧解释了一番刚才的闹剧,又道,“奴才正要送格格回去。”
  福全剑眉微蹙,走近,晨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酒味,“咳……秀珠裙子脏成这样,根本没收拾干净,怎么回去?”
  被点名的秀珠忙四下查看,“脏了吗?”喜乐也一脸茫然的往她身上瞅。
  只有晨音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瞥见秀珠蓝裙上面染了一大块暗红。
  这缺心眼的姑娘!
  秀珠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涨红得跟番茄似的,脚步凌乱的跟喜乐去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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