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果不其然,只见道横愁眉紧锁,闷声怔忡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起来。
  “我明白了,安亲王如今掌着兵权,皇上念及前程往事,为保万一,自是不愿再看他与靳大学士联系起来,所以才把沉晓格格赐婚给我,还特地让裕亲王前来宣旨。”
  道横叹了口气,“因为我曾在裕亲王府任职,所以在外人眼里,我身上天然打着裕亲王府的烙印。若我因娶了沉晓格格而偏向安亲王一系,安亲王未免有挑唆的嫌疑,届时必会得罪裕亲王。”
  越往细想,道横面色越是凝重,“说简单点,皇上其实是在用裕亲王制衡安亲王。佐领府被迫夹在中间,若想安然无恙,就得不偏不倚,老老实实依附皇上。”
  安亲王能为皇帝忌惮,心机手段肯定不会简单。他八成也猜到了皇帝打着制衡主意,却恭敬的接受了赐婚。
  莫外乎两点原因,一,他完全忠于皇帝;二,他有信心收服道横乃至整个佐领府。
  第一点有待商榷,至于第二点嘛……
  道横冒了一背的冷汗,福全那句话分明是在提点他,别意气用事坏了皇上的布置,酿成大祸。
  道横在佐领府生活了十九年,一直觉得佐领府远离京城,极少受朝中时局影响,还算自由。这一刻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书上那句——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偌大的天下,于君王来说,不过是一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局。只要身在其中,成为棋子的命运便避无可避。
  ——
  三藩战乱,朝中事务繁杂,福全能抽出时间来盛京宣旨已是不易。在三官保力邀之下,福全决定留宿佐领府一晚,明日一早返京。但福全以跋涉劳累为由,婉拒了三官保设宴接待的好意。
  福全独自用过晚膳,又犯了几页书,仍没有困意。索性起身整好衣服,缓步走出院子,不经意间到了游廊附近。
  福全下意识隔着衣服捏了捏左侧衣袖,触到一抹坚硬,唇角上扬。
  佐领府的游廊修得九曲十八弯,每处看着也没什么区别,福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闲闲的赏着月色。到一处转角时,脚步蓦然加快。
  前面似乎就是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当时天降大雨,她窝在廊椅里小憩,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崽子。福全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应过来前,披风已经盖在了她身上。
  福全下意识看了眼身上的玄色披风,想起今日宣旨时觑见的那一眼,长大了许多,十足十的少女模样。现在的她,应该不会再孩子气的把石头当礼物送人了吧。
  冬夜的风刮得凛冽,不过站了片刻功夫,福全便觉得脚下生凉。抬步往回走,转角时,却又下意识回头张望。不知是不是他眼花,恍然间,竟觉得游廊尽头盈盈而来的身影有些熟悉。
  福全步伐微滞,思绪百转千回,念及自己是借住他人府邸,生怕错认唐突,强压下心头那丝悸动,快步原路返回。
  “好奇怪啊,格格。方才明明看见这边有人的,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秀珠瞪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腿长在别人身上,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静园时我就听你在打喷嚏,快些回去喝点姜汤暖和暖和,天这么冷,别着了风寒。”
  “格格你真好。”秀珠捧着几本书,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格格,老福晋留下来的书有什么特别吗?值得你夜里翻墙进去取?”
  晨音怔忡片刻,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这些年,晨音一直有和皇后保持书信往来,知道皇后的产期就在五月,如今已是一月下旬。
  上辈子,皇后正是因难产崩逝,所以晨音不敢寄希望于宫中太医,索性自己想办法。潜意识里,她更相信那个叫若忞的女子。
 
 
第25章 
  翌日清晨,送走福全一行后,钮钴禄氏便忙碌起来,让人赶快收拾进京的行李。赐婚圣旨上特地写了婚期,就在六月末。如今眼看已是一月下旬,满打满算,筹备婚事的时间也只剩下五个月。沉晓是身份贵重的和硕格格,婚事仪程马虎不得。钮钴禄氏担心忙不过来,怠慢了沉晓,惹得皇上不悦。特地与三官保商议了一番,打算让道横在京城的宅子里成亲。一来表示对皇帝赐婚的看重;二来也方便直接去安亲王府商议婚事流程,节约时间。两日后,钮钴禄氏带着两子一女以及数名仆从,启程入京。道横虽是新郎官,但有钮钴禄氏与晨音两个操持着婚事,他帮不上忙,闲得无聊,索性又入了裕亲王府当值。捎带着,把特布库也带去了裕亲王府历练。时间往复,冬雪消退,春光跃于檐上。晨音忙里偷闲,捧了本书坐在窗前,细细研究着。秀珠端着茶和点心上来,随意瞟了眼书封,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秀珠不是很明白,老福晋留下的旧书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吸引自家格格废寝忘食,不停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刻苦程度堪比考学的书生。但她是个听话的奴才,主子想做的事情,她不会随意干涉。晨音眉头轻蹙,照着书上誊抄下来一行字,思索良久,才慎重的写下注释。若忞留下来的书本,其实是她的手札,上面写满了比簪花体还秀气的汉字。晨音初看时,只觉得若忞写了许多错字,要么少写了一半,要么缺了几笔,还有许多字简单到晨音根本不认识。晨音磕磕绊绊草读了一遍手札,心下越发疑惑。最后连蒙带猜,总算琢磨出了些许门路。这些她眼里的错字,也许是若忞那个时代的写法。就像满文、蒙古文及汉字三者,看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只需译释过来,便是相通的。于是乎,晨音靠着五分考究,五分猜测,开始了枯燥的译释过程。整整四个月过去了,这些生涩的字词勉强算是摸透大半。若忞的手札内容很杂,天气、吃食、心情,偶尔还洋洋洒洒记录着她从前救治病患的事情。晨音如饥似渴的从她的文字中,摘抄总结各类施救方法。可找来找去,并没有找到关于孕妇生子方面的。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晨音揉着脖颈,起身去钮钴禄氏院里用膳。“明日就进五月了,再过几天是端午节,咱们府上虽忙着你二哥的婚事,撒不开手,但节还是要过的。你最近跟着额娘也累坏了,端午节出去……”
  五月五,端午节。晨音记得,废太子胤礽的生辰是在五月初三。也就是说,再隔三日,皇后便会难产而亡。“晨音,额娘和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怎么,端午节不想去隔壁找述清玩?”
  “没有额娘,我就是……困了。”
  钮钴禄氏心疼晨音,用过膳,便赶她回去休息了。晨音躺在床上,捧着那本摘抄下来的施救方法,怎么也睡不着,她救不了皇后……彻夜无眠到天亮,恹恹的用过早膳,出门去绸缎铺选大婚当日用来装点的红缎子,顺便查账。前门大街依旧热闹非凡,车马不通。晨音钻出马车,打算步行去铺子里。走了几步,右侧马车车窗突然自里面推开,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晨音格格?”
  “莲千姑姑?”
  晨音神情意外,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见莲千。“还真是格格啊,三年不见,格格长大许多,方才若不是你的帷帽被风撩起一角,奴才几乎不敢认你。”
  莲千笑着请晨音上车一叙。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晨音便问起最关心的事情来,“姑姑,娘娘怀相可好?”
  “有劳格格挂心,娘娘一切都好。再有二十来天便是娘娘的产期,奴才奉命去接索额图大人府上接福晋入宫陪产。”
  皇后是首辅大臣索尼长子葛布喇的女儿,但因其生母早逝,年幼时是由婶母索额图之妻教导着长大的,两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所以才会选择宣婶母入宫陪产。“二十来天?”
  晨音心内诧异,她只知道皇后是五月初三生子的,并不清楚皇后是否早产。便装作不经意说道,“我听我额娘讲过,产期一事做不得真,有些孩子性子急,早早想往外跑。”
  莲千笑了一下,“格格这话也没错,不过太医已经断定,娘娘的产期会在二十天以后,绝无早产的迹象。说起来,这还要多亏格格。本来娘娘怀孕之初胎像不太稳的,格格写信送来的温补方子正好对了娘娘的症状。吃用之后,娘娘凤体康健,连肚子里的小阿哥也养得极壮实。”
  莲千身上有差事,不能多停留,很快提出告辞。徒留晨音一人在原地恍神,她送给皇后的温补方子,是前世她怀小五时道横特地从民间给她寻来的,效果甚好。在知道皇后有孕的第一时间,她便写信送去了坤宁宫。莲千既然如此笃定的说皇后用过温补方子后,胎像极稳,不会在五月初三生产。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后难产而亡的宿命,可能在不知不觉中逆转了。不,后宫那地界各种阴鸷手段,防不胜防,胎像好并不代表能顺利生产。晨音被脑中的猜想弄得心惊胆战,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生怕下一刻,宫中突然传来丧钟。特别是五月初三的夜里,晨音打开窗望着皇宫方向坐了一整夜。天光大亮,京城热闹依旧。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晨音长舒了一口气,蒙头大睡。醒来时,见钮钴禄氏正一脸担忧的守在床前,“我听秀珠说你最近时常休息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晨音笑着摇头,爱娇的往钮钴禄氏胳膊上蹭蹭,“额娘不要担心,我就是昨天夜里喝多了茶。”
  “你呀你,睡够了就起身用膳吧,别把身体饿坏了。”
  晨音笑眯眯的从床上爬起来,由着秀珠替自己穿衣,目光无意扫到桌上摆了几个匣子,“额娘,你给我订的首饰不是要过几天才送来吗?”
  “哎哟,你不说我险些忘了。今儿上午坤宁宫传旨,让你端午节去宫里陪皇后说话。给你定的新首饰没送来,我便从我的首饰匣子里挑了几件适合你戴的。”
  “皇后让我端午节入宫?”
  晨音眼前一亮,能亲自入宫查探皇后身边的情况,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端午那日,晨音早早起身入宫,莲千亲自引着她进的坤宁宫,小声提醒道,“自娘娘有孕以来,便免了后宫妃嫔晨起请安,这会儿里面坐着的只有前来探望的翊坤宫娘娘,格格切莫冲撞了。”
  翊坤宫娘娘。晨音压下心头的激动,走进殿内,请安问好。“快起来吧。”
  女子的声音十分温润,像晨起的风,“皇后去里面更衣了,你且坐下等候吧。”
  “多谢娘娘。”
  晨音在锦凳上坐好,手指微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悄悄抬眼去觑对面的钮钴禄.青梧。不巧,正对上青梧含笑的眼。“别害怕,你连皇后都处得好,做什么还怕本宫?”
  听她这样一说,晨音索性大大方方抬起头,认真回道,“奴才不怕娘娘。”
  是太过敬重与想念,近乡情更怯罢了。青梧是宫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关怀她的人。“你倒有趣,若是换个人,这会子早该跪在地上,磕磕绊绊的解释了。”
  青梧细致的眉眼微微弯着,让原本普通的五官,生动许多。“怎么,你也想让她跪着?我不过进去片刻,你就在外面欺负小姑娘,羞不羞。”
  皇后含笑的声音插进来。晨音转头,见莲千与满绣扶着肚子滚滚的皇后,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皇后一见晨音,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伸手拉了晨音坐在面前,啧啧称叹。“莲千对我说你出落得极标致,今日一见,果真是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同为女子,我见着你都忍不住羞愧。”
  皇后夸张的语气,惹得一旁的青梧阵阵发笑。晨音前前后后加起来活了七十多年,被人夸过无数次容貌,却还是第一次遇见皇后这般直白的,蓦然觉得脸皮烫得慌,讪讪回道,“娘娘谬赞了。”
  “谦虚做什么,那个女儿家不想有副好容貌。我若长成你这样,肯定恨不得整日待在镜子前。不信你问翊坤宫妃,问问她可见过比你还好看的女子。”
  青梧样貌普通,但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清流雅致的形态。闻言,轻轻颔首,“是,格格确实是极好的。”
  并取了一块玉佩让宫人递给晨音,“本宫事先不知格格今日会来,没准备什么礼物,这枚玉佩格格先收着。若是觉得不喜欢,就找皇后讨补。”
  皇后抚着肚子笑起来,“明明是你自己小气,偏要怪我没事先提醒。”
  两人从言语到神态,熟络又自然。晨音暗自讶异,皇后与青梧之间隔着一个后位,她本以为两人是不和的。没想到,两人不但相处融洽,而且还关系极好的样子。皇后身体好,精神也好,闲闲散散拉着晨音与青梧说了半日话,还热情挽留二人在坤宁宫用膳。晨音正想查看皇后的膳食,顺水推舟的同意了。“今日端午,承祜被皇上叫了去,但中午会来坤宁宫用膳,你们吃着点心稍等片刻,等承祜来了就传膳。”
  “既然要用点心,不若让翊坤宫的人送来罢,承祜喜欢吃翊坤宫的茯苓糕和堆云糕。格格也正好尝尝,若是喜欢,等会儿让人给你装些回去。”
  一上午时间,足够摸透一个人的品性。青梧主动提出送晨音糕点,算是对晨音的认可。晨音眸瞳发亮,方才进门时,她还担心青梧会因她与皇后交好,而不待见她。翊坤宫送点心的人与承祜是前后脚到坤宁宫的。皇后把承祜养得极好,五岁不足的孩子,白嫩秀气,聪明机灵。他并不记得晨音,但几句话的功夫,便与晨音混熟了。小大人似的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瞅着翊坤宫送来的糕点,皇后笑着夹了个圆滚滚的堆云糕给他。只见他在边角咬了一小口,然后直接整块吞了进去。晨音被吓了一跳,皇后忙安抚她,“别担心,堆云糕看着个头大,实则柔软蓬松,入口只剩下丝丝甘甜,不卡嗓子。这是翊坤宫的独门手艺,你也尝尝。”
  晨音咬了一口在嘴里,果然是入口即化,若不是齿间留了点甜味,晨音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吃过东西。晨音算是明白了,堆云糕好吃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趣,难怪孩子会喜欢。“果然与众不同,娘娘宫里人好妙的心思。”
  晨音笑着说道,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那是当然了,做糕点的姑娘可是你翊坤宫娘娘当闺女儿养着的,如此这般,还不开窍,怎么对得起主子。”
  皇后促狭调笑,青梧也不生气,好脾气的向晨音解释道,“这是我宫里一名叫云婠的宫女做的,她厨艺极好,人也聪慧灵巧。我平日无事,便在宫中教她读书习字,算是打发时间。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青梧朝门口示意了下,晨音下意识跟着望过去。身穿碧色宫装的小宫女手提食盒,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声线轻柔,“主子,您吩咐给晨音格格准备的糕点做好了。”
  乌雅.云婠。晨音指尖轻颤,飞快把视线收回来,任由心中波浪滔天。“嗯,辛苦你了。你今日的大字还没写吧,先回去吃饭,吃完歇会儿去把字写了,别偷懒,我回去可是要检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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