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若是调遣个普通宫女,顾问行这个总管太监便自己做主了。可这个乌雅.云婠是孝昭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今又请命自投火坑去照顾承祜,谁也说不清云婠打什么主意。顾问行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对已故孝昭皇后与承祜间的龃龉心知肚明。偏这两人在皇帝心中分量都不低,顾问行不敢擅作主张,便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皇帝的意思了。皇帝阖眼倚在榻上,半晌没个动静,顾问行几乎都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想去取毯子过来,倏然听见一道沙哑的嗓音,酝了无数倦怠,“让她去。”
  ※※※※※※※※※※※※※※※※※※※※痨瘵就是肺结核。
 
 
第45章 
  转眼已是四月孟夏。诗中有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紫禁城里没有簇簇桃花,却养了一御花园的名贵花种。哪怕已经过了争艳的三春,依旧姹紫嫣红,热烈繁复。自青梧丧仪过后,晨音大病一场,几乎从未踏出过储秀宫东偏殿半步。这日,汤嬷嬷与杪春两个见天上日头不错,软磨硬泡劝了晨音出去看看花,赏赏景。晨音拗不过她们,只得推开书册,懒散起身。随手抿了抿微乱的鬓发,连衣裙都懒得换,出了储秀宫。晨音不想去御花园与这个姐姐,那个妹妹虚与委蛇。便一个人围着储秀宫边角,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杪春知道晨音近来心里一直不痛快,不敢吵她,只好远远缀在她身后。所以乍然见她推开储秀宫西北方向年久失修的小角门时,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小主不可!”
  杪春压着嗓子喊,飞也似的追了上去,“那是翊坤宫,不能擅入。”
  储秀宫与翊坤宫毗邻,一堵高墙相连。先帝在世时,住在两宫的妃嫔关系紧密,便请旨开了道角门,方便两宫来往。直到当今皇帝登基,翊坤宫赐给了青梧,储秀宫住的是安嫔,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合不来,没什么姐妹之情可以共叙。再往后,青梧封后,入主坤宁宫,翊坤宫无人居住,这道角门自然而然也荒废了。晨音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把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拽了下来。她从前在翊坤宫住了几十年,连殿内有几块青砖都一清二楚。如今乍然闯入,翊坤宫的格局虽未有什么变化,可里面一草一木都不复她记忆中的模样。难免的,有几丝物是人非的寥落。晨音在庭院里站了片刻,径直走过东厢房后座间,找到那堵爬满迎春花藤的高墙。如今的时节,鹅黄的迎春已经谢得七零八落,掩在层重叠翠的藤蔓间,影影绰绰。这片迎春藤蔓是青梧幼时入宫那年亲手栽种的。晨音记得,从前的康熙十六年,她受封宜嫔迁入翊坤宫时,这片藤蔓花墙还青翠繁茂。可自康熙十七年,青梧崩逝后没多久,这片藤蔓竟也离奇的枯萎了。她仗着身份,让花房找了好些个花匠来,却也无济于事。如今,晨音只是常在,指望不上那些没本事的花匠,索性自己动手。-杪春找到晨音时,发现她正蹲在藤蔓下,右手捏支银簪,专心的在挑主干根脚黄黄黑黑的虫蛀。为了不让那些虫落在其他叶片上,再次为害,晨音还特地拿帕子接在地上。杪春只扫了一眼帕子上细细密密嚅动成团的虫,鸡皮疙瘩爬满身,咽了口唾沫,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不敢置信的问,“小主,你这是?”
  “除虫。”
  晨音眼皮都没抬一下,吩咐道,“你回去找咱们宫里看管花木的小太监悄悄要些除虫的药,埋土里的和喷洒的都拿来。另外,再带一把花剪。你路上避着人,别露了痕迹。”
  “啊?”
  杪春涨红了脸,恳求道,“不行的,小主,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咱们快回去吧,擅闯翊坤宫可是大罪。你要是真喜欢花儿草儿的,咱们回宫去慢慢种。”
  “我有分寸,你别怕。”
  晨音安抚了杪春一句,“只要注意些,不会出事的,快去吧。”
  主仆尊卑,杪春见拗不过晨音,只得讪讪的点头。往外小跑了两步,又倒回来问晨音,“小主,那边的木架子上有把花剪,奴才还用拿吗?”
  晨音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眼,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不必了,你快去快回。”
  天上日头越来越烈,晨音抹了把额上的汗,一心都在清理黄粉和虫蛀上,听见院子里轻悄的脚步声,以为是杪春去而复返,头也不回的说道,“把花剪递给我。”
  良久,没得到回应。晨音蹙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直直撞进一双沉寂浓黑的眸瞳。晨音怔然一瞬,迅速收回目光,低头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自鼻息间喷出一声轻嗤,意味不明的问,“你不是病了?”
  晨音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深意,佯装不知,“是,嫔妾前阵子病了,这几天刚见好,今日是第一次出门。”
  皇帝却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开门见山,“承祜盼你去探病,可是有段时日了。”
  前阵子,承祜刚迁到奉先殿时,后妃们明明十分忌讳承祜的痨瘵病症,却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良善的面孔,前去探病。只有晨音用染了风寒,唯恐前去奉先殿加重阿哥病情为由推脱了。不成想,今日被皇帝逮了个正着。那便,就是今日罢。反正早晚,都要跨出这一步的。“皇上言重了,嫔妾与阿哥不过是幼时多见过几面,不足挂齿。您与阿哥才是嫡亲父子,他最盼的应该是您。”
  “少给朕兜圈子。”
  皇帝眼神凉飕飕的往晨音身上一扫,说道,“你不想去?”
  晨音默然片刻,手心用力攥紧,倏然抬头直视皇帝,坦诚且倨傲,“是,不愿去。”
  皇帝浑身气息随之一凛,厉声道,“放肆!如此桀骜,是朕给你脸了?”
  意料之中的冷斥。晨音半昂的脸上,眼眉肃然,没有丝毫受惊的情绪,眸中的桀骜之色不减反增。皇帝平素被人捧惯了,那忍得了这般轻视,张口就要惩戒晨音。晨音的声音却先他一刻出来,幽幽的,“这宫里,总要有个人记得她,站在她这边。不为别的,能替她照管一下她亲手种下的花儿也好。”
  寥落的语气,似枝头无力争春败落的迎春花。所有的孤傲不羁,在这一刻,终抵不过时移世易的悲凉,全成了不堪一击的佯装。皇帝积了满腔的怒气,被她腮边不经意划过的清泪,融得无影无踪。皇帝见过很多女人的眼泪,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面上摆得比谁都倨傲强硬,实则有颗重情重义,纯净透彻,柔软到极致的心。哭得他心里,都跟着涩了。放眼宫里,受过青梧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却只有她,敢在青梧故去后,依旧为青梧抱不平,守清明。就连他这当皇帝的,都不敢……皇帝的视线从那那双清凌凌的眼,细细描过晨音面上每一寸肌肤,有个荒唐的念头不经意蹦出。这样的女子,明明应该养在锦绣金玉堆里,当朵不识人间忧愁,灿烂绚丽独自开的富贵花。让她哭,真是罪过。叱责的话那还说得出口,皇帝视线从晨音脸上移开,微微定住心神,“风口处哭容易着凉,早些回吧。朕会派花匠来照看这株花木。”
  晨音低头行了礼,糊着满眼清泪,默不作声往外走。皇帝眉头轻挑,右手在袖子里捏了捏,明黄的帕子露出一角,最终还是没喊住她。-宫里的日子,向来没什么新花样。自那日晨音在翊坤宫遇见皇帝,已是四日过去了。皇帝守诺,当真派了花匠去翊坤宫照看迎春花。不过晨音还是不放心,找机会偷偷溜进去看过几次。这天,晨音刚歇了晌起来。杪春便匆匆进来禀告,说丹朱前来请安。“让她进来吧。”
  自青梧崩逝后,坤宁宫的三个大宫女,白盏出宫待嫁,云婠自请去了奉先殿伺候,只有丹朱一直守在坤宁宫。晨音有段时间没见过她了,乍然一见,竟觉得她似老了好几岁,紧抿的唇角隐约可见细纹。一番见礼后,晨音让杪春给丹朱搬个锦凳来。丹朱却是摇头阻止,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晨音面前,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后,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小主,请让奴才到您身边伺候。”
  晨音放下茶盏,摆手示意杪春到门外守着,然后亲自扶了丹朱起来。“姑姑折煞了。”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晨音都对忠心耿耿的丹朱印象极好,与她说话也少了弯弯绕绕,“姑姑此来,究竟是何意?”
  晨音记得,上一世丹朱最后是出宫嫁人的。怎地,这次跑到她这里来投名了。“听说皇上派人去照看翊坤宫的花花草草了。想来,娘娘临终前给小主铺的两条路,小主已有抉择。”
  丹朱欣慰一笑,她在坤宁宫等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天了。青梧临终前那番安排,既是为自己和晨音求个清楚明白。最重要的,还是给晨音铺路。晨音入宫得尴尬,青梧知道自己走后,后宫无人会做她的靠山,护着她。所以,便把目光放在了前朝皇帝身上。进,晨音心志不差,完全可以凭借那晚给皇帝留下的惊艳印象争宠,自己站稳脚跟。退,皇帝则会看在青梧对她至死不能释怀的愧疚上,从而多给她几分怜悯,护她在后宫苟活一生。在青梧心底,自己终究是欠晨音的。所以,她施了恩,却没再见晨音,更没趁机提出任何条件,而是轻飘飘把选择权交给了晨音。进也好,退也罢。晨音想到那日的情形,目色稍黯,淡淡地问,“姑姑近来,一直在观察我?”
  她这才走了第一步,丹朱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了。“是,奴才惭愧。”
  丹朱再次下跪,“小主可以随意处罚奴才,奴才甘之如饴。”
  丹朱不顾晨音的阻止,又磕了好几个头。“善恶到头终有报。从今往后,奴才愿跟在小主身边效犬马之劳。只要,能让奴才亲眼看见那个害了娘娘的恶人有何报应。”
  “丹朱。”
  晨音正色道,“这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
  “奴才知道,奴才当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点,娘娘认了,奴才自然也认了。”
  丹朱脸上戾气重重,“可她佟佳氏算什么,一个抬旗上来的,竟也敢借着慈宁宫的东风几次三番算计我们娘娘,把娘娘逼迫到那步田地。”
 
 
第46章 
  佟贵妃。佟佳.冬乐。后宫中出了名的和善耿直,大度纯良之辈,从小宫女到大太监,只要提起她,无人不道一个“好”字。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人,如蚕食般,一步接一步,把青梧的性命算计了进去。丹朱不是多话的脾性,此刻却满眼怨毒,不停歇的数落佟贵妃做过的“好事”“去年,小主未进宫前曾暗示过,说娘娘身子日益败落,可能是饮食被人做了手脚。娘娘将信将疑,几番细查,最终顺着云婠这条线查到了慈宁宫头上,知道自己每日饮食都被掺了避子药。身子垮了,极有可能是避子药物所致。但有一点,很奇怪……”
  丹朱嗓子暗哑,说到后面,几乎化作了哭腔。晨音默不作声,递了杯茶在她跟前。丹朱抖着手端起来喝了两口,平复片刻,“娘娘胃口不好,平日里,桌上有许多撤下来的饮食,都赏给了宫人。奴才等几个大宫女,每日吃那些带药的饭菜,吃得比娘娘还多。可奴才和白盏悄悄出宫让大夫查验过,奴才二人除了不能有孕,身子却是健壮的。当时,娘娘便怀疑,后宫中有人浑水摸鱼给她下了其他什么药。几次细查,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直到娘娘临终前……”
  丹朱已是泣不成声。晨音攥紧帕子,沉了片刻,低声道,“姑姑不必说下去了,我都明白。”
  青梧既对后宫存疑,许多事情难免多推敲几分。所以,她临终前刻意追问皇帝。直到,皇帝说出了佟贵妃的名号。也是那时,晨音才恍然大悟,冬至节那日,福全让她当心佟贵妃是什么意思。福全想必也是因为那家药铺,对佟贵妃起了疑心。只是他身处宫外,不知后宫波涛暗涌,想不明白与自己毫无冤仇的佟贵妃为何要给慈宁宫通风报信,让慈宁宫拆散他们,便只能暂且提醒晨音一句。事到如今,福全困惑的,晨音这个局内人,却是琢磨得一清二楚。佟贵妃想要后位。同时,她也很清楚,青梧被立为皇后,是慈宁宫与皇帝为安抚满清旧贵族之举。若无天大的过错,这个皇后不可能被废。她若想上位,除非青梧死。所以,她借着慈宁宫给青梧下避子药的契机,上演了一出灯下黑,往青梧饮食里下其他毒|药。只是后来,青梧察觉出不对劲了,她也就没了下药的机会,便把心思动到了其他方面。-晨音与福全运气不好,偏巧撞入了寻求契机的佟贵妃眼底。所以,佟贵妃得知她与福全的关系后,先是去慈宁宫报信,而后又明里暗里怂恿青梧选她入宫。此番行事,针对的从来都不是福全与她,而是青梧,更甚者,还有承祜。按照正常情况推断,稀里糊涂被选入宫后频频遭遇冷待的她,必会对青梧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她一个低阶嫔妃,要报复六宫之主,单凭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如果她要找盟友,承祜则是不二人选。届时,她便成了一把挑动青梧与承祜矛盾的尖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更甚者,两败俱伤。唯独佟贵妃,坐收渔利。虽然早过了初时窥知真相的冲动,再提起来时,晨音依旧心绪翻涌。上一世的青梧早逝,与佟贵妃八成也脱不了关系。只恨那时她入宫不久,没窥透佟贵妃的美人皮。竟一直觉得佟贵妃这人还算公允大度,在佟贵妃死后,还真心实意的哭过一场。晨音闭目冷静了小半炷香时间,丹朱的啜泣声也渐渐止住了。晨音这才说道,“姑姑把眼泪擦一擦,早些回去了吧。”
  丹朱愕然,“小主?”
  “姑姑别误会,我是让你暂且回坤宁宫去。”
  晨音解释道,“佟贵妃心思深沉,手段细密。又善借力打力,滑不留手的,让人防不胜防。如果姑姑眼下直接跟在我身边,难免她不会多想。若她对我留了心,我有些事,便不好动作了。”
  晨音从前在宫中浸淫数十年,见过不知多少心怀鬼胎的女人。但若论手段细密,怕也只有后来的乌雅氏能与佟贵妃一较高低了。单看佟贵妃借着慈宁宫的幌子,灯下黑往青梧饮食里下毒,便知道她是个心思深沉且滑不溜手的。她是吃准了,皇帝知道慈宁宫给青梧下避子药的事。若有朝一日,她的所作所为不甚露了苗头,只要有慈宁宫在前面挡着,皇帝必不会细究。另外,算计晨音入宫,意在谋害青梧一事,她推脱起来就更简单了。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担忧裕亲王与盛京郭络罗氏来往过密,为了皇权稳固,才不得不往慈宁宫走一遭,当回恶人。至于青梧与承祜斗起来,与她何干。要怪,就怪晨音不安分,是个祸害。种种算计,绕了这么多人进去,偏她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如此心机手段,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晨音为稳妥起见,不打算和她正面对上,免得打草惊蛇,反倒落入她的圈套。-丹朱走后,晨音静坐片刻,叫来汤嬷嬷,低声吩咐了一通。之后一连几日,晨音都窝在殿内,没有外出。这天上午,汤嬷嬷见晨音两手捧书,趴在窗前,昏昏欲睡,忍不住笑道,“自从小主让奴才找了这本书回来,便天天揣着,也不见怎么看,净用来催瞌睡了。要不,奴才还是给你换一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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