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别,我还指望它派上大用场呐。”
  晨音迷蒙着眼,有气无力的问,“嬷嬷,让你找的东西,备好了吗?”
  “嗯。”
  汤嬷嬷点头,“东西倒是好找,就是背着安嫔的眼,悄悄送到戏台去费了点功夫。”
  “办得不错。”
  晨音闻言,瞌睡霎时醒了,忙从榻上下来,让汤嬷嬷去给自己找身出门穿的衣裙。汤嬷嬷走了两步,又顿住,踌躇问道,“小主近来似乎变了,是打算……”
  晨音眼都不抬一下,回道,“争宠。”
  “咳咳!”
  汤嬷嬷双眼睁圆,她成天在晨音身边伺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孝昭皇后崩逝,晨音没有靠山,决定争宠也是可以理解的。主子的决定,她一个做奴才,也干涉不了,但主仆休戚相关,晨音若是倒霉,她也讨不了好,汤嬷嬷忍不住提醒道,“小主,奴才打先帝爷那时便入宫了,宠妃也见了不少,有才华的、貌美的、温柔小意的。可从未见过哪位主子……”
  汤嬷嬷神色颇为一言难尽,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争宠是靠两根长竹竿子的。”
  争宠虽然有个争字,但绝不是靠武力打架。悄悄拿竹竿子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在背后敲其他妃嫔冷棍?“嗤——”晨音看出了汤嬷嬷的言外之意,莞尔一笑,也不恼,“嬷嬷,你安心,我一个人可打不赢偌大个后宫。”
  晨音自己拿了衣裳穿戴好,出门时见汤嬷嬷脸色比方才还凝重了,哭笑不得,“嬷嬷快走,我带你去看如何用竹竿子争宠。”
  晨音带了汤嬷嬷和杪春两个,出了储秀门,直接往北边的戏台去。因还在为孝昭皇后守制期间,伶人全迁到了宫外去,戏台这处,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往。见戏台正中竖的杆子长而笔直,晨音给了汤嬷嬷一个赞赏的眼神,自己拿起地上的竹竿,沿南北方向放置好。然后,晨音便抱着量尺和那本她并不喜欢的书,无所事事的在戏台边缘坐下了。“小主。”
  汤嬷嬷不敢置信,“这就……好了?”
  皇帝面都没见,这争什么宠。晨音右手遮在眉上,往天上太阳看了一眼,淡淡道,“耐心等。”
  大概过了一刻钟,杪春见太阳越发毒辣,提议晨音坐到背阴的地方去。晨音摇了摇头,往戏台东北方向看了眼,提着量尺和刻标,等在地上的竹竿前。等太阳走到正中,午时一到。晨音便蹲下身,细致的开始标记测量立着的竹竿投在躺着竹竿上的影子长度。汤嬷嬷和杪春见她突然严肃起来,也忙围在她两边,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她们这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戏台东北角,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格外刺耳。主仆三人同时抬头望去。一身墨色绣竹纹常服的皇帝,已经带着顾问行朝她们走近。汤嬷嬷与杪春面面相觑,勉强按捺下满心的惊诧,行礼过后,与顾问行一同退到戏台下面。皇帝见到晨音,下意识想起了那日她撒在翊坤宫迎春花藤下的眼泪,口气不自觉温和了许多,“这种天气,你在日头底下做什么?”
  晨音额角汗珠亮晶晶的,头垂得极低,似底气不足的回道,“今日是朔日,嫔妾想试一下书中所说的高表测影。”
  皇帝闻言,转而盯着戏台当中竖着的长竹竿,颇有趣味的道,“这是表,”然后又指着地上躺着的杆子,“这叫圭。”
  “是历法中用来测日头长短,从而区分日历节气的古法了。一年之中,冬至节时,表投在圭上的影子最长,朕说得没错吧?”
  晨音点头,“是,冬至影子最长,夏至影子最短。”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测?而且还专门选在朔日,别跟朕说,你打算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来这里测。”
  朔日,也就是每个月的第一天。“都是前人结论,嫔妾闲在宫中,便想找点事情做。”
  晨音‘偷偷’觑了皇帝一眼,佯装不经意和皇帝眼神对视,又慌忙低下头,轻声问道,“皇上,不行吗?”
  “不行。”
  皇帝习惯了晨音倨傲的姿态,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小意,于是故作凶狠道,“你当朕为何进来?还不是路过外面,见戏台方向竟然伸出根长杆子,以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敢不守制,在里面悄悄嬉闹取乐,准备进来摘人脑袋。”
  “皇上恕罪,嫔妾不是有意的。”
  晨音一下跪倒在地,讪讪说道,“嫔妾马上拆掉。”
  皇帝轻慢的“嗯”了声,顾问行察言观色,立马带着汤嬷嬷和杪春上去拆那根立着的‘表’。皇帝垂眸打量还跪在地上的晨音,见她一身月牙白的衣裙,头上也不过两根银簪,当真应了那句‘女要俏一身孝’。“行了,起身吧。”
  “多谢皇上。”
  晨音站起来,皇帝这才看清楚,她面色苍白,额上香汗点点,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晒的,瞧着有些许狼狈可怜。皇帝心念一动,嘴比脑子快了那么一瞬,问道,“你真喜欢历法推算?”
  “嫔妾就是自己看看书,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不算喜欢。”
  皇帝默了默,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现晨音会洋文和算学的事情。当时,她好像也是说,“随便找点事情做。”
  满人姑奶奶连读书识字的都不多,更别说知晓与农耕息息相关的历法推算。甚至连男子,若不是朝中大臣,也很少关心历法之事。皇帝倒是对能造福黎民百姓的历法极感兴趣,还特地指了南怀仁推演编撰新历法。有洋文和算学之事在前,皇帝不确定晨音于历法究竟知晓到何种程度,试探道,“你可知道,现在钦天监测算历法,早已不用高表测影这种老法子了?”
  “皇上是说日晷和西洋的自鸣钟之类的物什?”
  晨音猛地抬起头,‘兴致勃勃’的问道,转而又有些遗憾,“都是很了不得的东西呐,嫔妾听闻过,只是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过。所以只能照书上的办法,做做最简单的高表测影。”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才发现皇帝在盯着她看,遂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颊边飞上两片薄红,衬得领上那截脖颈嫩生生的白。晃眼得很。皇帝不自觉眯了眯眼,张口就是一句,“没见过,这有何难。延辉阁恰好放置了一座废旧的日晷,明日朕带你去看。”
  这就约好明日见了。自孝昭皇后崩逝,皇帝可是再未召见过后宫妃嫔伴驾,晨音这可是头一份啊。汤嬷嬷在旁听得心潮澎湃,这……还真能用竹竿子争宠啊。
 
 
第47章 
  延辉阁,原名清望阁,位于御花园内西北。阁据宫墙之上,宽不过五楹,高未逾百尺,拾级而登,布裀而坐,则紫禁宫阙,皋应凤楼,历历在目。晨音印象中,此乃皇帝政务闲暇或心存郁结之时,最爱盘桓的所在。戏台与储秀宫相邻,距延辉阁有段距离。但戏台东侧的甬道,是连通延辉阁的必经之路。晨音借着‘高表测影’的由头,故意在本就比平地高出一大截的戏台子上,立了根高耸突兀的竹竿。还特地选了朔日,是打定主意和皇帝耗上一个月,守株待兔。没想到,竟这般顺利,不过第一天而已,皇帝便自动送上门约了她明日去延辉阁。这也,太顺利了。“小主进了一步,不高兴么?”
  汤嬷嬷手持青玉梳,立在晨音身后给她通头发。镜里倒影的娇花容颜,怎么看都不像副满意模样。“进一步……”
  晨音轻嗤一声,“你也太低估我们这位万岁爷了,他可不是池子里洒两把吃食就上钩的鱼儿,且等着瞧吧。”
  -第二日午时过半,晨音领着杪春在延辉阁外站了片刻,皇帝便如约而至。两人甫一碰面,四目相对,还有点略显尴尬。不过好在皇帝兴致高,张口就和晨音讨论历法仪象。晨音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应付过去了。跨进延辉阁,晨音一路跟着皇帝往临靠宫墙的北屋去。北屋陈设素净简单,唯独洞开的几扇大窗惹眼。皇帝熟门熟路的往窗前蒲团盘腿坐下,下巴朝对面微扬,“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晨音眼皮子动了下,疑惑问道,“皇上不是说带嫔妾来看日晷?”
  “东西又不会长腿跑了,性急什么。”
  皇帝食指往矮几上一敲,不知从哪里翻出本书,似笑非笑,“昨日与你由高表测影谈到日晷,朕便想了宋代韩公廉所著的这本《新仪象法要》今日特地把书带来,想与你探讨一二。朕最是喜爱下卷的‘冬至晓中星图’,你喜爱那幅?”
  韩公廉?晨音虽不喜历法典籍,但从前毕竟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最基本的还是懂一点。《新仪象法要》分明是苏颂所著,还有皇帝最喜爱的‘冬至晓中星图’,出自中卷。皇帝在诈她。晨音半敛的眸底迅速划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面上却一丝不显,四平八稳的答道,“嫔妾看得浅显,并无偏爱,只对‘浑仪’一图印象略深。”
  “哦,喜爱‘浑仪’啊。”
  皇帝笑意未达眼角,‘浑仪’乃《新仪象法要》上卷第一篇,翻开书封就能看见的那种。这敷衍,未免太不经心了。皇帝亲自斟了两杯茶置在矮几上,半挑唇角再次命晨音坐下,“后宫中自孝昭皇后后,难得又出了个爱学的妃嫔。左右天光尚早,你既说自己学得浅显,朕便给你仔细讲讲。”
  晨音闻言,‘惊喜’的抬起头,磨磨蹭蹭在皇帝对面坐下来了,听皇帝“授课”大约一炷香后,在皇帝念念叨叨的声音中,晨音毫无负担的伏案睡了过去。再醒来,看窗外的日头,约摸是未时过半。晨音撑着额头,不经意撞进皇帝那双意味不明的眼中。“醒了。”
  对于晨音这一觉睡过去,皇帝的表情十分平淡,甚至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当然,前提是忽略掉他的声音。“今日睡朕的案几,明日便该爬上朕的龙床了吧。你这招投其所好用得不错呀,可惜没排演好,处处都是漏洞,连《新仪象法要》是谁著的都不知晓。”
  皇帝冷嗤,“郭络罗氏,往日倒是朕低估了你的心思。”
  晨音心道:一般,更不错的还在后面,且等着吧。嘴上说的却是,“嫔妾惶恐,请皇上恕罪。”
  “惶恐。”
  皇帝讥诮一笑,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晨音,目色渐黯。自从那日在翊坤宫迎春花藤下见她哭后,皇帝不经意间也想起过她几次。皇帝隐约觉察到,自己可能是着了此女的色道。可皇帝深居高位多年,早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念及此女身份尴尬,想着冷静几天,也就罢了。哪知,他这刚要把这人抛诸脑后,这人又带着他近期最感兴趣的历法之事蹦了出来。过了最初的荡漾,皇帝便琢磨出几分不对味来了。宫里这地界,可不相信‘巧合’二字。况且,目前这时期,未免微妙。孝昭皇后崩逝,她在宫中无依无靠。皇帝也没料到,随意一诈,便把这看着还算机灵的姑娘,诈出了原形。也不知是这人太实诚,还是自己计高一着。“那便是认了?身为后妃,不知庄重自持,心存妄念,蓄意引诱君王。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嫔妾刻意接近皇上是真。但‘蓄意引诱’四个字,嫔妾坚决不认。”
  晨音略着头,一改之前的惶恐,利落背出昨晚打好的腹稿,“其一,皇上圣明,嫔妾没本事,也没能力引诱皇上做下荒唐之事。其二,皇上明知道,嫔妾此番行事,只是想求个靠山。”
  “呵——你以为给朕扣高帽子,朕就拉不下脸罚你?”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开,随手推开茶具,站起身围着晨音绕了一圈,像是在计较衡量什么。半晌,才听他说,“也罢,有几分坦荡,不算毫无可取之处。”
  皇帝说完,转身朝外走。到了门口,回头见晨音还跪在地上。手中折扇一甩,鼻间嗤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有点眼力劲儿。就你这样,还想争宠找靠山?”
  晨音很淡的挑了下眉,起身跟在皇帝身后出了北屋。然后,被顾问行塞了个包袱在怀里。半个时辰后。晨音一身寻常男子装扮,被同样便装的皇帝领着,熟门熟路的出了延辉阁北面的神武门,随行的只有个顾问行。站在京城宽阔的街面上,紫禁宫墙被远远甩在身后。皇帝心情似乎格外愉悦,折扇往手心一拍,笑得三分揶揄,七分浪荡,连帽子上镶的青玉似都在闪光,问晨音,“耷拉着张脸做什么?”
  晨音面无表情道,“后妃私自出宫,乃累及族人的大罪。”
  “怕了?”
  皇帝啧了声,“就这点出息,还敢争宠,朕还当你是个胆子大的。”
  “……”
  晨音突然怀疑,为满足皇帝自以为掌握全局的心思,刻意装憨暴露自己有争宠的念头,以此换皇帝眼中一个简单坦率的印象,到底是对是错。以前她怎么不知道,皇帝年轻的时候这么能疯的。反正,不管晨音如何想,今日这趟贼船她暂且是下不去了。
 
 
第48章 
  正值为孝昭皇后守制期间,民间街市其实没什么热闹可瞧。晨音手百无聊赖的跟在皇帝后面,看他一路溜溜达达进了东边马市,左挑右选,终于在一家地上马粪最多的栅栏前停下了。晨音捂着鼻子,嫌弃的站在五步开外,看皇帝热烈地与马贩讨论这匹马牙口好,那匹马血统正,顾问行也时不时的在旁帮腔。气氛之热烈,完全不亚于节日宴上,皇帝与百官君臣同乐时的场景。最后,皇帝硬是用比市价低一成的价钱,乐颠颠的买下了两红一白三匹马。晨音:“……”
  她一直知晓皇帝奉行节俭,但节俭到这个程度,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见。皇帝才不管晨音在想些什么,把那匹矮一点的枣红马缰绳扔给晨音,“走。”
  一行三人,骑马自妙应寺过,从阜成门出城。已经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晨音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眼圈在寺庙围墙内的妙应寺白塔。然后调回目光,落在前方催马扬鞭的皇帝的身上,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从前的时光太长了,许多人和事,晨音都只余下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唯独这元代传下来的妙应寺白塔,固执深刻,烙在记忆里从未有过半分减色。记得那日,皇帝微服带她去游了某位老王爷新修的别苑,回宫途中,偶经妙应寺山门前。她见天色尚早,不乐意就这么回宫,便借口想去庙里拜拜佛,缠着皇帝下车进了妙应寺。晨音从前是不信神佛的,进了寺庙自然也不会规规矩矩的去每个菩萨殿内磕头。草草去正殿上了柱香,便带着宫女四处闲逛,最后在福墙前停下来,蒙着眼睛摸福字摸了半天。皇帝其实也不信佛,但他还是一脸虔诚的去各处拜了拜。临近宫门下钥的时辰,晨音才在山门与皇帝汇合。当时,山门前还半倚了个须眉花白,袈裟破烂的老和尚。甫一看清楚皇帝的脸,老和尚便出口锦绣,翻来覆去夸皇帝面相贵不可言。可轮到晨音,老和尚却是直摇头,那面色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晨音自出生起一路顺风顺水,何曾被人这般嫌弃过。一时气不过,硬是追着问了半天,老和尚才吞吞吐吐道,“与佛尚有机缘,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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