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第53章 
  “妹妹来了,坐下说话吧。”
  佟贵妃着一身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宫装,饰双衡比目玫瑰佩,明珠耳珰,鞋尖坠的石青色穗子随她摇扇子的动作略略晃动。这身打扮看着素净简单,配上她明朗的五官,实则别有一番利落雅致的风情。从前晨音与佟贵妃那几分交情,便是因为两人都喜衣饰,好打扮,能说到一处去。如今晨音既知晓她皮子底下藏的祸心,虽暂时不宜撕破脸皮,但也万万做不到再与她‘姐姐长妹妹短’的亲热了。晨音当做没瞧出她的亲近之意,按规矩行了礼,唤她“贵妃娘娘”“这般见外做什么。”
  佟贵妃含笑嗔怪,“你来得正是巧了。这些日子,内务府新进了一批陶瓷器物,花样都是翻新过的,你来瞧瞧可还能入眼。”
  旁边的小宫女闻言,伶俐的捧了一套蓝地黄龙器具放在晨音右手边的案几上。晨音指尖漫不经心划的过那只瓷盅,淡淡夸道,“釉面平整细腻,花样虽翻新过了,却不失古朴。景德镇官窑的手艺,自是挑不出错来的。”
  佟贵妃目色微闪,仍是笑着,“听妹妹的口气,便是喜欢了,本宫这就吩咐人送到你宫中去。”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嫔妾暂时怕是用不上。”
  晨音扯着唇角说道,“入宫之前,嫔妾偶然间听宫中的教引嬷嬷说过,凡是器物,外施黄釉者为太后与皇后用具。内白外黄釉瓷,为皇贵妃用具。至于皇贵妃以下,贵妃与妃位则用黄地绿龙器;嫔位为蓝地黄龙器;贵人为绿地紫龙器;常在为绿地红龙器。”
  晨音淡淡睨了眼桌上的蓝地黄龙器,略敛着眼睑,似羞愧道,“嫔妾受不起娘娘的抬爱,着实惭愧。”
  佟贵妃摇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似随口叹道,“妹妹总是这般规矩。皇上既露了口风要提你的位份,金口玉言,岂会作假。这些器物,迟早要给你换上的。”
  早在看见案几上逾矩的蓝地黄龙器,晨音便觉察出佟贵妃在故意试探她是否是个有野心的。晨音懒得接这么无聊的招数,心底嗤笑一声,继续装傻充愣,把地位妃嫔的谨慎规矩演到底,“嫔妾是常在,就算往上提一提,也只是贵人位份,用不到蓝地黄龙器。”
  “妹妹家世好,如今又盛宠在身,堪比昔年的仁孝皇后,越级晋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佟贵妃护甲在茶盏边上轻磕,目色意味深长,“说不定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把妹妹的封号都拟好了。”
  佟贵妃话落,晨音淡然的脸上出现几许诧异,望向佟贵妃的眼神拘谨中透着惊慌。佟贵妃大大方方与晨音对视,很是满意晨音的反应。-晨音从承乾宫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头顶烈日炎炎,晨音坐在轿上,面上在承乾宫中佯装出来的谨慎惊慌早已消失殆尽。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宫扇,姿态闲散。脑子却是一刻不停的考量着,佟贵妃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试探、警告还是有意陷害?佟贵妃虽无中宫之名,但担着中宫之责。她试探新受宠的妃嫔有多少野心,容不容易拿捏是正常的。可为什么在那套蓝地黄龙器的试探结束后,她又提及了‘封号’一事,还特地点明是皇帝亲拟?晨音记得一清二楚,那日皇帝与她说起册封一事时,殿内无侍奉的人。皇帝前朝事忙,不可能有闲与佟贵妃提及给她的封号不用礼部草拟,要自己亲拟这点小事。那佟贵妃是如何知晓她与皇帝的谈话内容的?还堂而皇之的对她说了出来,简直是明摆着告诉她,储秀宫中安插了眼线。回忆佟贵妃当时的神情,若说只是碰巧提及,没有点别的意思,晨音是万万不信的。只是,试探也就罢了。佟贵妃为何要警告她,甚至可以说是陷害她?在承乾宫时,佟贵妃口口声声刻意‘抬高’她,看着一片好意,实则包藏祸心。只要正式的册封一日未下,她便只是常在,佟贵妃故意用蓝地黄龙器撺掇她逾矩。后宫是个瞒不住事的地方,如果她当时受了那套逾矩的蓝地黄龙器,转个身阖宫上下便该议论她恃宠生娇了。那些本就嫉妒她得宠的妃嫔,还不把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再往深处想,如今正值前方战事吃紧,后宫用度一减再减,唯独她这时多出个享乐不知分寸的名头。若是传到本就不喜欢她的慈宁宫太皇太后耳朵里,她这还未到手的册封,怕就要变成煮熟的鸭子了。届时,皇帝碍于太皇太后,八成不会出面保她。而佟贵妃这里,虽是她自己主动拿出的嫔位份例给她的。但若皇帝真要查问她失职之罪,她完全可以分辨说自己是揣度圣意行事。毕竟这段时间,皇帝恩宠谁是阖宫皆知的事情。她厚待晨音,也是给皇帝做脸。这细密滑溜的伎俩,正是佟贵妃惯用的手段。真是怪了——晨音扶额深思,如今从明面上看,她可是从未得罪过佟贵妃的。她一个小小常在,何至于佟贵妃费这么大的心思。又是安插眼线,又是费心设计的。总不能是,佟贵妃察觉到她有想为青梧讨公道的心思,先下手为强吧。这个念头一起,很快便被晨音压了下去。别人不知道,佟贵妃可是一清二楚她是如何被选入宫的。除非她自己露出苗头,否则佟贵妃肯定想不到她竟会给‘害了她一辈子’的青梧讨公道。晨音很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任何异样。那是别的方面出岔子了。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到了储秀宫。杪春给抬轿的小太监塞了几个赏钱,快步追在晨音身后要进储秀门。晨音略顿了下,佯装不经意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杪春疑惑的点头,却识趣的没有多问。如此,隔了好几日的某个下午,杪春借着去花房找交好的同乡宫女叙话的机会,背着人往坤宁宫去找了丹朱一趟。晨音掐着时辰,正准备偷溜进翊坤宫与丹朱会面。吴三桂死于衡州,清军趁机发起进攻,小范围内反败为胜的消息先在宫中传开了。皇帝大喜,安顿好前朝政务,这会儿往后宫来给慈宁宫与宁寿宫请安来了。按照皇帝的习惯,接下来八成会到储秀宫找晨音。晨音无奈,只能让杪春悄悄通知了丹朱改日再见,自己则留在宫中候着。谁知,这一候,便到了戌时过半,天边残霞消散,繁星点点。皇帝未至,倒是有条关于皇帝的传言,跟长了脚似的,在后宫传开了。佟贵妃身边新来的那个名叫云婠的大宫女,一个时辰前随佟贵妃去慈宁宫给皇帝请安时,突然晕倒。经太医诊脉,云婠已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敬事房查档,约四个月前,云婠于奉先殿侍奉殇逝的承祜阿哥时,曾侍寝过一夜。
 
 
第54章 
  晨音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殿门,她五官生得明艳,如此神态,越发让人觉得冷傲不可攀。若不是她掐着宫扇的右手指骨隐隐泛白,汤嬷嬷几乎没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汤嬷嬷收回眼,悄无声息的去把殿门关上了。本以为紧接着,便会听见瓷器碎裂或怒叱的声音。哪知,晨音始终脊背端坐在原处,半响没有任何发泄的举动。汤嬷嬷眉心一蹙,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不安,“小主?”
  “有孕四月。”
  晨音喉间溢出一丝冷笑,“时机拿捏得可真好啊。按这日子推算,还未出孝昭皇后百日,她便打着侍奉承祜的幌子,迫不及待爬上了龙床,真是好啊!”
  这一世,因青梧知晓了乌雅氏的坏心思,不让她近身伺候,乌雅氏自然也没机会往皇帝面前凑。所以并未像从前那般,顺利承宠做起了后妃。当初青梧仙逝后,乌雅氏主动请调去奉先殿,晨音是知晓的。凭她对乌雅氏的了解,不难猜出乌雅氏是冲着皇帝去的。只是她想着承祜还在奉先殿养病,皇帝就算真吃了乌雅氏的手段,也必不会在承祜病重的关头,起心思宠幸于乌雅氏,并未过多防范。可如今,竟不知是她仗着有从前的记忆,过于轻视了乌雅氏,还是高估了皇帝。晨音气怒攻心,‘啪’的一声,把生生折断的宫扇掷在地上,低头猛咳起来。汤嬷嬷忙端了碗茶给她,一边替她拍背,一边安抚道,“小主别动怒,哪位是包衣出身,虽侥幸承恩有孕,可凭皇上宠幸她后,连个官女子名头都未曾给她,仍让她不尴不尬继续当宫女,便知她是个不得宠的。后宫这样的女子不知凡几,小主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是,后宫这样的女子多得是。”
  晨音哑着嗓子恨声道,“可只有她乌雅氏一个是坤宁宫出去的,还顶着替孝昭皇后照顾承祜的名头!”
  青梧百日未过,乌雅氏便爬上了龙床,这简直是活生生在打青梧的脸。皇帝没给她位份,悄悄把此事揭过,未必是嫌弃她,而是心知肚明自己做下的事颇为尴尬罢了。汤嬷嬷伺候晨音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恼怒失态。除了心内叹声“重情”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厢正沉默着,殿门突然自外面被打开了,一双明黄靴子跨了进来。晨音紧盯着地上移动的黑影,没起身相迎的意思。汤嬷嬷先低声提醒了她两句,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晨音大力拂过袖子,哑声道,“下去!”
  走到近处的皇帝明显听见了晨音的话,眼角一挑,目色浓黯,摆手示意汤嬷嬷与随侍的宫人都退下。殿门再次合上。皇帝注视了晨音片刻,唇角微微上扬,若无其事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对折纸笺递过去,“给你拟的封号,看看喜不喜欢。”
  晨音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伸手接过,展开纸笺。雪白的澄心堂纸笺正中,“宜”字如铁画银钩般。晨音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攥紧,倏然抬头,双目灼灼望向皇帝,“皇上喜欢这个字吗?”
  “自然。”
  皇帝很轻的蹙了下眉,尔后又神色如常道,“你是个懒的,上次朕让你自己选封号,月余不见你有动静,索性亲自给你拟了。这个‘宜’字出自诗词‘宜烟宜雨又宜风’,跟你的性子长相都极相配。”
  “嗤——”晨音冲皇帝讥诮一笑,“若我记得没错,这首诗是唐人用来咏竹的。竹为岁寒三友之一,世人皆知它清白立世,宁折不弯。皇上既以此字给我做封号,这般高的赞誉,那我也不能让皇上失望。”
  晨音紧盯着皇帝,面无表情的撕掉纸笺,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出去!”
  “放肆。”
  皇帝这声叱责,完全是出于多年上位养成的习惯,并无多少怒意在里面。来之前,他便预想过晨音的反应。知道以她对青梧的重视,肯定会因为乌雅氏有孕之事生气,只是没料到,她竟会直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他愿意纵她,就她这副臭脾气,脑袋早搬家八百多回了——皇帝无言看了晨音一瞬,上前一步,直接挤到了晨音坐的贵妃榻上,两人挨得紧紧的。“你做什么!”
  晨音眉头一竖,利落起身。皇帝眼明手快的拽住她胳膊,把人往回拉。晨音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存心使劲绷着,皇帝一时之间竟没拉动她。皇帝愣了愣,目光在晨音高挑纤细的侧影上的溜了一圈,突然单手支着下巴笑了起来。竟还有脸笑!晨音越发恼火,卯足劲想甩开他。皇帝略摇了摇头,顺势从榻上站了起来。掐着晨音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尔后无奈的开口,“惯得你的脾气,动不动就给朕甩脸子。这月余未见,朕难得松口气来你宫中,让你坐下来说句话竟也成了难事?”
  晨音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口气比墙角的冰鉴还凉,“我脾气不好,没什么能与皇上说的。天色不早了,皇上请回吧。”
  “还说不得你了?”
  皇帝的耐性有限,哄了一句不见好,干脆用了巧劲,强行把晨音箍在双臂间,稍稍往后一退,两人一齐跌坐进了贵妃榻里。“听朕把话说完。”
  皇帝顶着晨音的怒目,三言两语的解释道,“那日朕从巩华城回来,心情不虞喝了些酒,之后遇上了乌雅氏,当时朕未认出是她。”
  “酒后乱性。”
  晨音冷笑连连,就算被皇帝强抱在怀里,她依旧是脊背挺直,不为所动,“皇上是在欺我为女子,不知男子是何德行?酒后一个个瘫得跟烂泥般,凭你有心也无力!”
  “……”
  皇帝被晨音堵得无言以对,他并不想把当初宠幸乌雅氏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皇帝目色越发幽暗,掐着晨音下巴生硬的转移话题,“好大的胆子,这等浑话你一个姑娘家是打哪里听来的?”
  晨音从前与皇帝相伴了几十载,那会看不出他在刻意回避话题,大力拍了皇帝手背一下,低吼道,“放开我!”
  今晚从两人见面开始,皇帝便一直吃瘪,这会儿好不容易夺回了点主动权,怎甘心就这般顺晨音的心意。大手不但没听话的拿开,反倒是肆无忌惮的团住了晨音大半张脸,揉揉捏捏,似在故意撒气一般。可揉着揉着,皇帝便咂摸出一点别的味出来了。指下肌肤未敷朱粉,柔润如玉,触感比蜀地进贡的锦缎还要滑溜。被他捏得微嘟起来唇,色若丹霞,透着一丝与这张鲜研面孔略显违和的可爱。打眼又诱人。皇帝眸中似有墨色翻涌,低头悄无声息凑近。
 
 
第55章 
  颊边碎发被滚烫的呼吸微微卷起,晨音猛地侧开脸,毫不留情地推开凑到近前的脑袋。“闹也闹了,哄也哄了。”
  软玉温香在怀,皇帝难免多了几许耐性。一手搭在晨音脑后,顺毛似的,捋了捋她略显凌乱的发髻,低声道,“你乖些,朕今晚留下来。”
  言罢,又要往晨音脸上凑。“嗬——”晨音双手制住皇帝的脑袋,不让他继续靠近,挑起眉,似笑非笑问道,“你说,你刚才在哄我?”
  皇帝气息略显散乱,盯着她烟波轻横的眼,只觉得心底有只猫爪子在挠。低笑一声,放任她无礼的动作,当做欲迎还拒的情趣了,“难道不算?还想怎么哄你,嗯?”
  “算!怎么不算!”
  晨音瞬间变脸,猛地把皇帝往后面一推。皇帝没有任何防备,后脑勺直接磕在了贵妃榻的椅背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嘶——”皇帝下意识去捂脑袋,晨音趁机从他怀里脱身。“我于皇上来说,不过是暂时新鲜的玩意儿。您愿意屈尊绛贵哄我两句,我不说感激涕零,至少该识趣些顺坡下驴,娇羞承宠。”
  晨音望向浓黑眸瞳里酝起风暴的皇帝,讥诮一笑,“可是,您哄我做什么呢?”
  “你的歉意明明该对着孝昭皇后,更或是,仁孝皇后!”
  “放肆!”
  这一晚上,皇帝说了两次‘放肆’。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逆着烛火,陡然从贵妃榻上站直的高大的身躯,似携裹着一团浓重的暗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居高凝向晨音,眼眉冷肃凌厉,“进宫之前,是何人教的你规矩?从前屡次无礼顶撞君上,朕饶了你。如今却越发不知轻重,竟敢把两位仙逝的皇后拿出来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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