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如今的李氏今非昔比,安嫔倚靠家世,已有资格与佟贵妃一争后位了。也是胆大。晨音很淡的挑了下眉——她记得从前,安嫔与敬嫔突然从后宫消失,约摸是康熙十六年的寒冬。如今已是康熙十七年重阳,这两人却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不过,就现下的情形来说,安嫔活着与佟贵妃打擂台,倒是对她有些好处。至于敬嫔,两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活着与否,晨音自认为操心不上。若不是前些日子乌雅氏入了永和宫,晨音几乎想不起后宫还有这号人。-晨音回到席间,位置紧挨着她的秀答应正规规矩矩坐在圈椅上品茶。见到她,秀答应抿唇一笑,侧头轻声与她说话,“姐姐你瞧,哪位可是敬嫔娘娘?”
  晨音愣了一下,暗想这人可真不经念叨,她不过在心里想了想,这转个身便遇上正主了。晨音下意识顺着秀答应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面色死白的敬嫔由两个宫女搀扶着,缓步朝她们上首的坐席走了过去。京城九月份的天气,算不上多凉,况且今日还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席间除了几位体弱的老福晋穿得多些,其余人皆是布料单薄的秋装。唯有敬嫔一人身着冬日的大衣裳,外面还套了件织锦厚褂子。从她袖口、领口支棱出的多层衣角来看,里面怕是也穿了不少,极怕冷的模样。约摸是穿得多,她身形看着倒与普通女子差不多。“嗯。”
  晨音收回落在敬嫔身上的目光,随口问道,“你也进宫快一年了,看你的反应,似乎从未见过敬嫔?上次张贵人提起,你也好奇得紧。”
  “没有。”
  秀答应羞怯的摇摇头,低声道,“听宫人说,敬嫔娘娘身子骨太弱,这几年都是在这种阖宫欢庆,君臣同乐的节日才会出现。去岁年节时,我染了风寒,一直待在殿内养病,并未见过她。”
  晨音颔首,视线无意间落到上首席间。敬嫔正捧过一盏白瓷描青花的茶盏。素手纤纤,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并未如其他妃嫔一般,戴描金镶玉的护甲。晨音凝神往那只素手上多看了两眼,淡定的挪回目光。隔了片刻,才轻声问秀答应,确认一般,“你方才说,敬嫔只有在阖宫欢庆,君臣同乐的日子才会出现?”
  秀答应肯定的点头,“嗯,敬嫔娘娘身子羸弱,少出来走动是对的。”
  晨音轻哂一声。若真是常年身子羸弱的人,怎会指尖粉红,指甲莹润。接下来的时间,晨音有意无意多打量了敬嫔几次。起初,除了那双手,晨音并未在敬嫔身上看出任何端倪。直到后来,敬嫔转过身去与另外一边的荣嫔说话,留了个着月白褂子的背影给晨音。月白色……晨音面色微变,几年前的记忆被隐隐勾了出来。视线停在敬嫔身上的时间难免长了些。敬嫔觉察了出来,扭头扯着苍白的笑脸问晨音,“妹妹在看什么?”
  晨音飞快掩住眼底的惊诧,回以一笑,随口说道,“娘娘这对耳珰,很是别致。”
  “嗯?”
  敬嫔一愣,下意识抚上耳畔,牵起的唇角更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温柔,“若我没记错,这是妹妹第二次与我说这话了。”
  晨音面露不解,她进宫后,从未与敬嫔接触过。敬嫔温声提醒,“当年我随万岁爷去盛京祭祖,下榻佐领府时,妹妹也曾这般问过我。”
  多年前的小事了,晨音花了点时间才回想起来,“当时……娘娘似乎说,这是一位重要的亲眷所赠,带在身边权当念想?”
  “对。”
  敬嫔颔首,手还停在耳畔,眸中似有眷恋之色闪过,衬得原本暗淡的面容,亮了几分,“妹妹好记性。”
  晨音心内‘咯噔’一声。敬嫔身为后妃,这样做工平平,勉强能赞一句别致的耳珰,一戴便是数年。连今日这般场合都不曾换下,赠送者又岂会是普通亲眷。哪怕敬嫔把愉悦压抑得极为内敛,可落在识得情思的人眼中,终归是有迹可循的。晨音半敛着眉眼,藏住其中的惊涛骇浪。联系起秀答应之前说的那番话,与多年前曾偶然在御花园窥见的情形,她大约是明白了,前世敬嫔为何会突然消失在后宫。只不过,这与安嫔有什么牵扯?-晨音难得觉得脑子不够用,宫宴结束后,便回了寝殿小憩休整。一觉醒来,杪春已捧着夜宴的衣裳进来了。宫中已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了,所以今日重阳宴,办得格外隆重。白日里君臣同乐一场后,晚上皇帝与后宫的妃嫔、皇子、皇女们在乾清宫还有一场家宴。晨音至乾清宫时,殿内稀稀拉拉已到了不少后妃,正三三两两的随口闲谈着。至于皇帝与太皇太后等人,一般要临近开宴的时辰才会到。晨音往前走了两步,一眼便注意到了端坐在席的敬嫔。她果然来了。晨音眼皮微动,暗自朝殿外扫了眼。不曾想,视线正巧与门口的皇帝撞了个正着。皇帝板着脸,眼神从晨音身上淡淡划过,下意识扬起下颚,一副凛然不可高攀的模样。“……”
  晨音眯了眯眼,皇帝这做派,八成是误以为她在眼巴巴的盼他。还故意拿乔呢。
 
 
第57章 
  惯的他!晨音面无表情的收回眼。皇帝见状,抬脚往专属的金龙大宴桌走。只是路过晨音身侧时,那脚步似重了些许。晨音连眉毛都未抬一下,与殿内其他人一样,低头弯腰行礼,留给皇帝一个黑漆漆的发顶。皇帝目色稍黯,一甩袖子,稳稳落座。“起身吧。”
  皇帝沉声道,“今日乃家宴,无须多礼。”
  殿内的人嘴里应着“谢万岁爷”,实际动作却下意识收敛许多。连几位年龄尚小的阿哥公主都被管束着,不许到处跑动。并未到开宴的时辰。皇帝来得过早,太皇太后、太后以及佟贵妃几人未至。保成也因课业惫懒,被他拘在偏殿罚写,这会儿也还未到,御座近前几个位置都空落落的。皇帝转动拇指上的翡翠雕西蕃莲纹扳指,散漫的目光轻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惠嫔身侧的保清身上,抬手示意他到跟前说话。自承祜殇逝后,保清便成了正儿八经的皇长子。不论满人还是汉人,对待‘嫡’与‘长’,总是多几分看重。为着皇帝这份看重,惠嫔这位皇长子生母在后宫中的位置都比从前贵重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与嫔位之首的安嫔并驾齐驱的架势。大概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佟贵妃与保成一前一后来了。佟贵妃是从慈宁宫过来的,并带来了慈宁宫老祖宗的口谕,说是白日宴饮已觉身子疲累,晚宴便不出席来搅年轻人的兴致了。太后一向是看慈宁宫眼色行事,慈宁宫不来,她也索性留在了自己宫中。皇帝闻言,关切的追问了几句太皇太后的情况。佟贵妃含笑回应,态度熟络自然。末了,还当真满殿的妃嫔与皇嗣,声音不大不小的嗔了皇帝一句,“若老祖宗真身子抱恙,臣妾定留在慈宁宫伺候了。老祖宗说得没错,皇上您就是爱瞎操心!”
  “偏你话多。”
  因近来政事顺遂,皇帝心情颇好,浑不在意被调侃了,虚往佟贵妃身后一指,“快些入席吧,好意思让满殿的人等你一人。”
  怎么不好意思——晨音心底嗤笑一声。后宫里的女人地位尊贵与否,还不是凭皇帝的喜恶。放眼殿内,有底气与皇帝当众说笑,并得皇帝宽待的。除了佟贵妃,便找不出第二人了。凭这,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的候她。佟贵妃故意在人前表露与皇帝关系亲密,何尝没有敲打在场后妃的意思。晨音刻意留心了佟贵妃的一举一动,果然发现佟贵妃落座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视线轻飘飘落在了落在了对面的安、惠二嫔身上。安嫔丝毫不让,绷着面皮瞪了回去。惠嫔则斯文淡定多了,同样回以佟贵妃一笑。但凡宴席,大抵情形都是差不多的。身着锦衣华服的众人,挂一副笑脸,说冠冕堂皇的话。今日这后宫女人打堆的晚宴,更是如此了。能活在后宫的,没几个是傻子。诸妃都知道皇帝今日高兴,没人敢用平日的闲言碎语扫皇帝的兴致。一个个装得跟亲姐妹似的,就连安嫔与宣贵人这对出了名的死对头,都暂且偃旗息鼓,还假模假样的对视而笑了一下。之后,又十分有默契的侧开头,谁也不理谁!晨音看见安嫔瞬间拉长的脸,不由露出几分莞尔,笑着把果子酒倒进嘴里。放下酒盏的功夫,余光却扫见敬嫔假借更衣,悄然起身出了殿门。片刻之后,安嫔领着宫女,快步随之而出。晨音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热闹的席间,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佟贵妃身上。佟贵妃正侧头逗弄荣嫔所出的二公主,浅笑的眉眼倒是半分破绽也瞧不出。晨音指甲在杯沿刮了刮,终究还是起身跟了出去。寒月高挂,树影摇曳。时间仿佛倒回了几年前宫中赐下端午夜宴,晨音以佐领府格格的身份入宫,无意间在御花园的古树下,撞见皇帝带着李煦偷窥纳兰容若与一女子幽会。当时,皇帝口口声声说,那名女子是他为纳兰新指的未婚妻卢雨蝉。可是晨音知道——不是。至于究竟是谁,晨音从来没想过去探听。在宫中这地方,知道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可冷不丁的,这事儿却在多年之后再次撞到了她脸上来。晨音藏身在假山后,匆匆觑了眼不远处与当年差不离的画面。她心知肚明古树下,对立的一男一女是谁,自是没什么好奇的心思。可安嫔不一样。晨音一直缀在她身后,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便见她领着宫女,一路快速匿进正前方堆秀山附近假山山洞。似乎是想凑近,把眼前的情形看得更仔细些。真能作死。晨音拧着眉头,想上前去把人揪回来。又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巡夜的太监与树下那对男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怕若这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招数,自己这般上去,白白陪安嫔那傻子一起给人送菜。晨音本打算在原地静观其变,可她刚找了个视野好、又方便进退的地方藏起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安嫔凄厉的叫声。紧接着,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迅速涌了过来。稍显昏暗的御花园,一时间灯火通明。晨音反应快,在宫人纷纷围过来前,没做任何停留,快速退回来时的游廊上,找到先前被她留在原地掩人耳目的杪春。“小主,你终于回来了。”
  杪春一开口,声音里便是哭腔,“前边儿太乱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在宫中多年,虽算不上聪明,可基本的直觉还是有的。那般多人涌到御花园,一看便不是好事。“还不能回去。”
  晨音面沉如水。虽然,她知道佟贵妃没几年好活了。只要耐住性子,熬死她便可。可她不想等。眼下佟贵妃分明已对她起了恶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要知道,若能尽快扳倒佟贵妃,不仅能为青梧报仇。同时,也能变相阻断她乌雅氏母子往上爬的路。试想,若佟贵妃没有抚养过乌雅氏的儿子。那老四的出身与被他口口声声轻视讥嘲的老八能有什么区别,更遑论是与满门权贵的佟佳氏扯上舅甥关系。皇帝向来注重出身,若老四不再顶着皇后养子这层身份,待过几年宫里皇子皇女一旦多起来,皇帝怕是根本留意不到他。少了身份、恩宠与外戚这三样,再说夺嫡,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后宫中,向来是母子一体,休戚相关。乌雅氏有孕之事,因她故意点破,已然让皇帝心生膈应,觉得对不起仁孝皇后。没有老四这个抱养给佟贵妃的儿子在皇帝面前给她挣存在感,单靠她自己,要想在产后争宠,难如登天。届时,就算她有本事平安诞下皇子又能如何。养成一棵树需十年百年,可要毁掉一棵树,只需要在它还是株幼苗时,连根拔掉。她得趁着乌雅氏母子未成气候前,先下手为强。晨音不顾杪春的劝阻,跟在宫人后边,装作是闻讯过来凑热闹的,再次光明正大的进了御花园。眼下她势单力薄,后宫中只有安嫔与惠嫔二人能勉力与佟贵妃较量一番。惠嫔这个四妃之首、皇长子生母,从来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万万不可能为她所用。这个关头,她决不能让安嫔出事。晨音离得近,几脚路便到了堆秀山。一眼便看见被宫人围在中间,神情恍惚,妆发凌乱,衣衫破开露出半边白嫩臂膀的安嫔。离她大概三四步的距离,几个高壮太监手底下还摁着个五官俊秀的光头青年。那光头青年同样衣衫不整,脚下散着一件暗红色的袈裟。晨音眸瞳略缩,认出了光头青年正是前阵子请入宫来做法事的和尚。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安嫔与这和尚被捉奸了。反观敬嫔与纳兰容若这对真有隐情的男女,倒是跟没事人一般,站在边上。晨音甚至还听见身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冷声吩咐人仔细去堆秀山附近,搜寻还有没有可疑人等。太荒谬了!晨音眼神晃了晃,在心底衡量一番后。还是站了出去,径直走到人群正中,接过杪春为她备着的斗篷,细心裹到浑身发颤的安嫔身上。趁着这个间隙,悄声在安嫔耳畔留下一句话。安嫔还处在惊恐中,闻言并未即刻做出反应。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晨音也未再说什么,替她系好系带,便要起身。安嫔却突然拽住晨音的手,死死盯着晨音,喉咙里滚出几个含糊的字眼——“救救我!”
  晨音沉静的目光与安嫔在空中相接片刻,尔后慢条斯理的抽出手,“我救不了你。”
  今晚的情况,她暂且也不说不准。为防万一,她是不会轻易把自己搅和进去的,索性把脱困之法告诉安嫔。如果安嫔能狠下心按她的话做,侥幸逃脱这一关,后续她当然会设法拉安嫔一把。若安嫔过不了这道坎,她也不会伸手。她不需要饭已喂到嘴里,却不知该如何咽不下去的盟友。安嫔紧紧抱着两条胳膊蜷成一团,面如菜色,死死盯着晨音的背影,喉头发出两声急促“嗬嗬”声,却始终没吐出个完整的字眼来。御花园中冷月重影,衬得瑟瑟发抖的她可怖又可怜。一直到乾清宫夜宴上的人过来,安嫔依旧维持这个姿势。晨音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发现皇帝竟不见踪影,打头的人是佟贵妃。佟贵妃身后,跟着端嫔、惠嫔以及宣贵人三位后妃。宣贵人素来与安嫔不睦,如今乍见安嫔倒霉,忍不住幸灾乐祸,刚走近便故意扬声问道,“一会儿子功夫不见,安嫔姐姐怎地闹成这般模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噤声。”
  佟贵妃难得沉下脸,厉声道,“把人都带去养性斋,究竟是何因由,一审便知。”
  堆秀山离养性斋没几步路,因宫中主子素日里逛累了御花园,都爱往这处来歇歇脚,所以内里布置得十分用心。色调浅浅,却不乏精致自然,看着便让人舒心。可当下,这里仿佛成了刑部公堂,一团热闹。听见巡夜的太监一口咬定自己与青年和尚在假山洞里私会偷情。那青年和尚也供认不讳,说是有人约自己到趁夜到御花园相见的。安嫔突兀尖叫一声,双目盛满恨意,不管不顾冲那和尚冲过去,声音直发颤,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和尚。你胡说,死秃驴,死奴才,你们都胡说八道。分明是,分明是……”
  她还未靠近那个太监,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摁了回去。佟贵妃秀眉紧蹙,追问道,“分明是什么?安嫔,你若这般藏着掖着,本宫该如何为你做主?”
  “是……”
  安嫔狼狈从地上抬起头,一眼准确望向敬嫔所在的位置。张口便要把自己是尾随敬嫔,准备捉奸敬嫔之事抖落出来。目光却不经意撞上了敬嫔身后,垂头立着的晨音。安嫔一顿,似想起了什么,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身形抖得越发厉害。猛地呼吸两口,安嫔强压下心中的惊惶不安,到嘴边的申辩硬咽了回去,含含混混吐出一句,“我要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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