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所以,皇上是要治我死罪?”
  晨音厉声打断皇帝,仰头直直看向他,毫不退让,“我不过是言语里提及了二位皇后,皇上便暴怒至此。那利用二位皇后争宠的人,皇上岂不是该将她处以极刑?哦,我忘了,她现在身怀龙裔,皇上才舍不得。毕竟在皇上眼里,后宫这些牵扯了各方势力的女人,那比得过与你血溶于水,能延续江山社稷的皇嗣重要。当初孝昭皇后便是……”
  “住嘴!”
  皇帝面沉如水,眸中再难找出半丝温情。有的,只是冷意凝成的冰刀寒箭,‘嗖嗖’扎向晨音。皇帝唇角趋于平直,咬牙挤出一句,“朕看你是失心疯了。老实呆在宫内养病,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甩袖便要离开。养病,也就是变相软禁了。晨音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在他跨出殿门前,平静问道,“皇上认为,失心疯与眼瞎心盲,那个病症更重?”
  皇帝脚步一顿,僵在原处。“你说你是从巩华城回宫,酒后无意宠幸了乌雅氏。”
  巩华城供奉着仁孝皇后的梓宫,皇帝每每念起元配,巩华城便是他最爱去的地方。那段时间承祜病重,皇帝去得也越发勤快。“你回宫后,是在奉先殿遇上的乌雅氏吧,也许她正温声软语的照顾承祜。月色黯淡,烛火点点,落在你眼中,那时情景,必是与当年仁孝皇后健在之时有几分相似的。”
  晨音睇着皇帝僵滞的背影,缓缓道,“皇上把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与仁孝皇后放在一处比较,可想过百年之后,以何面目去见仁孝皇后。”
  “不,皇上应是心知肚明自己的冲动源自何处,又有多不合时宜,所以之后才对乌雅氏不闻不问吧。”
  真相粗浅丑陋,经不起推敲。早在皇帝说他是从巩华城回宫遇上乌雅氏时,晨音便隐约猜到了经过。略一用二位皇后试探,皇帝便勃然大怒,如被人踩了痛脚一般,这更加从侧面印证了晨音的猜测。晨音重新坐在贵妃榻上,拿过小银剪子挑了一段灯花。烛火‘腾’的跃了起来,把殿内照得越发亮堂——晦暗与污垢无处遁形。皇帝形影落拓,在原处立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才默然离去,并未留下任何让晨音禁足的旨意。汤嬷嬷从殿外快步进来,便见晨音面色如常的在妆奁镜前松发髻。“小主,奴才来吧。”
  汤嬷嬷接过玉梳,替晨音把发髻打散,通完头发,这才低声叹道,“小主这是何苦,您能从入宫时的情形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如今为了逞一时之快,竟是把恩宠全散了。”
  晨音与皇帝说那些话时,汤嬷嬷就守在门外,吓得腿都软了。当时晨音入宫前的规矩,便是她教的。若要追究,她第一个该被拖下去,好在皇帝最后没有继续追究。“后宫女人削减脑袋争宠,除了为亲族子嗣谋利,再就是与人说话时能挺直腰板,而非卑躬屈膝。”
  晨音神色淡漠,“如果连为看重的人说句话都做不到,那争宠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她今日这番冲动,也不是全无所获。至少,话挑明到这个地步,皇帝今后一旦想继续宠爱乌雅氏,必会念起仁孝皇后,从而对乌雅氏心生膈应。乌雅氏自以为聪明,利用承祜与仁孝皇后承宠,也是该让她尝尝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滋味。-皇帝黑着脸从晨音殿里中途离去,这消息第二日天没亮便传遍了宫闱。但皇帝并未明着下旨惩罚晨音,一时间倒也没人敢上门来踩她。只有像张贵人这种闲不住的,忍不住来找晨音试探虚实。晨音神色如常的与她交谈,张贵人明里暗里试探了半天,也没得出答案,心里骂了晨音一声‘狡猾’,讪讪换了别的话题。“晨起慈宁宫最新流出来的消息,妹妹可听说了?”
  张贵人冲晨音挤挤眼,神秘兮兮的凑近,“乌雅氏原是慈宁宫伺候的人,又是在慈宁宫诊出的有孕,太皇太后十分看重她,本想直接封她个贵人,让她留在慈宁宫后面的春禧殿养胎。听说皇上直言乌雅氏出身低微,不可直接封贵人,更不能独居春禧殿。随手封了个最末等的答应,把人塞到永和宫去了。”
  “只是答应?”
  从前乌雅氏最初侍寝也是答应,但查出有孕后便封了贵人。看来,皇帝是把昨晚那席话听进心里去了。晨音眉梢轻挑,觉得这张贵人也是个奇人,明明在宫内毫无根基势力,偏偏她还总能在第一时间搞到各种小道消息。反正乌雅氏的消息,她是还未听闻的。“对啊,永和宫的答应。”
  张贵人捧着茶盏哧哧地笑,目露畅意,“包衣出身,要不是肚子那块肉,怕是一个官女子就给打发了。”
  晨音觑了张贵人一眼,略一琢磨便知张贵人在高兴什么了。张贵人在一众后妃中出身虽不显,但好歹是正经的旗人家小姐,比包衣贵重多了。她入宫多年,生了两位皇女才熬到贵人位份。若乌雅氏一有身孕,便直接受封贵人,她这张脸该往哪里搁。一旁的秀答应似乎没反应过来张贵人在高兴什么,娥眉轻蹙,低声问,“永和宫的主位是敬嫔娘娘么?”
  “嗯,是敬嫔。”
  张贵人心情好,颇有耐性的回答了秀答应这傻乎乎的问题,“敬嫔生性喜静,身子骨又不太好,听说整日整日的泡药浴,已多年不侍寝了,宫门常年紧闭,也极少出来走动,永和宫与冷宫无异。你入宫时间短,不清楚她也是正常的。”
  秀答应与晨音是一批入宫的,晨音仔细回想了下,她入宫快一年了,似乎只匆匆见过敬嫔一面。“敬嫔得的是什么病?”
  倒不是晨音想管敬嫔的闲事,只是如今乌雅氏入了敬嫔的永和宫,她凡事得多留意些。而且,她记得很清楚。敬嫔与安嫔这二人是突然消失在后宫的,并非病逝。“具体不清楚,只知是妇道人家的病症。”
  难得见张贵人这个‘包打听’摇头,晨音笑了一下,也没执意深挖。-日子不咸不淡,转眼又过了一月,入了秋天。自吴三桂病死,其孙吴世璠继位,叛军形式陡变。清军趁势发起进攻,前线频频传回捷报。如今两广,湖南等地已尽数收回。虽马宝、胡国柱等叛军犹不死心,做困兽之争,节节顽抗。不过,眼下瞧着,清军攻陷至叛军都城昆明是迟早的事。前朝后宫,因战事告捷,一扫之前的沉抑。适逢九九重阳节将至,皇帝亲自下令,君臣同乐。重阳节这日,凡是品级够参加宫宴的大臣皆偕家眷入宫,女眷们宴饮的地方仍在御花园。晨音的额娘钮钴禄氏远在盛京来不了,倒是来京中探亲的大嫂富察氏入宫了。富察氏系出名门,端庄温婉,懂礼识趣,晨音与她一直相处得不错,听闻她今日要入宫,一早便候着她了。等富察氏按礼参拜完慈宁宫一干人,晨音便拉着她沿着御花园的小径,边走边聊。富察氏很有耐性,笑着把家中老小的情况挨个说了遍。特地提及玛法安塔穆,说他去岁冬天,玛嬷祭日时搬进了静园,身边只留了个老仆人伺候。自苦一般,每日都要在玛嬷生前最喜欢的轩窗外立两三个时辰,谁劝也不听。老人家身子原本就经不起折腾,一日复一日的,眼下人已是瘦得形销骨立。晨音听得鼻头泛酸,下意识想起了佐领府内,安塔穆为若忞修的望不到头的抄手游廊。旧时欢愉,今朝落寞。“怎地这幅神情了,我今日来可不是惹你伤心的。”
  富察氏拉住晨音的手,在石凳上坐下,“来,看看嫂子受你二哥嘱托,特地给你带的礼物。”
  富察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暗蓝色的荷包递给晨音。晨音接过,松开系带往里看了一眼,不由莞尔,“二哥这是给我带的什么?花籽还是香料?”
  晨音把荷包里深褐色、比米粒还小的东西倒在手心,凑在鼻尖闻了闻。“是花籽。这叫太阳花,俗名‘死不了’,随意撒在地上便能活。”
  晨音身形一抖,花籽全洒在了地上。富察氏看她慌忙蹲下去拾捡的身影,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也跟着蹲下身去。“瞧如今南边的战况,你大哥的战功是实打实的到手了,你二哥的姻亲与差事也是极好的,你余下几位哥哥如今也都踏踏实实的领了差事,小妹因诞下纯亲王的长女,前几日也被封了亲王侧福晋。”
  富察氏顿了顿,话锋一转,“咱们郭络罗氏如今是盛京最煊赫的人家,也是盛京旧族打头的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你是郭络罗氏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也是盛京城唯一一个选入皇宫的姑娘。皇上对你的态度,时时刻刻影响着郭络罗氏全族乃至盛京旧族。”
  富察氏声音沉了沉,“你二哥送你太阳花,是做哥哥的单纯希望幼妹在宫中能活下去。可嫂子作为郭络罗氏的宗妇,却要贪心些。嫂子不要求你三千恩宠集一身,拂照家族。但你必须得处在一个稳固的位置,高也行,低也罢。至少,众人不用担心因你的沉浮或生牵连。”
  晨音一粒粒把花籽小心放回去,良久才问,“嫂子知道我册封被搁置的事了?”
  自上次皇帝半夜从她殿内离开,便再未召见过她,册封一事被悄无声息的搁置了。晨音心里不止恶心乌雅氏,更腻烦皇帝。再加上最近她与丹朱背地里在查佟贵妃借送瓷器意图谋算她的原因,便决定等她缓过劲儿,再做打算。富察氏点了点头,或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严厉,伸手替晨音正了正髻上的珠花,叹息道,“我与你大哥成婚近十载,从未红过脸。男人都好面子,凡事你让一步便好。宫中不比府上,你得学会收收性子,温顺些。”
  晨音面色如常的笑了一下,站起身,把荷包揣回袖子里,对富察氏说道,“劳烦大嫂回去转告阿玛与大哥,我知晓了。”
  比起不羁的二哥,阿玛与大哥向来更重权势。若没有他们指点,大嫂不会来找她说这番话。富察氏张张嘴,最终只沉默的点了点头,转身去找相熟的贵妇说话了。晨音目送富察氏的背影走远,翘起的唇角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温顺。宫中若真的缺温顺的女子,从最初开始,皇帝便不会被她吸引,任她牵着鼻子走。泯然众人有什么意思,要做,就要做最独一无二,不可被替代的。皇帝若真的如表现出那般对她愤怒反感,便该直接下令惩处她才对。还有乌雅氏,也该直接封贵人,入春禧殿。放任自流,不闻不问。不过是皇帝在等她先弯腰,主动去认错罢了。可她,偏不!
 
 
第56章 
  晨音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更不认为自己需要伏低做小去认错。她太清楚了,若这次她先低了头,今后她再想在皇帝面前立起来,几乎不可能。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长此以往下去,落在皇帝眼里,她迟早与后宫其他温顺的女人别无二致。但,大嫂富察氏所说,确实是个问题。她虽不算对皇帝的态度十拿九稳、胸有成竹,但至少能有七八分的把握,知道皇帝冷落她而非就此厌弃她。可家中并不知内情,偶然听闻宫中流出去的闲言碎语,难免忧心。看来,得尽快想个办法让皇帝主动弯腰才行。晨音一心二用,一边琢磨着如何制服皇帝,一边往贵妇堆里张望。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述清的额娘完颜氏。再过半月便是述清的婚期,述清今日并未入宫。晨音有些话,也只能拜托完颜氏转达了。完颜氏不愧是以谨慎板正著称的靳家主母,哪怕明知晨音找她八成是因为述清,没存什么算计心思。可她为了避嫌,还是示意晨音随自己到一处四下都是人的地方说话。晨音扫了一眼四周来往的福晋格格,颇为头痛。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完颜氏讲:你千万记得提醒你闺女,出嫁以后,务必留心提防我妹妹。晨音抬抬眼,最终只能无奈的说道,有位太妃宫中新放出去了一名精通食补的老嬷嬷,听说述清近来身子不爽利,问完颜氏可需要把老嬷嬷请回府帮忙调养。调养身子是假,让老嬷嬷教述清后宅之事才是真。完颜氏也不傻,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晨音真正的用意。可她谨记自家老爷的教导,他们府上根基浅薄,唯一的靠山便是皇帝,说句‘纯臣’也不为过。所以他们府上的人在外万万不能随意受人好意,以免横生枝节。完颜氏咬牙,撑着一脸假笑拒绝了晨音。也许是怕晨音劝说她,她随口打了个招呼,转身快步走远。晨音眉头紧蹙,却也把完颜氏无可奈何。准备回席间稍坐,等待开宴。路过堆秀山时,晨音似听见了安嫔的笑声。绕过假山石壁,果然看见安嫔被几位年轻福晋围在中间奉承讨好。安嫔出身抚西额驸府,祖辈是大明第一个投降清军的边将李永芳。李永芳颇有将才,太|祖爷努尔哈赤伐明时,其几乎每战必随,还策反了许多明朝官兵投降后金。为此,太|祖爷对李永芳十分看重。不仅下嫁给他一位孙辈格格,还封了他世袭罔替的爵位,并赐他‘免死三次’的特权。李永芳将军故去后,留下的几个儿子也颇为能干,升官封爵。李氏一族,繁盛非常。凭安嫔的脾气、秉性与受宠程度,能一跃封为众嫔之首,便是托了出身的福。放眼当下后宫,若论门庭,也只有佟贵妃能与安嫔一较高下。说来也巧,原本这两人都出生于汉军旗下五旗之一的正蓝旗,李氏远比佟佳氏煊赫。可后来佟佳氏出了个今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皇帝感念生母,扶持母族,特旨把佟佳氏抬入上三旗的镶黄旗。佟贵妃的身份骤然上去了,又因与皇帝这层表姐弟的关系,自入宫起,方方面面的用度对待都略胜同年入宫的安嫔一筹。安嫔骄纵,眼睁睁看着原本不如自己的人,如今整日压在自己头上,心里自然是膈应得慌,没少寻机找佟贵妃麻烦。只不过佟贵妃一贯‘好性子’,并不与她计较。但皇帝听闻后,难免叱责安嫔无状,小惩大诫。安嫔几次自讨没趣后,也学乖了,不敢明着去招惹佟贵妃,只敢嘴上酸几句。特别是青梧薨逝后,佟贵妃成了后宫唯一一位贵妃,再加上佟佳氏一族越发受皇帝恩宠。安嫔再没脑子也知道不可轻易去撩闲了,很是老实过一阵子。可如今……晨音真没打算去听那几位福晋吹捧安嫔的话,奈何其中一人声音分外尖利,阵阵灌入晨音的耳朵里。“去岁李二老爷刚受封阿思哈尼哈番,接着便领了浙闵总督这个实缺,真正儿的封疆大吏。”
  那人‘啧’了声,口气里满是惊叹,“如今娘娘的阿玛三老爷又在南方战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李氏一族,从先辈开始,便个顶个都是人物。”
  另一人紧接着夸道,“能被太|祖爷赏识的人家,自然是不俗的。不说李氏男儿,单看咱们娘娘的样貌气度,便知往后是个有大福气的。”
  这话说得便有几分深意了。晨音念头一转,刻意放慢脚步,留心听了安嫔的回答。“你呀,牙尖嘴利的,在宫里也不知嘴上多道把门。”
  安嫔佯斥了一句,可从那上扬的语气还是能判断出,她被捧得极得意,“不过大伯与阿玛近年来确实差事办得好,上次我还听见皇上夸他们呐。”
  安嫔顿了一下,“但比起……终究差上几分。”
  安嫔言语模糊,不过在场的也都不是傻子,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安嫔是在暗指李氏族人差事办得再好,也比不过与皇帝有血脉关系的佟佳一族。当即有人安抚安嫔,“娘娘何须自谦,李氏有您在呢。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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