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这边请。”
苏文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皮糊厚三层后,才跟随丫鬟走进正厅,她摆出一副温婉的姿态,低头福身行礼道:“谢夫人安。”
“请坐,”谢夫人梁韫的声音很轻,像幽谷中的清风,听着令人十分舒服,“这是新摘的龙井新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文卿趁谢夫人说话的机会打量了她几眼,谢夫人保养得很好,除了眼角浅浅的鱼尾,丝毫见不到岁月的印记,气质淡雅端庄,却又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韵味。
只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是什么鬼???终于等到能帮自家儿子赶走白莲的机会,所以太激动么???
苏文卿默默抿了一口茶,气质这么好,骂也是拐弯抹角的骂,应该不会太难听对吧。
谢夫人梁韫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苏文卿,她笑道:“其实我这次专门请你过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来了来了,豪门夫人一眼看透白莲本质,逼迫白莲离开自家儿子。
苏文卿低头捧着茶,眼睛骨碌碌得转,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心想这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可急死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文卿急忙放下茶杯,语气诚挚道:“夫人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
离开您儿子神马的么滴一点问题,不用不好意思,来吧,用钱砸我吧!
梁韫闻言故意松了一口气,“前几日晋王妃在北山举办春宴,听闻苏姑娘也有参加?”
敌不动我不动,苏文卿点头陪笑,打算慢慢等谢夫人进入正题。
梁韫拿着丝绢咳了几声,故作虚弱道:“我的身体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整日缠绵病榻,能拖一日算一日罢了。”
苏文卿点头,真诚地眨着眼睛等待下文。
梁韫道:“春宴一年一次,我本来也想参加,但是奈何身体实在撑不过舟车劳累。”
苏文卿继续诚挚地点头。
梁韫道:“春宴‘花盏酒令’之上,苏姑娘一幅牡丹图‘艳冠群芳’。”
苏文卿:?等等,先不提那三朵凑数的牡丹怎么变成‘艳冠群芳’,这个走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梁韫道:“我听众人议论心甚慕之,只恨当时不在现场没能一睹真迹,不知道苏姑娘能不能为我再作一幅,让我一睹创新之法?”
苏文卿:??
???
???????
脑中只有金钱和爱情的她,是咸鱼本咸没错了,鱼都不配......
梁韫眼中忧郁,“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你若不愿也.....”
“不不不,”苏文卿抹了一把脸,“小事一桩,谢夫人太客气了。”
梁韫闻言惆怅病态之色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来人,将准备好的纸墨拿上来。”
苏文卿:......什么体弱多病,什么缠绵病榻,都是懒得出门应酬的借口吧。
梁韫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有点露馅,她掩唇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最近正在编修一本杂书,插图中的牡丹我尝试了各种画法都不太满意,我听闻苏姑娘自创了一种新画法后便一直心痒难耐,还望苏姑娘不要觉得我唐突。”
即使抛去谢夫人是谢世安母亲这个不能得罪的身份不谈,苏文卿对谢夫人的印象也是十分不错的,谢夫人气质淡雅如兰,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智慧,但一颦一笑之中又透露出不少童真,和这种人相处苏文卿自己也很舒服。
苏文卿将脑海中那些“豪门夫人逼迫小白莲离开自家儿子”的戏码清除,一秒摆正心态,她拿起笔,一边画一边替白石爷爷正名,“当日春宴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在那种场合开口解释,其实这种画法我是在一个书摊上偶然瞧见的,我见有趣便学了过来,并非是我自创。”
梁韫闻言微微吃惊,她望着苏文卿咬着薄唇努力完善牡丹的模样,突然有点明白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为何会让自家儿子另眼相待。
是的,她承认她这次特意邀请苏文卿来府上并不只是为了牡丹画法,她也想见见自家儿子的流言对象。
自家儿子的性格她怎么会不清楚,亲自下水救人或许勉强可以用情况危急来解释,但放任救人之后产生的流言蜚语不处理的这个做法就很值得深思了。
男未婚女未嫁,放任流言蜚语不管的后果她不相信她家儿子会想不明白,要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些成日以给她送补品为名往谢府跑的闺秀们和她家儿子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而且更令她意外的是她家儿子竟然在派人调查这个苏家的小姑娘,且不论调查的理由是什么,但凡涉及调查,都是因为在考虑双方未来相处的问题,搁在朝堂,是一个是敌是友的问题,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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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皇城内,谢世安拿着一叠文书从议事院出来,远远就瞧见五皇子萧昀一个人交叉双臂斜靠在偏门上,表情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困惑,过一会儿又染上几丝惆怅。
谢世安走过去,“怎么?花魁今夜和旁人有约?”
萧昀火急火燎地打断谢世安的话,低声道:“我和她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逢场作戏而已,以后人前你可千万别再拿此事打趣。”
谢世安微微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打算从良了?”
萧昀啧了一声,没有直接承认,但却也没有否认。
谢世安了然地点点头,抱着文书向宫外走去,“公事没处理完,今晚的酒宴我就不去了。”
萧昀两步追上去,“你就不好奇是哪家的姑娘么?”
谢世安脚步不停,“无妨,反正我家没有姑娘。”
萧昀突然升起戏谑之心,“如果我说是苏三姑娘呢?”
谢世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萧昀几眼,留下一句,“挺好。”
萧昀站在原地品了半天硬是没有品出这句“挺好”是个什么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和你开玩笑的。”
谢世安道:“想多了,不好(hào),请君自便。”
萧昀勾着谢世安的肩膀,揶揄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和我你还装什么,不好(hào)你能任由你们俩的流言满安京城飞?”
谢世安揉了揉太阳穴,指着手上的那一叠文书道:“不如你替我处理剩下的公文,让我能空出点时间来解决流言?”
萧昀“哦”了一声,尾调微微上扬,“你有时间将苏姑娘的生平和接触过的人调查一遍,没时间动动手指解决流言?”
谢世安眼睛微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打量之色。
萧昀道:“放心,你的人出手没留下痕迹,我是在跟踪三皇兄手下的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谢世安收回目光,不留痕迹地问道:“你跟踪三皇子手下的人做什么?”
萧昀道:“春宴上三皇兄不是被摆了一道么?事后,晋王妃将那事全权交给了三皇兄调查,三皇兄搜查之后说是北山进了一个刺客,江湖人士,他现在正在全安京城搜捕。”
谢世安道:“所以你跟踪三皇子的手下是为了关键时刻救这名‘刺客’一命?”
萧昀猛然一愣,继而哭笑不得道:“你小子又给我挖坑!”
谢世安淡淡道:“若你想帮的是这名‘刺客’,完全可以直接帮他离开安京城,但是你只是选择跟踪三皇子的手下,这说明你想帮的并不是这名‘刺客’,而是他身后之人。”
萧昀被噎得哑口无言。
谢世安继续道:“而你在跟踪三皇子手下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我的人,是因为“刺客”的身后之人在苏府。”
萧昀破罐子破摔地往前走道:“这人与人之间啊,还是需要有点秘密,有秘密才能有神秘感,你每次这样两句话就把事情看透,这朋友还要不要做了。”
谢世安没有顺着萧昀的开玩笑结束这个话题,他的语气平淡无波,“苏家是南朝五大世家之一,征远将军是国之栋梁,再往前一步,你的闲散王爷就做到头了。”
萧昀低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道:“苏府一大家子的人,你怎么知道谁是幕后之人?”
谢世安的话已经点到,便不再继续,作为朋友,他只能给他忠言,不能帮他选择。
他回答道:“若我没有猜错,春宴之上的事情应该是后宅的内斗,一人想成全自己亲生女儿的姻缘,一人不甘心被陷害也不愿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萧昀点头,语气颇为自豪,“厉害厉害,不亏是我唯一认定的兄弟,分析得丝毫不差。”
萧昀话音一转,“既然如此,你派人调查苏三姑娘又是因为什么?”
谢世安勾着一抹浅笑,“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有点秘密,有秘密才能有神秘感,既然你已经没有神秘感了,那就让我的神秘感来维持友谊吧。”
萧昀:......翻用名句的人都是孙子!
谢世安别了萧昀,一个人缓缓往谢府走去,春宴的事情,这位苏府的三姑娘明显也牵涉其中,从表面情况来看,或许会有人觉得是苏家嫡女不愿嫁给三皇子,想让自己的妹妹代替自己。
但是他倒是觉得苏家嫡女不是这样会随随便便拉亲妹妹给自己挡刀的人,除非有两种可能,一者是她们姐妹之前有深仇大恨,二者则是她认为自己的妹妹喜欢三皇子,想成人之美。
但是若他没有记错,那日在北山湖边,苏家嫡女也在场......
所以就只剩她们姐妹之间有深仇大恨这一种情况?
谢世安将脑海中闪过的十几种可能的情况都否定掉,后宅之争与他无关,他调查苏文卿也不是因为此事,谢家所处的位置特殊,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不谨慎,苏文卿前后性格判若两人,记忆也有所缺失,每个人都有秘密,若非敌人,他无意深究,他只需要确定苏文卿和北蛮各部无关就行。
————
谢府,苏文卿落下最后两笔,她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牡丹,努力替白石爷爷解释道:“那啥,其实我也只是学到了一点儿皮毛,我当时在书摊上看到的比这个好看百倍。”
“谢夫人?”苏文卿见她好似走神,便又叫一句。
梁韫急忙将思绪从琢磨自家儿子的想法中拉回来,她重新抽了一张宣纸,模仿苏文卿的画法边画边似随意地说道:“春宴刚结束没几天,我知道你们也是乏了,起初我本想叫世安那孩子托你画一副送来的,如此一来也就不用辛苦你特意出府一趟了,谁知那孩子死活不好意思开口,非让我自己说。”
同样的纸笔,同样的画法,苏文卿见识到什么叫做人与人的差距,谢夫人行云流水的几笔,一下子就勾勒出牡丹的神韵。
苏文卿看得入神,没有细想就张嘴答道:“夫人客气了,我与谢公子其实也就两面之缘,倒是与夫人您一见如故,以后若有事您直接来找我就行。”
梁韫笔尖一顿,她差点没绷住乐了出来,弄了半天原来这个小姑娘对自家儿子没什么感觉啊。
梁韫来了兴趣,觉得自家儿子好不容易动心一次,她怎么也应该帮忙添把火,于是她故意放下笔,露出几分悲伤的表情。
转折太突然,苏文卿没能跟上,“夫人这是....怎么了?”
梁韫:“世安......哎.....我这一生无愧于家也无愧于己,但唯独世安这孩子,我亏欠良多......”
苏文卿宽慰道:“谢公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在朝廷中更是身担要职,世家子弟之中皆以谢公子为榜样,夫人教子如此,何愧之有。”
梁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希望他能任性一点,不要这么懂事。”
苏文卿闭上了嘴,她突然有点明白谢夫人的愧疚源自何处了。
梁韫:“谢家是世家之首,内部盘根错节,牵扯方方面面的利益,从我嫁进谢家的第一天起,谢家各房的长辈就没有停止过要世安他父亲纳妾的想法。”
“我自小身体不好,当年生产造成的亏虚之后也一直没能调养回来,世安体谅我的难处,他默不作声地将责任悄悄地扛起,他知道只有让谢家众人看到他有能力领导整个谢家,他们才会打消逼他父亲另娶再生的想法。”
“他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性过一回,十七岁连中三元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背后付出的汗水和努力也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我一直觉得少年人就应该活着恣意潇洒,然而他却因为我的原因这么早就承担起了那些本来不属于他的责任。”
苏文卿听着谢夫人的叙述,心思却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原来表面的坚不可摧只是因为过早的责任,孤独乏味的童年,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身份或谄媚、或害怕、或讨好,只有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真心待他,他空白乏味的世界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染上了喜怒哀乐,最后他甘愿为这个人倾覆天下,只为了这个人的一世安康。
靠,这样的爱情最后都没有终成眷属,天理难容啊!!
梁韫讲这些旧事的目的是为了帮自家儿子拉点同情分,但......她看了一眼苏文卿的表情.....谁能和她解释一下这小姑娘一脸的愤恨和怨气是哪来的啊......
谢世安回到谢府放下公文后便打算去给他母亲请安,结果一进院门就听见屋内传来阵阵欢笑。
他心中疑惑,掀起帘子进去后发现自家母亲和苏家三姑娘笑成一团,而她们对面坐着的大丫鬟脸上却画了一个大大的黑乌龟,中间桌案上摆满了画着各种诡异符号的白纸。
谢世安觉得他开门的方式可能不太正确......
“谢公子!”苏文卿惊讶道。
满屋子的自家丫鬟,还有一个亲生母亲,结果竟然是其中唯一一个外人先发现了他,谢世安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