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一对上苏文卿的目光老远就迎了上来,发现苏文卿带来的人是谢世安后眼皮一连跳了数十下,她将苏文卿拉到一旁,低声确认道:“您说的人是谢公子?”
“怎么?你不会没找到人吧?”苏文卿惊道。
“不不不,”老鸨迟疑道,“只是谢公子......他......没听说过......”
苏文卿没有注意老鸨在说什么,因为她看见谢世安躲开一个故意撞进他怀中的“侍女”后皱了皱眉。
“人找到就行,记得我和你说的,主动,要的就是主动。”
苏文卿匆匆交代完毕后重新回到谢世安身边,她替谢世安打发了围在他身边的人后,拉着他往楼上走去,“我在上面定雅间,安静,也没有闲人。”
谢世安望着苏文卿自然拽上他胳膊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步跟上了苏文卿的脚步。
“我听你母亲说你口味偏清淡,”苏文卿拉着谢世安避开上上下下的人流走进雅间,“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清淡有什么好吃的,最后就定了一桌水席,清爽利口,酸辣适中。”
谢世安前两天才来这儿吃过,但他看见苏文卿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尝。
苏文卿急忙问道:“怎么样?”
谢世安点点头,“不错。”
苏文卿闻言满意了,她打算陪谢世安吃到差不多的后再找借口溜出去。
谢世安吃着菜,瞥见苏文卿抱着碗,时不时往他这边瞄几眼,眼神中充满兴奋和激动,他忍了一会儿后终于受不了了,他放下筷子。
“苏姑娘若有话,不妨直说。”
“啊?”苏文卿从碗中抬起头,没有抑制住的笑容灿烂如春光,“没!我就是十分的......期待!”
谢世安脑中一直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直觉,但是理智告诉他是他想多了,然而理智的分析并不能帮他看透苏文卿的想法,所以他只能面若无事、硬着头皮在这种炙热的目光下吃完整餐饭。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反常么?应该会吧......谢世安无法体会,只能如是想。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苏文卿见谢世安吃得差不多后擦了擦嘴巴,起身道。
诡异的眼光消失,谢世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顿饭绝对是他二十年来吃过最辛苦的一顿饭了。
苏文卿贼兮兮将门关好,她将等候多时的老鸨拉至一边,塞了一袋银子,“人准备好了么?”
老鸨看见银子哪还管那些不切实际的担忧,她满脸粉妆都快笑裂了,“添香楼办事,姑娘放心,我给您在楼下准备了茶点,姑娘不如边吃边等。”
苏文卿跟着老鸨下楼后不久,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推门而入。
“公子,这是您要的杏花酒。”
谢世安开始没注意,直到来者开口说话,他才发现此人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
谢世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由多看了几眼。
男子将酒杯轻放在谢世安面前,他一边倒酒,一边任由谢世安打量自己。
有两分神似萧昀,谢世安终于想起了,他在酒溢出玉杯的前一刻拦住了男子的手腕,“不用斟了,我不喝酒,下去吧。”
男子将老鸨之前交代的话回忆一遍,要强势,要主动,拒绝和打骂都是害羞的表现......
男子重新抬起头,眼神柔情似水,他反握住谢世安的手,自己饮下半杯,将剩下半杯送到谢世安的唇边,“这是我们凝香馆珍藏十年的杏花酿,公子真的不想尝尝?”
谢世安:???
苏文卿和老鸨正在一楼茶座就“如何扩大产业链”和“如何提升营业额”聊得热火朝天......
“你找死么?”
一个男子从三楼雅间摔了下来,他鼻青脸肿倒在打碎的菜盘和桌凳的狼藉中。
谢世安衣着不整,头发凌乱,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三九天的寒气,他一脚踹开要往他脚边滚的男子,“滚!”
苏文卿和老鸨急忙从茶座中出来。
老鸨的声音又大又尖,“我的天爷啊!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男子望见老鸨宛如看见亲娘,委屈的泪水就要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中夺眶而出,他主动了!他强势了!然后他就成这样了!
谢世安扭头半眯着眼睛盯着苏文卿,老鸨捂着胸口转头去看苏文卿。
苏文卿反应迅速,她阖上因为目瞪口呆而掉下来的下巴,她指着地上的男子,震怒地向老鸨问道:“他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谢世安将目光从苏文卿身上移到老鸨身上。
苏文卿趁机急忙向老鸨挤眉弄眼。
老鸨没有一丝犹豫,愤怒地转头望着地上的男子,“你是谁?!”
男子青肿的眼睛中满是被这个无情世界伤害的绝望,“我......我......不是......你们......”
苏文卿喝道:“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么?!你竟然敢调戏良家妇......呸,你竟然胆敢见色起意!”
谢世安眼角抽搐.....
男子连忙就坡下驴,他边哭边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有眼无珠,请公子恕罪!”
谢世安手背上的青筋突起,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冒犯,而且还是被一个男人,打死他吧,谢世安面无表情地看着衣服上的酒渍。
苏文卿虽然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但是她直觉不太妙,此事毕竟是她提议的,她也不能真看人被打死,她一狠心一咬牙,故作紧张地抬头看着谢世安:“你被他轻薄了???”
谢世安:???“当然没有!!!”
苏文卿:“他非礼你了?”
谢世安:......“开什么玩笑!”
“那......”苏文卿看了一眼缓缓聚过来的人群,故意面露担忧,“打死他的话,流言蜚语可能就要说不清了。”
谢世安:“流言蜚语?”
苏文卿扳着手指,脸上满是替谢世安着想的忧虑,“你也知道安京城的人最爱以讹传讹,若是你今日打死了他,明日热议话题就该是‘谢公子被无名男子轻薄,恼羞成怒以至于失手将其打死’,若是传的更狠点说不定就变成了‘凝香夜馆,谢公子酒后失身于无名男子,羞愤交加’......”
“够了!”谢世安咬牙切齿地打断道,冷冷地瞪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广袖一甩,夺门而出。
苏文卿尴尬又充满歉意地冲着老鸨和地上的男子抱了抱拳,随后急忙追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这个问题可能因人而异, 但是对于谢世安来说有仇不能报肯定能排前三,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谢世安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的苏文卿, 苏文卿做得并非毫无破绽, 恰恰相反, 她离开之前每一个反常的举动其实都能帮他确定心中的猜想。
但凡身后之人换一个性别!
但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他也算是博古通今,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过会有名门闺秀带别家公子去嫖/的!
还自小爱慕他!爱慕就带他来嫖/娼??嫖/娼就算了!塞个男子来是什么意思?!
苏文卿在谢世安周身越变越低的气压下瑟瑟发抖, 她其实想明白了谢世安为什么会有这种宛如被人踩着尾巴的表现。
谢世安喜欢五皇子萧昀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是因为它见不得光, 她这一安排等于直接将谢世安的隐藏了多年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下。
苏文卿越想越自责,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和老鸨说,若是她当时真的一时嘴快, 萧昀因此而疏远谢世安,那她就真成罪人了。
谢世安对苏文卿安排一个男子耿耿于怀,他实在想不通,不管是用直觉还是理性统统分析不出来, 他停下脚步,“你.....”
“对不起,”苏文卿低着头,声音包含歉意, “我不应该自作主张的,我开始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谢世安差点气笑了,“惊喜?惊喜就是你给我准备一个男的???”
苏文卿秒懂, 她决定以后将谢世安和萧昀的事情深埋心底,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的错,我的错,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猎奇的方式。”
谢世安彻底气笑了,“我......”
苏文卿越说声音越小,“对不起,我错了。”
谢世安看见苏文卿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却十分委屈的样子,就像他幼时养过的一只白貂,上蹿下跳打翻砚台后也是这种表情,无辜又可爱……
虽然气,但是却舍不得责怪……
算了,谢世安揉了揉眉心,我和她较什么真。
“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时间还早,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苏文卿猛地抬头,眼中骤现的星光令周围的路灯都黯然失色,“回什么回,走走走,我还没有见过安京城晚上的街景呢。”
谢世安哭笑不得,果然和那只白貂一样,认错都是表面态度,撂下爪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和苏文卿逛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她真的只是在“逛”,她可以兴致勃勃地去逛每一个摊位,任何一件小玩意儿都能令她眼睛发光,然而一路逛下来她除了桂花糕却什么都没有买。
谢世安拿着苏文卿递给他的桂花糕,好奇道:“你不是挺喜欢那个泥人的么?为什么不买?”
苏文卿腮帮子被桂花糕撑得鼓鼓的,像一只仓鼠,“买回去也不一定能够长久拥有,还不如将喜欢深藏,不曾得到也就不会品尝失去的痛苦。”
谢世安若有所思。
苏文卿故意一把将谢世安手中端着的桂花糕塞入嘴中,“哈哈,逗你玩的,你这么还认真思考起来了,那个也就一般,我打算逛完所有的泥人摊,选一个最好看的买回去。”
谢世安没有忽略苏文卿说后面那句话时眼神的闪避,喜欢为什么不能长久拥有?买回去放在家里不就永远都是自己的了么?还是说她从来没有将苏府当成过自己的家?
谢世安突然明白苏文卿身上浓浓的违和感出自哪里了,她努力让自己每天都活得很开心,任何一点小事她都尽力放大其中的趣味,但是即使她表现得再欢乐,内心终究是不安的。
“怎么了?累了么?”苏文卿停下欢快的脚步,回头笑颜明亮。
谢世安指着淮河边那座六角飞檐的红鸾楼,“你想看安京城月夜下的全景么?那里就能看见。”
苏文卿眼睛亮了起来,“能去么?我听说红鸾楼顶楼不对外人开放的。”
谢世安笑道:“无妨,不是外人就可以了。”
苏文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直到谢世安对红鸾楼的老板报上五皇子萧昀的名字,苏文卿才明白过来。
哦吼,不是外人。
红鸾楼顶楼凭栏一圈能看见整个安京城,苏文卿第一次俯瞰古代都城的夜景,烛光透过灯纸给整个都城渲染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正中央的主街大道如一条华灯而成的璀璨大龙,四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孩童的追逐打闹,夫妻的相濡以沫,苏文卿望着街道上的市井百态,突然生出几分真实感,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从今以后,她也将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苏文卿摸了摸冻僵的耳朵,进屋在谢世安对面盘腿而坐,毫不见外地将他新煮出来的酒抱过来暖手。
“五皇子真会享受,这里看安京城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谢世安扬了扬下巴,示意苏文卿往窗外看。
苏文卿侧头一看,二十四桥的烛光骤暗,数不尽的莲花灯顺着淮水漂流而下,花灯的倒影在淮水中荡漾,宛若银河。
谢世安倚着窗,他看见烛光映照在苏文卿的脸上,卷长的睫毛脆弱如蝶翼,嘴角上扬的弧度令整张脸都明媚起来。
苏文卿指着淮水上的莲花灯道:“上游是皇城吧?”
谢世安给自己添了一杯酒,边喝边解释道:“今上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每年上巳节他都会带领后宫众人为先皇后放下莲花灯祈福。”
苏文卿不置可否,念旧情对于帝王来说不一定是好事,日后南朝大乱,不就是因为皇帝太念旧情,优柔寡断而导致的么。
何况若她没记错,害死先后的人应该是三皇子的母妃淑妃,皇帝心中清楚,但是却因为忌惮淑妃父兄的势力而一直假装不知,这样的莲花灯,先后可能未必想要。
谢世安注意到苏文卿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屑,他笑了笑,没想到这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
“帝王之爱与寻常百姓之爱是不同的,替先皇后祈福为什么要叫上后宫众人?是因为想让做过错事的人永远记住手上染过的鲜血。”
苏文卿闻言吓得手上的酒都差点洒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世安笑容温润,“下次在藏话之前记住把脸上鄙夷的表情也收一收。”
苏文卿尴尬地笑了笑,低头抿了几口酒。
谢世安话音一转,“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皇城内的秘事?”
苏文卿被口中的酒呛得不清,她就知道以谢世安谨慎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和她说这些,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哎!人与人之间相处,其实是可以傻一点儿的,你傻一点儿,我傻一点儿,友谊的小船才不会翻啊。
谢世安挑眉,显然没打算强行让自己变傻。
苏文卿没有办法,只能将锅甩给苏家,“苏家好歹也是出过妃嫔的,后宅后宫的事情祖母一般不会避开我们。”
谢世安点点头,此话倒也没太大的问题,或许正是因为从小就知道后宅后宫的这些事情,苏文卿才会时常战战兢兢?
苏文卿看见谢世安沉默不语,心中发慌,又怕多说多错,只能一口接着一口抿酒。
谢世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苏文卿一人喝完了一整樽酒,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十分精彩了,“你......全喝完了?有没有感觉不舒服?”